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体学符号学分析

6.2.1　文体学符号学分析

本节对语用学和文体学作对比研究，发现它们属于不同的语言学类型、符号学流派、哲学和哲学思潮。这种研究方法可以应用于所有语言学科。现代西方哲学两大对立思潮科学主义思潮和人本主义思潮的语言学转向和融合趋向必然反映在两大符号学派（皮尔斯符号学和索绪尔语言符号学）和两大类语言学科（从生物体内部角度研究语言心理活动及生理活动的语言学和从生物体之间的角度研究语言社会属性的语言学）之间的融合趋向上。上述研究有助于发现语言学科之间交流、融合的方式和程度，从而对文体学和其他语言学科的发展做出描述和预测。

6.2.1.1　语用学与文体学比较

1.两者貌似相同实则相异

表面上看起来，语用学和文体学都研究语言情景，因此它们似乎相近，而实际上有天壤之别，因为它们分属于两类不同的语言学（韩礼德1978将语言学科分为两类：一类是从生物体内部角度研究语言心理活动和生理活动的语言学；另一类是从生物体之间的角度研究语言社会属性——交际功能的语言学，后文中，笔者将简称它们为第一类语言学和第二类语言学）、两个不同流派的符号学（皮尔斯符号学和索绪尔语言符号学）、两种不同的哲学（皮尔斯实用主义哲学和康德先验主义哲学）和两股不同的哲学思潮（现代西方哲学的科学主义思潮和人本主义思潮）。

2.语用学属于第一类语言学

笔者认为，语用学属于第一类语言学，理由如下：语用学研究作为一个生物个体的人在某种具体语境中的语言行为的真实意图。语用学是莫里斯的符号学的三个组成部分——语义学、语法学和语用学——之一，它研究符号与其使用者之间的关系。语用学的原理还可以追溯到皮尔斯的符号模式——符号代表物（representamen）、对象（object）和解释者（interpretant）。符号代表物不一定代表对象的意义，意义必须经过解释者的解释。这个原理应用在语用学上说明：说话人讲的话不一定表达他的真实意图，他的真实意图要通过听话人根据具体语境分析才能了解，这就是对说话人心理活动的分析。语用学的哲学基础是皮尔斯的实用主义哲学，属于现代西方哲学的科学主义思潮。由于以上原因，语用学属于从生物体内部角度研究语言的心理活动和生理活动的语言学、皮尔斯符号学和现代西方哲学的科学主义思潮系列。

3.文体学属于第二类语言学

另一方面，文体学属于第二类语言学，因为它研究人类交流中使用语言的效果。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为文体分析提供了基础，巴依（Bally）进一步创建了文体学。索绪尔的语言符号学思想是以康德先验主义哲学为基础的。康德先验主义哲学来源于近代西方理性主义哲学，但它既批判纯理性主义又批判纯经验主义，主张一种批判的先验论。这种理论认为：人的理念不是来自经验，但受经验的检验。这种哲学观点构成了现代西方哲学的一个转折点。人文科学不像自然科学那样，可以完全通过观察、实验和逻辑分析等理性主义方法分析研究，而同时需要“通过内心体验或现象学直观，以洞察人的自我价值与人生意义的非理性主义方法”。这种折中的、批判的先验主义哲学正适合这种需要。此外，批判的先验主义为研究符号学和语言学提供了概念和形式。笔者认为，索绪尔的结构主义和二元对立思想（如语言和言语、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纵向选择关系和横向结合关系等）都是上述概念和形式的应用。由于以上原因，笔者认为，文体学属于第二类语言学、索绪尔语言符号学和现代西方哲学的人本主义思潮系列。

4.语用学与文体学理论上的差异

语用学与文体学的差异可归纳为以下几点：语用学研究作为生物个体的人使用的语言和语言的认知方面，而文体学研究作为社会成员的人使用的语言和语言的交流方面。语用学研究使用语言的具体情景，而文体学研究使用语言的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语用学聚焦于作为生物个体的人的认知，研究人类语言行为并致力于了解违反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的话语的真实意图；而文体学聚焦于社会交流，研究各类语言（按使用者和情景划分的各类语言）构成的各种语言变体。

5.这种区分的重大意义

现代西方哲学的两大思潮（科学主义思潮和人本主义思潮）有语言学转向和合流的趋势。（夏基松，1999）这种趋势必然体现在两大流派符号学理论融合的趋势上，最终体现在两大类语言学理论的交流、融合趋势上。上述对语用学和文体学的分析方式，同样可用于其他语言学科的分析，有助于确定它们研究的性质、范围和方法及它们交流或融合的方式和程度，从而对它们的发展做出描述和预测。以下将对文体学的发展过程做具体分析，以此说明这种发展规律。

