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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州昼锦堂记

时间:2022-10-2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韩琦《安阳集·昼锦堂》:古人之富贵,贵归本郡县。买臣见弃于其妻。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公在至和年间,曾经用武康军节度使的名义来管理相州,就在官署的后园中建造了一座昼锦堂。按魏公为相,永叔在翰林,人曰“天下文章,莫大于是”,即《昼锦堂》。昼锦书刻精好,但以衰退之文不称为惭,而又以得托名于后为幸也。范公偁《过庭录》:韩魏公在相,曾乞《昼锦堂记》于欧公,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

相州昼锦堂记

欧阳修

【题解】

韩琦安阳集·昼锦堂》:古人之富贵,贵归本郡县。譬若衣锦游,白昼自光绚。不则如夜行,虽丽胡由见?事累载方册,今复著俚谚。或纡太守章,或拥使者传。歌樵忘故穷,涤器掩前贱。所得快恩仇,爱恶任骄狷。其志止于此,士固不足羡。兹予来旧邦,意弗在矜街。以疾而量力,惧莫称方面。抗表纳全节,假守冀乡便。……公余新此堂,夫岂事饮燕?亦非张美名,轻薄诧绅弁。重禄许安闲,顾已常兢战。庶一视题榜,则念报主眷。汝报能何为,进道确无倦。忠义耸大节,匪石乌可转?虽前有鼎镬,死耳誓不变。丹诚难悉陈,感泣对笔砚。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富贵归故乡,犹当昼而锦,何荣如之?《史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昼锦之说本此。○四句,乃一篇大意。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苏秦,字季子,说秦,大困而归,嫂不为炊。买臣见弃于其妻。朱买臣家贫,采薪自给。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待君富贵当报汝。”妻怒曰:“从君终饿死。”买臣不能留,即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历数世态炎凉,何等痛切。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数句收拾前文,振起下意。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韩琦,字稚圭,封魏国公。○一句撇过上文。公,相去声人也。相州,今河南彰德府安阳县。○伏句。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应起二句。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翻季子、买臣一段。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贵;高牙,车轮之牙。大纛,车上羽葆幢。桓圭,三公所执。衮裳,三公所服。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此又道公平生之志,以见异于季子、买臣处。

公在至和中,至和,仁宗年号。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以武康节度来知相州。是富贵而归故乡也。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点题。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就诗中之言,见其轻富贵,而不以昼锦为荣,为韩公解释最透。故能出入将相,公先经略西夏,后同平章事。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夷,平时。险,处难。一节,谓一致也。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公在谏垣,前后凡七十余疏。及为相,劝上早定皇嗣,以安天下。故曰“临大事”云云。○此段所称皆是实事。初无溢美。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应前“勒金石,播声诗”二句。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一篇结穴只二语。笔力千钧。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拈出作记意。

做官做到大将或者宰相,富贵以后回到家乡,这是在人们心情上认为光荣的事情,而且是现在和从前都一样的。读书人当不得志的时候,艰难困苦地呆在家乡,平常的人甚至孩子们都可以轻视他,欺侮他。像苏秦被他的嫂嫂不以礼相待,朱买臣被他的妻子抛弃那样。突然有一天发迹了,乘坐用四匹马拉的高大车子,前边有旗帜引导,后边有骑兵护卫,街道两旁的人挤在一起,肩并肩,脚跟脚地抬头观看,连声赞叹。那些所谓平常的男人和无知的妇女,奔走相告,惊骇流汗,害羞得低头跪倒,在车尘和马蹄之间表示自己的懊悔,责怪自己的错误。这是一个穷读书人得意于当时,因而意气扬扬的情况,从前的人把他比作衣锦还乡的光荣事情。

大丞相魏国公却不是如此。公是相州人。世代有美德,好几位祖先是当时著名的官员。公在年轻时就已经考中进士,逐步登上显赫的高位。全国的读书人在下面倾听名声、仰望余辉的时间,大概也好几年了。上面所说的做官做到将相,富贵回到家乡,都是公应该本来具备的。不像穷困的人,侥幸在一时得意,出于平常男子和无知妇女的意料,因此大吃一惊从而夸耀这件事情。既然这样,那么大将的牙旗和宰相的大纛,够不上显示公的光荣;大臣们手里拿的桓圭和身上穿的衮衣,够不上显示公的高贵。只有德泽普及到人民,功勋建立在国家;然后在金石上镌刻它,在诗歌中播唱它,把它照耀到后代,而且一直传下去,没有尽期。这就是公的志向,读书人也按照这个志向对公寄予殷切希望。何止在一个时期内夸耀、在一个乡里中光荣呢?

公在至和年间,曾经用武康军节度使的名义来管理相州,就在官署的后园中建造了一座昼锦堂。随后又在石碑上刻了诗,把它留给相州人,他的诗中认为满足于报答恩仇,夸耀自己的名誉,都是可鄙的。原来他不是把从前人夸赞的作为光荣,而是引以为戒。从这里可以看出公的看待富贵是怎样的了,他的志向哪能容易估量呢?所以,他能够出将入相,勤奋劳苦地为王家办事,无论太平或者危险的时候都一样。做到面对大事,决定大策,从容镇定,不动声色,却把天下处置得好比泰山那样的安定,可以说是国家的重臣了。他的丰功伟绩,用来铭刻在彝鼎上、谱写到乐章中的,是国家的光彩,不仅仅是乡里的荣耀啊。我虽然不能登上公建造的昼锦堂,幸而曾经私下读过公的诗,高兴地看到公的志向逐渐实现,因而愉快地向天下人说说公的事迹。就这样,我写下了这篇文章。

