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和现实构成

四、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和现实构成

我们关注的对象是言语交际行为和与之对应的言语交际环境。再次强调这一点是非常必要的，因为我们的基本认识是，任何事物和行为，不论是自然的还是社会的，都有其发生和存在的环境。同样，任何环境也都有与之相应的事物和行为存在其中。这就意味着，如果我们承认语言是确实存在的，无论它是多么抽象，又是多么难以弄清，那么语言也一定是存在于某种环境之中的。

语言的客观存在是明确的。尽管人们对语言的内部系统结构还没有取得完全一致的认识，却一致认为语言的本质在于它的社会属性。一方面，语言的存在决定于社会的存在。它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又随着社会的消亡而消亡；没有社会的存在，也就没有语言的存在。例如，随着鲜卑部落社会的消亡，中国古代的鲜卑语言已经不再存在。不仅如此，社会决定着语言的内部结构和发展方向。不同社会的具体形态使得这一社会的语言具有不同的特征，因此不同社会环境存在着不同的语言。汉语和英语之间的不同便源自不同的社会形态。语言又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如果社会环境发生了变化，语言也会相应地发生变化。只要比较一下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就可以发现汉语言的变化有多大。如果没有中国社会的几千年发展变化，汉语言的这些变化是不可能的。语言还随着社会的分化而分化，随着社会的统一而统一。例如古代印欧语言随着社会的分化而形成了今天的印欧语系的多种语言，而中华民族的历史融合也实现了语言的空前统一。另一方面，社会也不能没有语言。它是社会不可缺少的因素。无论是什么时候，或者是什么地方，没有语言的社会是不可能的。有了语言，人类的祖先才组成了社会；有了语言，社会的发展才成为可能。某一语言一旦消失，便标志着某一社会的消亡。总之，语言依存于社会，社会也依赖于语言。语言与社会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关系与我们对事物与环境之间关系的认识是一致的，所以语言对应的环境也就显而易见了。

语言的对应环境是社会，而言语交际行为是对语言的实际应用，话语是语言系统的具体体现，因此，作为语言生存环境的社会也会对言语交际行为和话语产生作用，即也可能构成二者的环境。但是，社会因素有很多，是不是所有的社会因素都对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和具体的话语产生作用？尽管言语交际行为和话语与语言有着必然的联系，但是它们毕竟不是同一事物。基于环境决定事物的存在，同时事物的存在又决定环境的基本认识，言语交际行为与语言之间的不同，说明言语交际行为有着自己的对应环境；话语与语言之间的不同，也同样说明话语有着自己的对应环境。这样，语言的对应环境——社会不可能直接构成言语交际行为和话语的环境。

在我们的观察中，言语交际行为是以那些对自己有着制约作用的环境因素为条件而发生和完成的，只有这些环境因素才是言语交际环境的结构成分。换句话说，言语交际环境是与言语交际行为相互对应而存在的。它由那些对言语交际行为产生作用的环境因素构成，而对言语交际行为没有作用的环境因素不被看做言语交际环境的结构成分。从这个角度来看“语境”这个概念，它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是与语言相对的环境，二是与具体言语交际行为相对的环境。根据语言和言语交际行为的各自特性，一般说来，语言的语境是一般性的，是抽象的，而言语交际行为的语境是具体的，是动态的。关于社会因素如何参与构建言语交际行为的语境，后面将有讨论。

事实上，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自然环境，都不是仅仅因为言语交际行为而存在的。无论有没有某一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的发生，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在没有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发生的时候，与这些环境因素相对应的是人类的其他行为或活动。这就意味着，一方面，言语交际行为一经发生就处于各种环境因素的包围之中；而另一方面，并不是所有客观存在的环境因素都会与言语交际行为发生对应关系，即对它产生影响作用。正如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影响他行走的只是那些与他行走有关的环境因素，影响言语交际行为的也只是那些与这一言语交际行为有关的环境因素，一切与之无关的环境因素都不会对其发生影响作用。

言语交际行为不是自然现象，它与外界环境之间的关系不同于自然世界中的客观事物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在自然世界中，客观事物与自然环境处于天然的平衡状态：客观事物的存亡取决于自然环境，而自然环境的状态又取决于客观事物的存亡。客观事物与其环境之间是一种必然的关系。有了某一自然环境必定有与之适应的客观事物存在，而一旦这一自然环境消失，与之适应的客观事物也随之灭亡；同样，客观事物存在的状态和物种的变化也对自然环境的状态产生着影响。然而，言语交际行为不仅是具有社会属性的语言的具体运用和体现，而且是具有社会属性的人的主观能动性的行为。语言的社会性、行为主体的社会性和主观能动性以及行为本身不可避免的主观性，这些都使得言语交际行为与外界环境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等同于自然界的客观事物与其环境之间的关系。言语交际行为与外界环境之间是一种或然的关系。在具体的时间和场合，主体发生不发生言语行为，发生什么言语行为，不完全取决于外在的环境因素，更主要的是取决于主体对外界环境的认知。所以，言语交际行为的具体环境不仅包括客观存在的外界环境因素，而且包括交际主体的内在心理因素或心理活动。仅有外界环境因素的客观存在是不能对言语交际行为发生作用的。

