正确认识革命性质，制定民主革命纲领

明确革命对象是进行革命必须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明确革命的性质，进而制定出正确的革命纲领。但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在长达80年的反对外国侵略和本国封建统治的过程中，却始终未能认清革命的对象。义和团曾提出“扶清灭洋”、“保清灭洋”的口号，并付诸行动，说明农民阶级不但没能认清本国封建势力的本质，也不能认清外国侵略者与本国封建势力的关系。资产阶级改良派企图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的主张和行动，表明他们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资产阶级革命派由于没有正确认识外国侵略势力是革命的最主要敌人，则一度在推翻清王朝统治后陷入迷茫，并在辛亥革命后的十几年中，既无明确的反对帝国主义的立场，又幻想指望依靠地方封建军阀的力量来反抗北洋军阀。总之，在1922年中共二大提出彻底的民主革命纲领之前，中国人民对革命对象的认识是不正确的，这也是历次革命和运动不能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是关于无产阶级解放斗争的科学理论，其基本原理对世界各国来说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但它毕竟产生于资本主义生产力比较发达的欧洲，而对于像中国这样落后的东方国家如何进行革命的理论思考是不够的。对于刚刚接触马克思主义不久的中国共产党来说，自然只能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关于未来社会的描绘中来设计中国的前途，还很难对革命的对象、性质、革命纲领有正确的认识。可贵的是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们并没有停止探索的脚步，他们继续寻求解决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1922年1月15日创办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机关报《先驱》半月刊在其发刊词中写道:“本刊的第一任务是努力研究中国的客观的实际情形，而求得一最合宜的实际上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92]

在这一探索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人得到了苏联和共产国际的指导和帮助。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出席了1922年1月21日至2月2日由共产国际在莫斯科召开的远东中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中国当时派出的有共产党代表瞿秋白、张国焘、邓恩铭、王烬美、邓培等，还有其他社会团体的代表。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是阐明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指出，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进行革命，必须首先进行民族民主革命，解决民族压迫和封建主义束缚两大根本问题。会议明确提出，中国当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中国从外国的羁轭中解放出来，把督军打倒。会议期间，列宁抱病接见了一部分中国代表，勉励中国工人阶级和革命人民团结一致，推动中国革命向前发展。列宁和共产国际的帮助，对中国共产党制定正确的革命纲领产生了重要影响。

中国共产党了解并掌握了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理论后，在认识上开始有了重大进步，逐渐认识到当前中国革命的任务不是立即消灭资本主义实行社会主义，而是进行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这一转变标志是于1922年6月15日发表了《中国共产党对于时局的主张》，这是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第一次对时局发表的声明。声明指出，在中国这样一个“半独立的封建国家”中，执政的军阀每每与国际帝国主义互相勾结。在这种情况下，要结束内乱、发展实业、消除人民的痛苦，只有用新的政治组织——民主政治来代替不良政治组织——军阀政治。声明称:“依中国政治经济的现状，依历史进化的过程，无产阶级在目前最切要的工作，还应该联络民主派共同对封建式的军阀革命，以达到军阀覆灭能够建设民主政治为止。”^[93]这表明，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对中国革命的对象和性质的认识发生了飞跃，已开始认识到，中国革命的直接对象不再是一大党纲所说的笼统的资产阶级，而是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中国革命的第一步也不是进行反对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而是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即中国首先要进行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性质革命。这种认识上的变化为随后召开的中共二大做了思想和理论上的准备。

