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

四、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

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是，在主体系列的环境因素的动力作用下，交际主体对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和现场系列的环境因素给予认知加工，从而形成了与言语交际行为相对应和一致的语境性假设。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既是一个心理认知的过程，也是一个心理认知的结果。对于这一过程和结果的研究不仅涉及上文提到的言语交际行为与言语交际环境的对应关系和三个系列的环境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而且涉及如下几个问题：（1）三个系列的环境因素各自的内部是如何构成的，又是如何运行的？（2）交际主体的心理认知是如何进行的？（3）主体系列的环境因素是如何影响交际主体的认知过程和结果的？

在一般情况下，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和现场系列的环境因素要比主体系列的环境因素更易于观察。人们一听便有可能识别哪些话语因素对于言语交际行为是重要的，哪些话语因素不是那么重要的。同样，人们也很容易识别现场的哪些因素可能直接影响言语交际行为，哪些因素却与言语交际行为没有关联。相比之下，主体的内在因素，例如主体的性格、爱好、习惯等因素，往往需要透过现象才能观察到。因此，对于三个系列的内部构成和运行，我们就从便于观察的话语系列和现场系列开始我们的探讨。

概括地说，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产生于语言单位在具体的话语结构内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和相互作用。一般说来，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可以划分为三个层面：（1）语篇层面。主要有口语语篇（包括日常口语语篇和正式口语语篇）和书面语篇（包括应用体语篇、文学体语篇、科技体语篇、政论体语篇等）。（2）前言后语（上下文）层面。主要有段落与段落相互运行而产生的段落之间的语境因素（其中又可分为前段语境因素和后段语境因素）和句子与句子相互运行而产生的句子之间的语境因素（其中又可分为前句语境因素和后句语境因素）。（3）话语内部结构层面。这一层是词与词之间相互运行而构成句子时出现的语境因素。

不同的话语形式一定有着与之对应的话语系列的环境层面。不论是说者还是写者，在生成各种话语形式的时候，都可能受到这些环境因素的影响；不论是听者还是读者，在理解各种话语形式的时候，也都可能受到这些环境因素的影响。在前面观察的两个言语交际现象中，李张会话的话语系列属于日常口语语篇，而记者招待会的问答属于正式口语语篇。前者由五个话语回合构成，形成了五个段落性的环境因素；后者尽管只有一个话语回合，而官员的回答却独自构成一个完整的语篇，其中包含了四个段落，自然形成了四个段落性的环境因素。每个话语回合或者段落的内部都由若干句子构成，它们之间的运行便形成了句子之间的环境因素，例如，李老师的问话是张老师回话的前提。最后，每个句子的内部结构都存在词与词之间相互运行而形成的环境因素。

为了进一步说明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是如何构成和运行的，我们再分析一个具体的书面语篇（选自《周国平散文》的一则人生寓言）。它的第一个句子是：“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

从语法结构看，这是一个由两个分句并列合成的复句；它们都是主谓宾结构。从句子意义看，两个分句表达了两个对立的命题，反映了两种生活态度的对比。如果两个分句的主语对调，那么全句的意义就会发生相反的变化。动词“爱”的语义特征决定了“人爱物”而非“物爱人”的语义关系。从语音结构看，全句只有一个句调；句末有较大的停顿，书面上用句号表示；分句之间有较小的停顿，书面上用逗号表示。逗号所表示的较小停顿是复句存在的必要条件之一。如果将逗号改为句号，分句便独立成为两个单句，复句随之不复存在。比较下面两组话语，我们便可以看出分句对立与单句对立之间的微妙差异。

（1）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不过，她更爱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哲学家浪迹天涯。

（2）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不过，她更爱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哲学家浪迹天涯。

从信息的流程看，话语（1）表达的语义是，尽管夫妻之间的生活态度存在对立，但是由于妻子非常爱丈夫，所以她毫无怨言地跟随丈夫浪迹天涯；而话语（2）所表达的语义却是，尽管妻子爱定居，可是她更爱自己的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丈夫浪迹天涯。前者突出的是夫妻的不同生活态度与妻子对丈夫的爱的矛盾：妻子更爱丈夫，以致他们生活态度的对立不能阻碍妻子毫无怨言地跟随丈夫浪迹天涯。后者突出的是妻子爱定居与妻子爱丈夫之间的矛盾：妻子更爱丈夫，以致妻子对定居的爱不能阻碍她毫无怨言地跟随丈夫浪迹天涯。现实的话语选择了前者，于是句与句相互运行而产生了下面的段落：

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不过，她更爱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哲学家浪迹天涯。每到一地，找到了临时住所，她就立刻精心布置，仿佛这是一个永久的家。

我们不难看出，这个段落有一个话题——哲学家的妻子，一个主题思想——她爱定居，更爱丈夫。它们是段落运行所围绕的核心。代词“他”与“哲学家”“她”与“妻子”“这”与“住所”之间的所指关系，“不过”“所以”“每……就……”之类的关联词语，它们都标明了句子之间的语义关系。一方面，这些因素为句子相互运行而构成段落提供了语境条件或限制；另一方面，它们也为读者理解这一段落提供了语境条件或限制。

从这一段落的语义，我们可以看出，尽管夫妻对生活的对立态度不能阻碍妻子毫无怨言地跟随丈夫浪迹天涯，但是会反映在他们日常生活的行为上。夫妻每到一地，妻子就会立刻精心布置，仿佛它是一个永久的家。而丈夫是怎样做的呢？从夫妻对生活的对立态度，读者可以猜出一些。后续的话语也证明了读者的猜测：

“住这里是暂时的，凑合过吧！”哲学家不以为然地说。

随着段落之间的相互运行，语篇便应运而生。围绕着一个主旨，段落之间的过渡、衔接、连贯，语句的上下文参照，它们共同营造出一个语篇情境。这一语篇情境便是最高层面的话语系列的环境因素。下面是这则人生寓言的全文（选自《周国平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哲学家爱流浪，他的妻子爱定居。不过，她更爱丈夫，所以毫无怨言地跟随哲学家浪迹天涯。每到一地，找到了临时住所，她就立刻精心布置，仿佛这是一个永久的家。

“住这里是暂时的，凑合过吧！”哲学家不以为然地说。

她朝丈夫笑笑，并不停下手中的活。不多会儿，哲学家已经舒坦地把身子埋进妻子刚安放停当的沙发里，吸着烟，沉思严肃的人生问题了。

我忍不住打断哲学家的沉思，说道：“尊敬的先生，别想了，凑合过吧，因为你在这世界上的居住也是暂时的！”

可是，哲学家的妻子此刻正幸福地望着丈夫，心里想：“他多么伟大啊……”

总之，词与词相互作用而产生话语结构内部的语境因素，句与句相互作用而产生前言后语层面的语境因素，段落与段落相互作用而产生语篇层面的语境因素。它们在不同的层面对言语交际行为发挥着环境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