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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曾祖与百年老屋

时间:2022-04-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9.2 秀才曾祖与百年老屋几乎所有关于魏文彬的介绍性文字,包括魏文彬本人的自传性材料里都有这样一句话:“他(我)出生于常德桃源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作为知书识礼的读书人,秀才在地方乡村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一般平民与官府沟通的渠道。魏文彬的童年和少年都在曾祖手里起的大屋里度过。不过时移世易,到魏文彬这一代,曾祖所起的大屋已不完全属于魏氏,“土改”时分给了若干户人家。

9.2 秀才曾祖与百年老屋

几乎所有关于魏文彬的介绍性文字,包括魏文彬本人的自传性材料里都有这样一句话:“他(我)出生于常德桃源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这句话也对也不对。

魏文彬出生于1950年,这时候的魏家,的确是常德桃源某个山坳里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民家庭。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农村,经历过一个多世纪剧烈的社会动荡之后,极为贫穷落后。魏家和其他所有普通农民家庭一样,赤贫,苦求温饱,无法自由选择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父母既要艰辛劳作,他和兄弟姐妹也都小小年纪就要放牛养猪,上山下田,做力所能及的农活。

但是魏家曾经多少是有些不普通的。他的祖上,也算是阔过的。他小时与很多户人家一起居住在一座大宅院里,那座大宅院其实是他祖上的产业,新中国成立后在“土改”中被“平均”掉了。80年代当地兴修水利开沟筑渠的时候,据说还从魏家老屋的旧宅基地里挖出来过几坛子响当当的光洋。

魏文彬出生之后的魏家虽然无复祖上的“阔气”,但在乡邻间仍有一处很大的不普通:他家里有一排又高又大的站柜,黑漆漆的,透着神秘,柜里所装是古色古香的线装书。他的父亲总是一卷在手,一身文气。据说他读《史记》可以笔不加点,魏文彬成了湖南师大中文系的一名大学生后,回家过寒暑假,还曾被父亲抽查古文方面的功课。

读书而言,魏文彬的母亲也是有些不普通的,旧时女子大多与文化教育无缘,她却有幸在学堂里度过了7岁到15岁的8年时光。80高龄的时候,老人家与本书作者闲谈,还曾忽然兴起,做起精彩的“背书表演”来,“脚不点地”地一口气背诵了如下一大段话:“孔子是春秋时候鲁国人,小时就死了父亲,由母亲教育大,他在鲁国做官……母亲死了只有哥哥,哥哥又不认他,他就到鲁国读书上学……他的一生研究学问,弟子有3000人,其中贤人72人……”说是“表演”一点不错:明明是一长段日常口语化的叙述,老人家背诵出来却如吟诗诵经,婉转曲致,有很强的音乐感、很强的韵味。旧式的学堂教育注重吟诵的功课,吟诵的确有其特殊的美感,并且对于记忆的深刻大有裨益。

从魏文彬往上,魏氏可考的家史可以追溯到高祖。

高祖生活于晚清时代,据传是以榨油为生。常德地区遍生油茶,榨油为生也就普遍。榨油是辛苦而吃香的生计。它与木匠铁匠染匠裁缝泥瓦匠的手艺一样,是需要特别修习的技艺,且关系到吃穿住用的基本生活需求,所以自然是吃香的。当地俗谚曰:“霜降节,茶籽不在树上歇。”每年寒露、霜降时节,漫山遍野的茶籽成熟下枝,村村寨寨的榨坊就热闹起来,整天茶油飘香。生意好的榨坊,油香一直要弥漫到来年新的一茬茶籽下来。所以榨油匠的吃香格外不同,别的匠人要辛苦工作赚到钱之后才可以吃香喝辣,榨油匠的工作本身就是“吃香”。当然,那不免是一种乐观的调侃,榨油终归是需要极多力气的辛苦活计。茶籽暴晒爆裂后,去壳留籽,在碾槽里碾碎,而后下锅炒熟,再用稻草与铁圈子包成一个个茶枯,码进用坚硬的树木所做的油榨,接下来,能否榨出最多的油来,跟榨油匠的力气有极大的关系。一年榨油的旺季在寒露、霜降之后,天气已寒,但榨油匠往往仍需赤膊上阵,可见费力。不过,在缺油少盐的年代,榨油的生计至少有一样好处,就是不至于短了油吃。魏氏高祖在湘北山区的一个偏僻村落中,靠着一个简陋的榨坊养活了七个儿子,还供了其中一个攻读诗书中了秀才。

中秀才的这位就是魏文彬的曾祖。

曾祖中秀才,是魏氏世居的那个地方一个历史性的突破。世世代代的山中农户,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十里八乡为之轰动。魏家派出八抬大轿翻山越岭,到40里外的漆河镇上高接远迎,一路上披红戴彩,敲锣打鼓,鞭炮轰鸣。而后大摆宴席,广宴宾客。

秀才这道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很多读书人绊在这道门槛的外边,一世蹉跎。鲁迅小说里的孔乙己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一辈子苦读诗书,一辈子连个秀才也没考上,一辈子是个“老童生”。考秀才要经县试、府试、院试三关,千人赴考,最后硕果仅存者,往往只是数十人而已。