1922年7月召开的党的二大，集中而鲜明地阐发了中国革命的对象、性质和纲领等问题。会议根据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理论，正确地分析了近代中国社会的经济、政治状况，指出，鸦片战争以来，在外国资本主义侵略下，“中国名为共和，实际上仍在封建式的军阀势力统治之下，对外则为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势力所支配的半独立国家”。^[94]因此，中国当前阶段革命的对象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革命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各种事实证明，加给中国人民(无论是资产阶级工人或农人)最大的痛苦的是资本帝国主义和军阀官僚的封建势力，因此反对那两种势力的民主主义的革命运动是极有意义的，即因民主主义革命成功，便可得到独立和比较的自由。因此我们无产阶级审察今日中国的政治经济状况，我们无产阶级和贫苦的农民都应该援助民主主义革命运动。”^[95]会议正式制定了党的最高纲领和现阶段的革命纲领。指出，中国共产党的“目的是要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的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财产制度，渐次达到共产主义的社会”。但在当前的革命纲领是:“(一)消除内乱，打倒军阀，建设国内和平;(二)推翻国际帝国主义的压迫，达到中华民族完全独立;(三)统一中国本部(东三省在内)为真正民主共和国。”^[96]

中共二大制定了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提出了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表明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们真正把握住了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找到了解决中国通往社会主义的正确道路，对中国革命分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两步走的问题有了较为明确的认识。这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初步运用以来的一次总结，这一重大转变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不论学界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内涵的认识存在怎样的分歧，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使马克思主义适合于中国的国情即中国的实际，并使之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民主革命纲领的确立及中国革命分两步走问题的提出，恰恰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键一步。

中共二大明确了现阶段中国革命的性质，使全党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达成了共识，甚至在以前极端主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蔡和森，也于1922年9月发表的文章说:当时中国“惟一的出路，只有贯彻民主革命”。^[97]之后，一些中国共产党人开始从不同角度探讨这一问题，其中以毛泽东和瞿秋白为主要代表。

毛泽东于1925年冬写的《国民党右派分离的原因及其对于革命前途的影响》一文，从时代背景、革命对象、革命动力、革命目的等方面来说明，中国现阶段民主革命有其特殊性，既不同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期的欧、美、日本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也不同于辛亥革命。原因是:第一，从时代背景看，欧、美、日本革命与辛亥革命处于世界范围的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现阶段的中国革命是在十月革命后进行的，处于帝国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时代。毛泽东指出，辛亥革命时，全世界“只有压迫阶级反革命的联合，没有被压迫阶级革命的联合，只有资产阶级的国家，没有无产阶级的国家”。现阶段的革命，在国际有了“一个无产阶级国家的苏俄和一个被压迫阶级革命联合的第三国际”。第二，从革命对象看，欧、美、日本革命的对象是国内的封建势力;辛亥革命，虽然其本质应该是反对国际帝国主义，然因多数党员没有看清此点，革命的口号变成简单的“排满”。现阶段中国革命的对象是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附属于帝国主义成了反革命势力”的大资产阶级。第三，从革命动力看，欧、美、日本革命的动力是资产阶级，其革命是资产阶级一个阶级的革命;辛亥革命的动力也主要是资产阶级及其政党，没有组织起工农群众，因而其“作战的队伍是极其孤弱”。现阶段革命的动力乃小资产阶级、半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中产阶级介于革命与反革命之间动摇不定。第四，从革命目标看，欧、美、日本革命的目的是建立资本主义的国家即资产阶级一阶级统治的国家，“其终极是发展了全世界的殖民地半殖民地，造成了国际资本帝国主义”。“现代殖民地半殖民地的革命，其目的是建设一个革命民众合作统治的国家”。^[98]

1926年1月，瞿秋白写的《国民革命运动中之阶级分化》一文，也从时代背景、革命力量等方面，论述国民革命的性质。他指出，在帝国主义之前的一切时代里，后进的资本主义国家与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相竞争的过程，与现时殖民地弱小民族向帝国主义革命的过程断不能相混同。“前一过程，即使有革命，也只是纯粹的资产阶级革命;这后一过程，便含着多量的无产阶级的性质在内——在国际范围内，这不过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一部分，在一国范围内，虽然性质上还是资产阶级的，而在革命力量上，却大半须以无产阶级为主力军”。^[99]

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对民主革命性质的认识，与后来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提出的“新的、被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在第一阶段上建立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和建立各个革命阶级联合专政的国家为目的的革命”^[100]的思想，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能够从不同角度，将五四运动后的中国民主革命与欧美传统的民主革命及辛亥革命在性质上进行区分，已有了重大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