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作用

第三节　文字的作用

西方学界把文字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Crypto-literacy“神秘文识”，文字象征神秘知识，有魔力。文字起源于神话，如上帝造字，是这个阶段的反映。第二阶段，Utilitarian literacy“工具文识”，文字是实用工具，是技艺。第三阶段，Full literacy“完全文识”，也许还没有哪个社会达到这个程度。在这个阶段，文字不再是维系记忆的工具和联络人类的手段，而是心智活动的特殊模式，是开启新语言观的钥匙（Harris，2000；Preface，pp．Ⅹ-Ⅺ）。

英国社会人类学家古迪认为文字有三大功能：储存功能（代际交流）、交流功能（代内交流）、内部功能（认知功能）（Goody，1987：53-54）。

文字帮助人类克服时空局限，利用书写符号扩大语言的交际功能，使异时异地的人际交流成为可能；文字让人类更好地积累知识，继承历史，吸收外来文化，创造自己的生活（刘伶、黄智显、陈秀珠，1987：250）。

文字通过图表、清单和公式在更大范围内组织世界，为记忆增加了视觉、空间乃至运动维度，文字记载也可以回头检查和重复。文字社会流行逐字逐句地记忆。这是因为有固定的原文，有详尽的“空间记忆术”（如图表、清单和公式），以及学校教育鼓励去脉络化的记忆，让学和做脱离，让知识富有条理。古迪引维高茨基的观点认为，人一旦掌握了文字，其心智体系和过程会发生本质变化，因为外部符号系统会调节和组织其基本的智力活动。例如，读写知识会通过接纳外部符号系统，改变记忆结构，改变分类，从而改变解决问题的方式。不过，维高茨基没有考虑历史和文化因素的作用，因而陷入简单的因果链中（Goody，1987：205）。

汉字的结构基础在殷商时代已经巩固，形符加声符的单字结构有对称性，以形见义，依声定训，可以帮助克服语言上的困难。“古代方国林立，言语必难沟通，故从‘易简’之方，不用语言作传达工具，而是用文字来表示，使文字能够发挥极大的功能”（饶宗颐，2000：183）。自秦始皇实行“书同文”以来，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充满方音阻隔，北方人至今听不懂广东话、福建话、上海话，但这些言语不通的中国人却被神奇的方块汉字紧紧联系在一起。面对外敌，无论用广东话、福建话还是上海话动员，人们都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直到胜利。

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于193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芬尼根守夜人》，以都柏林近郊一家酒店老板的潜意识和梦幻为线索，用梦幻语言写作，打破原有正字法的约束，没有标点的长句，词典上不载的本地话，在文字的空间布局上挑战传统，挑战读者习以为常的阅读习惯。汉字诗书画一体，唐代张旭观孙大娘舞剑器、遇担夫争道而草书长进，宋代黄庭坚看船工荡桨，闻江水暴涨而悟笔法。

我们用词语和形象向自己表现过去，以此保存关于过去的不同说法。纪念仪式是最突出的例子。它们通过描绘和展现过去的事件来使人记忆过去。它们重演过去，以具象的外观，常常包括重新体验和模拟当时的情景或境遇，重演过去之回归。正如我们所见，在仪式语言（rhetorical）的说服力方面，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规定性身体行为。不过，我们不用词语和形象加以明确重演，也能有意识地保存过去。在纪念仪式中，我们的身体以自己的风格重演过去形象，也可以借助继续表演某些技艺动作的能力，完全有效地保存过去。我们可能不记得我们怎样或何时初次学会游泳，但我们能够继续成功地游下去——记得怎样做——而自己完全不用考虑有什么重现活动；当我们没有足够能力同步做有关身体动作的时候，我们就向脑子里的像似请教应当做什么。许多习惯技能的记忆形式说明，对于过去的记忆来说，虽然从不用追溯其历史来源，但却以我们现在的举止重演着过去。在习惯记忆里，过去似乎积淀在身体中（康纳顿，2000：90）。

汉字的练习是一种典型的身体记忆，例如，用毛笔反复临摹，悬肘提腕，气沉丹田；用手比划着学字也常常是小学生身体操演的一部分。利用象形，配合运动，视听兼顾，是学习汉字的有效过程。在各种大型纪念仪式上，志愿者用人体和各色花环组成大幅标语，成为重演过去的重要环节。猜字游戏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拼写比赛或拼写考试，是对社会成员能力的测定。文字依然是我们数字化生存的主要内容，即便听音乐，文字也会以某种形式“不请自到”，光临我们的想象空间。签署文件是我们的承诺，也是法律程序；白纸黑字是重要证据。

我们可以灵活拆合汉字的偏旁部首，通过“解构”来区分同音或者复杂的词汇，如涉及姓氏的时候，以“言旁诸”来区别同音的“朱”；以“三点水的江”来区别同音的“姜”；以“弓长张”来区别同音的“立早章”。人名避讳是中国古代文字狱的重要部分，体现了封建专制。唐人陆柬之所著《书陆机文赋》中凡涉及“世”、“民”、“渊”等字，都减笔作“廿”、“氏”、“氵”，以避唐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之讳。港澳台和海外华人行“姓名五格”，体现了汉字笔画和民间宗教的结合。五格分别是天格、人格、地格、外格、总格。天格为姓的笔画数加1（单姓）或姓的笔画数之和（复姓）；人格为“主运”，为单姓或复姓第二字的笔画加单名或双名第一字的笔画之和；地格为名字笔画数总和，为“前运”，左右吉凶福祸；外格为两端字笔画之和（包括假成格），为“副运”，辅助主运及社交；总格为所有笔画的总和，为“后运”，主晚年命运（朱胜华，1985：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