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继性词语模产生的原因及其特点

一、承继性词语模产生的原因及其特点

（一）承继性词语模产生的原因

考察各个时期新词语的产生方式，可以发现一部分新词语是基于词语模创造出来的。词语模是语言的创造者和使用者为了满足表达的需要，在认知规律和语用因素的相互作用下，利用类推方式，即时生成并且便捷地传播新词语的一种模块化装置。李宇明指出，“语言在每一时期都拥有许许多多的词语模，有些词语模随着语言的发展变化而逐渐萎缩或丧失造词功能，而有些则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殖能力”。⁽¹⁹⁾语言始终处于不断发展演变的状态之中，语言的发展离不开传统，语言的进步需要传承。共时条件下不同成分的借用，历时条件下各种元素的承继，都是语言发展不容忽视的重要因素。语言就是在这种不同成分的碰撞和新旧元素的融合中不断得以丰富发展、接续传承的。语言的承继性使得语言不可能出现断层，因此承继与创新原本没有一个清晰的界限，而且正是由于这种承继性的创新发展，才能够生动地体现出汉语的传承力、凝聚力和创造力，积淀并保存合理的内核，并且裂变或聚变而成为新的内核，在当代汉语这一历史发展时期形成薪火相传、融合创新的崭新局面。

与语音和语法相比较而言，语汇跟社会生活的关系更加直接、更加密切，社会生活的发展变化，首先会体现在语汇的变化当中，语汇是语言结构系统各个成分中最活跃、最容易变化的要素。语汇与语义的发展是跟社会的发展以及人们对事物和现象认识的变化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新词语的产生、旧词语的消亡、语音和语义的演变等等，都是语汇与语义发展变化的重要内容。然而语汇和语义的发展与变化也不是随心所欲、毫无规律可言的，它必然要受到社会约定和语言系统的影响制约，只有这样，才使得语汇既能够不断地增殖与更新以满足社会生活发展变化的种种需求，又能够维持其基本成分和整体系统的承继与平衡以保证社会交际的正常进行。

从词语模的源流角度以及我们所搜集的语料来看，活跃于当代汉语新词语创造活动中的承继性词语模，其中的一部分是对产生于以往历史阶段的词语模的继承，如“×民”、“老×”等；另一部分则是对产生于以往历史阶段的词语模的发展，因此呈现出鲜明的新旧融合的时代特征，如“×客”、“×霸”等。

（二）承继性词语模模标的语义变化

1.比较纯粹的承继性模标的语义变化

一般来说，如果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承继性的词语模，其模标的词汇意义就不大可能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但是作为处于词语模构式中的模标而言，其词汇意义的重心可能会有所偏重，除此之外，模标的语法意义和色彩意义也可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这是由模槽成分的不同所决定的。例如，“×民”是一个早已存在的词语模，指的是“某一种人”，在过去的历史时期内，一般可以指某个民族的人，如“藏民、汉民、回民”等；也可以指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如“农民、牧民、渔民”等；还可以指具有某种特征，属于特定范围的人，如“饥民、良民、难民、侨民、市民”等。从当代汉语词语模“×民”所构成的新词语来看，“×民”的语义重心明显有别于以往，已经不再用来指称某个民族的人，也很少用于指称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当代汉语中的“×民”，具体说来，一可以指属于特定范围的人，如“网民（互联网用户）、卡民（信用卡用户）、险民（投保的客户）”等；二可以指具有某种共同行为特征或共同爱好的人，如“茶民（①指‘茶农’；②指嗜茶善饮的‘茶迷’；③指因茶而交往的‘茶友’）、酒民（喜欢饮酒的人）、食民（泛指与饮食相关的一般消费者，与‘吃客’意义基本相同，与‘食客’有所不同，‘食客’主要指在餐馆、饮食店里用餐的顾客）、毒民（吸毒者）、赌民（赌博者）、麻民（①喜欢打麻将的人；②编织麻线并用来交易的人）、烟民（吸烟者）”等；三可以指各种各样的投资者，如“彩民（彩票投资者）、股民（股票投资者）、房民（房产投资者）、汇民（外汇投资者）、基民（基金投资者）、期民（期货投资者）、邮民（邮票投资者）”等等。因此，从词汇意义角度来看，当代汉语中的“×民”承继了先前的表达“某一种人”的语义，既可以指称具有某一特征的群体，也可以指称群体中的个体，但显然它的内涵更加丰富，范围也更加宽泛。