【末评】

魏公、永叔,岂皆以昼锦为荣者?起手便一笔撇开,以后俱从第一层立议,此古人高占地步处。按魏公为相,永叔在翰林,人曰“天下文章,莫大于是”,即《昼锦堂》。以永叔之藻采,著魏公之光烈,正所谓天下莫大之文章。

【汇评】

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书简》:昨日辱以相台园池为贶,俾得拭目辞翰之雄,粲然如见众制高下映发之丽,而乐然如与都人士女游嬉于其间也。荣幸,荣幸!昼锦书刻精好,但以衰退之文不称为惭,而又以得托名于后为幸也。

范公偁《过庭录》:韩魏公在相,曾乞《昼锦堂记》于欧公,云:“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韩公得之爱赏。后数日,欧复遣介别以本至,云:“前有未是,可换此本。”韩再三玩之,无异前者,但于“仕宦”、“富贵”下,各添一“而”字,文义尤畅。

朱弁《曲洧旧闻》:欧阳文忠公作《昼锦堂记》成,以示晁美叔秘监,云:“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如此,予所亲见,故实记其事,无一字溢美。于斯时也,他人皆惴傈流汗,不能措一词;公独闲暇如安平无事,真不可及也。

唐庚《唐子西文录》:凡为文,上句重,下句轻,则或为上句压倒。《昼锦堂记》云:“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下云:“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非此两句,莫能承上句。

陈善《扪虱新话》:“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欧公《昼锦堂记》第一句也。其后,东坡作《韩文公庙碑》,其破题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语句之工,便不减前作。议者谓欧语工于叙富贵,坡语工于说道义。盖此二句皆即其人而纪其事,已道尽二人平生事实如此。自非笔端有力,哪能至是?

孙琮《山晓阁选宋大家欧阳庐陵全集》:古人作文命意,只是随手而得。如此记,只从魏公诗中“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一语脱化出来。盖公之薄“快恩仇、矜名誉”之人,正是不以世俗之荣为夸耀,而以社稷生民厪忧念也,所以一起只将世俗之荣形出魏公不以此为念,然后略叙作堂,就其诗中看出通篇主意。真是随手得来,却是绝大议论。

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庐陵全集录》:太近人矣,然其气调员美,最利时文。

谢有煇《古文赏音》:韩公非以富贵为荣者,而顾自名其堂曰“昼锦”。盖惟有韩公之勋业,然后可以当昼锦之名;亦惟有韩公之德量,而后不以昼锦为嫌也。此意要亦惟欧公能发明之。

林云铭《古文析义》:“昼锦”之说,起于“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二语,故以当昼而锦指富贵归乡而言,盖荣之也。韩魏公以相州人,于至和中,请以武康节度使来守相州。在魏公,荣君之恩,名其堂为“昼锦”,虽觉贴切,其实魏公为两朝顾命、定策元勋,出入将相,功在社稷,其为荣,原不在富贵不富贵,归乡不归乡也。作记者若单表平昔功业,又抛不下本题。是篇先就昼锦之荣翻起,倒入魏公之志,然后叙其平昔功业,以其荣归之邦国斡旋得体,文亦光明正大,与题相称。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从“昼锦”二字中想出个“荣”字来,复从“荣”字上一层想出个“志”字来,于是以“志”字为经,以“荣”字为纬,写成一篇洋洋洒洒大文,却妙在从人情说起,推出昼锦之所以为荣处,为魏公作反衬。且又不说坏若辈,不过只以富贵之荣衬出公功德之荣来。然使一口竟尽,便索然无味,而文势亦不峥嵘,故前幅既作衬笔,而转入韩公,后仍多作顿宕,直至“公在”一段,方才实叙出公之功德足以为荣。字字是韩公实录,毫无溢美之词。崇议闳论,堪传不朽,而结构亦极精密。此当是庐陵最用意之文,然非韩公之功德,正恐难当得此文也。

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题曰“昼锦”,却把衣锦之荣一笔扫开,此最是欧公善于避俗处。前后赞颂韩公皆是实事,初无溢美。如此功德文章,正堪并传不朽。

唐介轩《古文翼》:堂名“昼锦”,似以仕宦富贵为荣矣,文却随擒随纵,写出魏公心事荦荦,与俗辈不同。可谓手写题面而神游题外者。

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观止》云:魏公、永叔,岂以昼锦为荣者。起笔便一笔撇开,以后俱从第一层立论,此古人高占地步处。按魏公为相,永叔为翰林,人曰“天下文章,莫大于是”,即《昼锦堂记》。以永叔之藻采,著魏公之光烈,正所谓天下莫大之文章。题本以富贵为荣,文乃翻进一层,方合魏公身分,亦见作者身分。如徒夸人富贵,近于谀矣,古人行文原不苟也。此文以“志”字为骨,从魏公生来;以“荣”字为线,从昼锦堂生来。乃切人切题之法。

黄仁黼《古文笔法百篇》:富贵者,一时之尊显也;功德者,千古之声称也。将相能致尊显于一时,而不能必声称于千古。则欲以一时易千古,非得一时之文人以尊显之,而其声称终无以大著于天下。魏公之作昼锦堂也,千古比以衣锦之荣。而其尊显于一时者,皆公所素有,非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而欲以一时争千古,夫岂难哉?而乃必记于公。是不以己之声称为可贵,而直以文人之尊显为可珍,而公亦不以其一时所尊显者而声称之。则魏公之声称于千古者,虽非公所得而增损之;而其传千古于一时者,未必不系此一记也。然则文人之权,尊显于将相。彼以富贵骄人者,亦当废然自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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