曾祖中了秀才,魏家的谷香和榨坊的油香里,从此有了一脉书香。

这一脉书香不只具有精神的意义,还有相当现实的物质意义。

明清时代,秀才是平民百姓跻身士大夫阶层的第一道门槛,跨进这道门槛,便算是有了功名,进而可以参加乡试以求中举,再进则可参加会试以求进士。即算退居乡里,也可享有政治经济方面的某些特权,如免除差役徭役,见知县不跪,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

秀才不享俸禄,秀才的功名并不能够直接导致经济状况的改善。但依当时礼制,秀才可穿长衫,可着靴,在社会地位上立时木秀于林。秀才所掌握的文化知识以及享有的若干社会特权,至少可为他们奠定脱贫致富的良好基础。作为知书识礼的读书人,秀才在地方乡村之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一般平民与官府沟通的渠道。凡遇乡中争执,或者平民要与官衙打交道,通常都要秀才出面。平民百姓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不免要写些红白喜字、对联祭帐之类,亦需劳动秀才笔墨。所以谁家出了秀才,即算并不出仕,门庭也可望有所光大——当然这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这个秀才也该善于经营才是。否则,读书只是读出个端起来的架子、放不低的身段,肩又不能挑,手又不能提,倒有可能比健壮朴实的庄户人家更加不如,变成遭人耻笑的一介穷酸秀才。

所幸老油匠的儿子不是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酸秀才,他仍然继承了老油匠的勤劳与善营,又充分发挥他所掌握的文化知识的作用,很快积聚了一定数量的财富。后来买田起屋,成为一方大户,一度造就了魏氏家族史上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鼎盛。

魏文彬的童年和少年都在曾祖手里起的大屋里度过。不过时移世易,到魏文彬这一代,曾祖所起的大屋已不完全属于魏氏,“土改”时分给了若干户人家。据魏文彬自己回忆,这所房子是合得上《桃花源记》里“屋舍俨然”的说法的,连檐叠瓦,房屋众多,有朝门,有斗拱飞檐,不是一般的低门小户可比。

“很大一座老屋,几十间房子,有堂屋,有厢屋,有偏屋,院子的后面还有院子,偏屋的那边还有偏屋。两边有吊脚楼,前面有朝门。朝门是大户人家才会有的,有朝门的房子,比较像北京的四合院。朝门边有一蔸桂花树,奇香!”

魏文彬在老屋里度过了一段“怡然自乐”的“垂髫”时光。偌大的老屋对小小的魏文彬是一个很大的世界,里面有跨不完的门槛,数不清的人,看不完的戏剧,听不完的故事。今天东家吵吵闹闹,明天西家欢声笑语。去年南边去了老人,今年北边添了孩子。他每天在大大小小的屋子里穿进穿出,在高高低低的门槛上跳上跳下,有时乖得可爱,有时淘得可气。也有几次淘得太狠,被这里那里的门槛绊倒,跌得鼻青脸肿,哇哇地哭着回去找奶奶。

魏文彬直到五六岁才懵懵懂懂地明白,这座大屋原来全是他家的房子。那时候这件事情还是一个不可高声语的秘密。就从父亲说出老屋的秘密的那一刻起,小小的魏文彬对老屋的感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知道他和这座老屋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着秘密的关联。这种秘不可宣的关系给他带来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使得他对老屋怀有了一种奇异的情感。

魏文彬在那座大屋里一共度过18年岁月。毫无疑问,这18年也是他和大屋不断对话的18年。以至于数十年后,他大脑皮层的每一个皱褶里,都有关于大屋的记忆。他对那座大屋怀有极深的感情。他称它为“老屋”,任何时候,老屋都是他乐于谈论的话题,他的回忆有时温馨甜蜜,有时痛心疾首,有时如梦如幻,有时如痴如醉;有时像村口农人讲古一般的朴实,有时又有哲人般穿透历史与现实的深邃。

老屋后来破败不堪,里头的住户相继搬出,魏家不能独自占有偌大的宅基地,最后也不得不另外择地起屋。告别老屋的那一年,魏文彬18岁,这个年纪对于未来的憧憬应当远胜于对历史的怀想。但是魏文彬有些不一样,他对于老屋的依恋不舍更甚于他的父母。据说他常常在对面的山坡上怅然回望老屋日益残败的身影,或者在老屋周边的田埂上踽踽独行,表现出一个年轻人不应有的沉重与孤独。

多年以后,老屋再也无迹可寻,但是魏文彬对于老屋的思忆,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相反与日俱增。实际上在后来的岁月里,老屋于他而言已不再只是一所物理的老屋,而是变成他寄寓自己灵魂的家园。他一次又一次忆起他的老屋——每一次饱含欢欣或者痛楚的思忆,都是一次精心修缮与装点——许多年以后,老屋的线条不仅未随岁月的消逝而消逝,反而在他的脑海中日益清晰,并且日益地繁复起来。

老屋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雕梁画栋。

甚至远比当初更加美丽和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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