6.2.1.2　文体学的发展过程

1.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对文体学的建立提供了基础

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特点是它的社会性和结构（系统）性。索绪尔将语言分为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并主张语言是一个社会事实（Language is a social fact）。但他主要关注的是语言而不是言语，而且他未能把语言结构与它的社会情景结合起来。尽管如此，总的来讲他为现代语言学、具体来讲为文体学奠定了基础。

2.巴伊创建了文体学

索绪尔的学生巴伊继承了索绪尔语言学的社会性和结构（系统）性，并以研究言语为己任。他区分了言语的两种效果：被告知说话人所经历的感情的自然效果（natural effect）和被告知说话人的语言环境的联系效果（evocative effect），并且将研究聚焦于后者，从而将“语言是社会事实”的原理付诸实践。同时他还主张，文体学应该以言语的感情功能（affective function）为研究内容。他以上述观点创建了文体学。从此，文体学随现代语言学各学科的发展而发展，这些学科不断地向它提供文体分析手段。

3.乔姆斯基发展了文体学

乔姆斯基（Chomsky）1957年发表了他的著作《句法结构》（Syntactic Structure）。这本著作中的转换生成语法提出了语言的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的理论，以及深层结构转换为由许多文体变体构成的表层结构，从而对文体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因为文体学实质上就是研究文体变体。然而他对文体学的贡献仅限于句法分析，而对其他层次语言的分析无能为力。但笔者认为，文体变体的概念可以应用到整个文体学。例如，共核语言（the common core of language）可被看作语言的深层结构，而地区方言和社会方言、各功能语体等各类语言可看作共核语言的文体变体。我们很难确定转换生成语法属于哪一类语言学。它似乎有第一类语言学的科学主义倾向，但缺乏它的认知性；它似乎有第二类语言学的结构性，但缺乏它的社会性。

4.韩礼德对现代语言学和文体学做出的重大贡献

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遵循与文体学相同的哲学、符号学和语言学传统，对整个现代语言学做出了重大贡献，在一定意义上挽救了现代语言学。索绪尔创建的现代语言学有两个突出的特点：社会性和结构（系统）性，但他未能把两者结合起来说明语言如何工作。结果他的语言学理论因语言结构的静态性和封闭性而受到严重质疑。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成功地将语言结构与语言的社会、文化语境结合了起来，同时解决了索绪尔语言学结构的静止和封闭问题。此外，他的理论是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形成的，同时为使用语言服务。因此，它在文体分析中特别有用，已广泛有效地应用于各功能语体和文学语言的分析。不久前，韩礼德提出了语法隐喻的理论，从而开辟了文体分析的新途径。按照这个理论，一个句子可以通过“不同的过程”（物质过程、关系过程和心理过程等）实现，这样就形成了按不同功能划分的各种文体变体。一个句子的不同语气（陈述、疑问和命令语气）也能交替使用，表达相同的意义，构成句子意义的不同重点；用情态动词构成的表示不同程度强制性和肯定程度的句子，也可以用不含情态动词的句子代替，实现不同程度的礼貌和语言技巧。（详情见6.2.2系统功能语言学符号学分析）

5.语用学和认知语言学增加了文体分析的方面

笔者认为，语用学和近期发展起来的认知语言学都属于第一类语言学、皮尔斯符号学和科学主义思潮系列。它们就像皮尔斯符号学生下的一对孪生兄弟，因为它们都来源于皮尔斯符号模式中的“解释者”（interpretant）。在语用学中，“解释者”根据语言的直接语境解释话语的意义，而在认知语言学中，根据认知者的心理语境解释话语的意义。（详情见6.1.1语用学符号学分析和6.2.2认知语言学符号学分析）这两门学科都可用于文体分析中，但局限性很大。语用学曾用于肖特所著《小说中的文体》，但仅用于直接语境中的语言分析。它也曾用于提供了直接语境和角色间对话的戏剧中。（俞东明，2006）在不久前出版的由埃琳娜和乔纳森编著的《认知文体学——语篇分析中的语言和认知》一书中，认知语言学也用于小说和诗歌的分析。笔者发现，认知语言学理论在分析具有认知性的思维方式（mind style）时最有效。此外，认知语言学也用于解释话语（包括诗歌）生成的心理过程，但未曾用于分析各层面语言（包括诗歌）的社会功能或美学效果，更未曾用于分析意识形态。

文体学将随着现代语言学的其他学科的发展而发展，它们将以自己的新成果向文体学提供新的分析手段，但这些手段的应用会在方式上和程度上有所不同。

笔者曾以同样方式，尝试分析了其他一些语言学科：语用学、认知语言学、系统功能语言学、语篇分析和洛特曼文化符号学等。这些分析似乎都达到了预定目的：确定它们的性质、范围和方法及了解语言学科之间的互动和交流、融合，从而能对它们的发展过程做出描述和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