从语法意义角度来看，“×民”的组合能力没有发生变化，模标都能够与单音节的名词性或动词性模槽成分组合，但模标的搭配对象却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上面所列举的“民”可以用来指称具有共同爱好的人以及各类投资者，便是“×民”当代特征的体现。

从色彩意义的角度来看，先前的“×民”族词语具有比较浓郁的书面语色彩，当代汉语中的“×民”族词语则体现出书面语色彩与口语色彩兼备的特点。在感情色彩方面，当代汉语中的“×民”承继并且强化了它的中性特征，例如将“喜欢饮酒的人”称作“酒民”，这便不同于贬义的“酒鬼”一词；将“赌博者”称作“赌民”，也不同于贬义的“赌徒”一词。

2.承继与创新相结合的模标的语义变化

如果是一个承继与创新相结合的词语模，其模标的词汇意义也不大可能发生质的变化，但是模标的语法意义和色彩意义则可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这也取决于模槽成分的不同。例如，“×客”是一个长期以来就存在着的一个词语模，其中的“客”，《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对某些奔走各地从事某种活动的人的称呼”，这一解释不大确切。因为《现代汉语词典》所列举的“说客、政客、侠客”的“客”固然可以解释为“奔走各地从事某种活动的人”，但是“辩客（为某种主张辩护的人）、镖客、房客、门客、骚客”中的“客”，若理解为“奔走各地从事某种活动的人”则显得比较牵强。可见“客”的意义应该更具有概括性，它指的是“具有某种特征的人”。当代汉语中的“×客”族词语，最先出现的是外来词“黑客（hacker）、骇客（cracker）”等，这些词被译成汉语时，人们选择了“客”作为其中的音译成分，由于汉字的表意性，就形成了音译与意译兼得的效果，也就是说，“客”指的是具有某种特征或某种行为的人，后来的“博客（blog，blogger）、播客（podcast）、极客/奇客（geek）、维客（wiki）、乔客（jekoe）、沃客（work）、拓客（tookeen）、威客（witkey）、掘客（digg）”等等都属于新产生的“×客”族词语，“红客、蓝客、灰客”等则是对“黑客”的仿拟。可见，“×客”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承继与创新相结合的词语模，它承继了“×客”所表示的“具有某种特征或某种行为的人”的语义，同时又利用“客”这个汉字的表意功能将外来语中的音译成分语素化，既不失于传统的承继性，又充盈着当代的时尚感，这使它成为当代汉语中相当能产的词语模。

从语法意义角度来看，当代汉语中的“×客”的组合能力发生了一定变化。第一，在过去，模标“客”与单音节名词性或动词性模槽成分组合的情况较为常见，如今“客”跟双音节模槽成分组合的词语也为数众多，而且模槽成分除动词性、名词性外，还出现了形容词性成分，如“酷客、趣客、炫客、逍遥客、自由客”等。第二，模标“客”的搭配对象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在过去，能够跟“客”搭配的一般是某种人的特征或行为，跟某种事物搭配的比较少见，如“镖客、刀客、门客”等。如今，跟某种事物搭配的情况已属常见，如“烟客、网客、图客、红酒客、背包客”等，甚至还可以跟某个地点搭配，如“徽客、都市客、街头客、校园客、山野客”等。

从色彩意义的角度来看，先前的“×客”族词语的书面语色彩比较浓，当代汉语中的“×客”族词语则体现出书面语色彩与口语色彩兼备的特点，而且大量见于网络用语，体现出建立在诸多媒体相互叠加并且高度融合基础之上的多维传播时代的特点。例如，“博客”指的是“一种简易的个人信息发布方式，任何人都可以注册，完成个人网页的创建、发布和更新”，“晒客”指的是“热衷于用文字和照片将私人物件以及私人生活放在网上曝光的网友”，“换客”指的是“通过互联网交换物品，享受资源互惠的人”，“赛客”指的是“利用互联网记录、分享、交流相关知识，联系其他科研工作者乃至科研机构，强调团队协作精神的非传统意义上的科研人员”。