一方面，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自然环境，都不是仅仅因为言语交际行为而存在；另一方面，这些环境因素并不都对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产生作用，即构成言语交际环境。这样，言语交际环境的构成便涉及到两个层次的问题：一是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二是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所谓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是指那些客观存在的、可能影响言语交际行为的环境因素，而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是指那些对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发生了作用的因素。二者的关系是：可能因素是现实构成的潜在因素，是现实构成的基础；而现实构成则是可能因素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没有这些可能的环境因素，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便失去了材料来源，也因而成为乌有；而没有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这些可能的环境因素便只是一般的客观存在，不构成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的环境，也无法对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发生作用。

从语境研究的文献之中，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有关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的研究成果。它们对可能构成言语交际环境的因素给予了层层分类：从构成材料的角度，这些因素可以分为语言性的因素和非语言性的因素；从材料性质的角度，这些因素可以分为客观性的因素和主观性的因素；从存在时间的角度，这些因素可以分为持续性的因素和暂时性的因素；从表现形态的角度，这些因素又可能分为显性的因素和隐性的因素；从与主体关系的角度，这些因素还可以分为内在性的因素和外在性的因素；从与行为关系的角度，这些因素也可以分为直接性的因素和间接性的因素。此外，还有其他分类。

对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进行分析研究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它们是构成言语交际行为的具体语境的材料基础，但是要注意这些因素与言语交际行为之间的对应关系。言语交际行为的结构形态决定了它趋向于同哪些客观存在的可能因素发生关联。只有那些与言语交际行为发生了关联的事物才会成为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在言语交际行为的结构形态的作用下，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彼此之间发生了某种结构关系，进而可能实现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所以在分析交际语境的可能因素的时候，必须结合言语交际行为的结构形态，来观察我们面对的复杂多样的客观事物。

而且，言语交际行为是人的行为，是人的主观能动意识与外部环境因素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其中不仅有环境与行为本身之间的相互作用，更主要的是有人的主观意志的作用。客观存在的各种事物并不会自然而然地构成言语交际行为的具体语境。具体交际行为的发生也并不意味着它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是它发生的条件，即它的语境。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是以客观存在的事物为基础的，却取决于主体对哪些事物发生了认知，并使之成为语境的构成因素。也就是说，客观存在的事物是通过交际主体的认知而与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发生关系，并构成了这一言语交际行为的语境的。

进一步看，具体的言语交际行为表现为话语的表达与理解。任何言语交际行为的发生和完成都是说（或写）的行为和结果（即话语的表达）与听（或读）的行为和结果（即话语的理解）两个阶段的相互作用。如果没有话语的表达，那么也就不可能发生话语的理解；如果只有话语的表达，而没有话语的理解，那么说（或写）的话语意义和交际价值就不可能得到体现。话语的表达和话语的理解是相对应而发生的言语行为，二者缺一，言语交际行为都不可能发生和完成。相应的，言语交际环境也要从话语的表达和理解两个阶段来观察和分析。也就是说，在言语交际行为的过程中，既有话语的表达对应和适应的语境，又有话语的理解对应和适应的语境，两个阶段的语境才构成了整个言语交际行为的语境。

对于参与具体交际行为的双方来说，言语交际环境的可能因素都是客观存在的。然而，交际主体的认知能力和认知趋向存在着差异，说者（或写者）和听者（或读者）对这些因素的认知难免存在不同，而且交际主体之间存在着人格结构的差异，因此言语交际环境的现实构成会在话语的表达者与话语的理解者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差别。这样，人们的言语交际行为往往是在言语交际环境存在个体差异的情况下发生和进行的。随着言语交际行为的进行，言语交际环境的个体差异可能会缩小，但难以达到完全的一致。问题是：如果交际双方之间不存在完全一致的言语交际环境，那么言语交际行为是怎样发生并实现目的的？言语交际环境的个体差异对言语交际行为的进行有着怎样的影响？言语交际行为对交际者之间的语境差异有着怎样的容忍程度？我们在后面的论述中尝试着回答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