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伤不起

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商务印书馆、新浪网、《中国青年报》曾联合发布“2011年度中国网络推介字词”榜单，“控”、“伤不起”分列年度国内字、国内词的榜首。互联网是民意的集散地，“伤不起”这个词之所以风行，可能不仅仅因它具有特别的修辞学意义，更在于它所代言的社会学意义。网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伤不起”之所以在网上风行，一路飙升为2011年度热词冠军，因它直指世道人心，击中了人们的神经。在笔者看来，“伤不起”作为公共情绪的表征，表达的是一种对幸福的集体焦虑。

近年来，幸福问题变成一个日渐沉重的话题，它横亘在国人的公共视野中。社会各界都在牵挂“幸福”问题。这说明，幸福对于当下中国而言，真的是一个问题了。

年初，温家宝总理在与网民互动中说及：“我只是说如何让人们生活得舒心、安心、放心，对未来有信心。”温总理这里的“四心”，实际上谈的就是幸福问题。此外，温总理还在多个场合谈及“幸福”问题。比如，他谈民生，道民意，说尊严，其实都是在讲“幸福”。

白岩松去年出版了《幸福了吗》一书。他直接用“幸福”为书命名，后面还挂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此书与他十年前的那本《痛并快乐着》，隔空呼应，有互文之意。这十年，素有济世情怀的白岩松，见证了很多大事现场，也经历了诸多人生事件。十年人生心茫茫，激情燃烧的岁月渐行渐远。如今识尽愁滋味，他欲说还休。他直言，幸福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也成了未来最重要的目标。在白岩松看来，幸福问题归根结底是心灵问题。“时代纷繁复杂，忙碌的人们，终要面对自己的内心，而这种面对，在今天，变得更难，却也更急迫”。“上个世纪的战乱年代，偌大的中国，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而今日，偌大的中国，再难找到平静的心灵”。“快速前行的中国人，现在和将来，拿什么抚慰内心”。“最重要的是，让生命的脚步慢下来”。“慢慢走，欣赏路边一切的风景”。白岩松不愧为中国最优秀的新闻人，他的敏感不仅表现在对新闻的捕捉评析上，更表现在他对世道人心的潮汐起落的敏锐感知。当然，他对周遭世界的感受首先是从切己的感受出发的，将心比心，道出了世人的集体焦虑。至于如何将急切的心安静下来，白岩松还没找到适切的答案。看得出，在“痛”与“快”两种况味之间，这十年中，白岩松“痛”的分量显得越来越重了。

好在，白岩松从于丹的努力中看到疗救人心的希望。白岩松在于丹新著《于丹趣品人生》的序言里这样写道：“好的知识分子，应该永远在忧心忡忡中为更好的世态人心做推动。如好的医生，诊出了病再开药方，虽不一定药到病除，却尽了心力。”“忙与盲是当下的一种病，做些无用的事，是其中有益的一点儿药方。于丹这件事，做的有用，既反省自己，也提醒众人。在这个时代的折返点上，我们都可以或多或少地受益。当然不一定是所有的聆听者，但哪怕是其中的十分之一，这提醒，这反省，都是功德。”“总要有个机会和忙乱告别，那就从看看于丹这些文字开始吧。”在他看来，于丹书中津津乐道的饮酒、品茗、听琴，这些“无用”之用，则是大用：可以抚慰不安的心，让心灵安静下来的。意在让人们慢下脚步，等一等走失的心。

这里需要存疑的是，于丹的“趣味”处方，其效果究竟有多大？这种心灵鸡汤，我认为，可能会暖一暖冰凉的心，但拯救不了广大的公心。幸福是个变量，有很多因素影响人们的幸福体验。有的人没肉吃，要骂娘；有的人一边吃肉，一边骂娘。焦大有焦大的忧心，林妹妹有林妹妹的忧心。一千个人里可能有一千个幸福感，各个体验者之间似乎没有“公约数”。但值得深思的是，当一个社会共同体存在集体的幸福焦虑的时候，说明什么？仅仅是人心的问题么？世道难道就可以免责么？

按理说，中国的财富在增长，有GDP的数字摆在那里；国家在发展，有世界第二的地位摆在那里。人们在分享发展的成果，似乎没有理由不幸福。为什么人们的幸福感还每况愈下呢？19世纪初，英国经济学家威廉·汤普森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社会来说，重要的不是仅仅拥有财富的问题，而是财富的正确分配问题……人要想快乐，便脱离不了享受的物质手段，这在一切文明社会里主要就是财富，但是人们可以在拥有较少财富的情况下达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境地，而在财富极为充裕的情况下，却仍可能非常痛苦。和社会利害攸关的主要是财富的使用和分配问题，而不是财富的多寡。”威廉·汤普森费了这么多口舌，不就是我们的先哲所言“不患寡，患不均”么？

看来，当下中国的幸福感焦虑触及一个底线的东西，那就是：社会的公平正义。在没有触底的时候，人们的幸福反应不会那么强烈。等到有一天，大家都大呼小叫“伤不起”的时候，幸福就成为一个让人轻松不起来的问题了。此时，仅仅蜗居在个人世界寻找遗落的心灵显然就不够了，人们可能要破门而出，到外部世界寻找“公心”。古人云“为天地立心”，也许就有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