（三）承继性词语模的能产度较高，词汇化程度较高

相对于“×子”、“×头”等如今已经不再能产的老牌词语模来说，“老×”、“洋×”、“×化”、“×性”“×式”等词语模虽然也产生于当代以前，但是却表现出相当高的能产度，创造了大量新词新语。

例如，“洋×”产生于近代，泛指来自外国的人或事物，在过去创造了“洋人、洋奴、洋商、洋文、洋财、洋行、洋货、洋务、洋灰、洋火、洋油、洋纱、洋布、洋车、洋房、洋枪、洋炮、洋服、洋钱、洋葱、洋蜡烛、洋八股、洋娃娃、洋大人”等词语，在当代汉语中仍然十分活跃，又创造了大量新词语。如：

洋吃　洋瓜　洋鸡　洋节　洋酒　洋烟　洋伯乐　洋插队　洋打工

洋倒爷　洋道理　洋顾客　洋规矩　洋教师　洋教练　洋节日　洋居民

洋快餐　洋冒进　洋脾气　洋文化　洋学者　洋学子　洋饮料　洋跃进

洋专家　洋作风　洋腐败　洋漂族

再如“×化”，表示转变成某种性质或状态，在现代汉语中创造了“丑化、毒化、僵化、净化、绿化、美化、欧化、蜕化”等词语，在当代汉语中也创造了大量新词语。如：

亮化　内化　膨化　商化　热化　软化　外化　细化　优化　智化

白领化　边缘化　城市化　低龄化　电脑化　电算化　高龄化　格式化

国有化　华侨化　荒漠化　集约化　空心化　老龄化　民营化　年轻化

牛步化　品牌化　人性化　沙漠化　私营化　私有化　属地化　数字化

无害化　无纸化　信息化　妖魔化　一体化　有序化　字母化

高学历化　富营养化　无公害化　经济全球化

应该注意的是，老牌词语模在当代汉语中是否被承继而沿用下来，要受到社会语用环境以及语用主体等因素的制约。从《现代汉语词典》、《新华新词语词典》等辞书所收录的新词语来观察，在语义虚化的一部分老牌词语模中，“老×”的能产度相对最高，“×儿”次之，如“老帽儿、老蔫儿、老记、老外、老总（尊称有总工程师、总经理、总编辑等头衔的人）、托儿、腕儿”等；“×子”、“×头”则几乎没有创造出什么新词语。从我们所搜集的语料来观察，“老×”最为能产，“×儿”也有一定的能产度，除上述辞书所列之外，还有“老包、老插、老倒、老迪、老干、老解、老推、老奖、老抠、老美、老欧、老国、老三、老民、老私、老个、老便、老编、老班、老票、老港、老左”，“大腕儿、丢份儿、没准儿、大牌儿、掉份儿、使绊儿、傻帽儿、盖帽儿、擦边儿、模特步儿”等。由此可见，相对而言，“老×”和“×儿”在当代还有一定的能产度，而“×子”和“×头”则已基本丧失了创造新词语的功能。

再以上文提到的承继与创新相结合的词语模“×客”为例。“×客”的能产度比较高，它所创造的新词语的词汇化程度也比较高。2001年出版的《中国网络语言词典》中收录了“黑客、白客、红客、骇客”等词语；⁽²⁰⁾2003年出版的《新华新词语词典》收录了“黑客、红客、灰客、蓝客”以及相关的“骇客、闪客”等词语；⁽²¹⁾2006年出版的《汉语新词新语年编》收录了“博客、红客、灰客、闪客”等词语；⁽²²⁾2007年出版的《2006汉语新词语》收录了“换客、掘客、拼客、晒客、威客、印客”等词语。⁽²³⁾可以预计，还将有许多“×客”族新词语被陆续创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