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辩论的意义

所谓辩论的意义

复旦大学辩论队领队　厉家鼎

作为一名学生身份的领队，我也许没有这个能力和资格与其他队伍的领队、教练老师一样来坐而论道、谈出一些关于辩论的经典见解，只能从一个辩论爱好者和参与者的角度来讲一讲自己的感受。

仿佛我们现在的人、特别是有些学识的人都乐于在自己手中进行的事情里面去寻找一些意义，或者说在求这个事情里面的“道”。辩论这个东西也不能幸免地被人们附会上这样那样的意义，希冀它对社会、对人民产生高尚的影响。所以，曾经也有朋友打算让我写一些文字来论论辩论的意义与“道”。

然而有意思的是，我起初走进辩论其实是把它当作娱乐来的，就如同我看足球、听相声、玩乐器一样，没有那样的动机和资格去高攀上“某某意义”这样的概念。如果非要说个什么高尚的词汇出来，那恐怕就是友谊吧。因为不管怎么讲，在这里，友谊是你最直接、也是最纯粹的收获：所谓志同道合。如是而已。

后来活动参与得多了，成了辩论的“体制中人”，于是就开始思考一些关于辩论意义的东西，来为自己从事的这项活动提升一些档次。其实这个事情是不需要自己来花很多力气的，因为媒体上、书本上，只要不是批评辩论的观点，无一例外地赋予了辩论种种好处：辩论为明理、辩论为启迪明智、辩论是展现思想的光芒……当然，还有展示当代大学生的风采。看上去一切都很高尚。由于对于辩论的这点理解，那时候复旦坊间关于辩论流传着“气宗”和“剑宗”的说法，其间大概的区别在于前者强调思想内涵而后者着重技巧吧，然而几乎每一个人都标榜自己是“气宗”而对“剑宗”有所贬斥。于是，我认为的辩论是思想深度和广度的体现，所以辩论者想要提高自己的主要的、甚至唯一的方法就是读书，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点也并非出于标榜高深，事实上正是思想内涵才使辩论不至于空洞和虚无，才使各种有聊的无聊的、务实的务虚的、应用的应景的题目不致沦为歇斯底里的呐喊和口号的堆积。换句话说，辩论者之所以有的说，就是因为他是有思想内涵的。否则，我就不知道叫那东西是什么了。也只有这样，辩论才能负担起那些种种的意涵。然而，这样的辩论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每逢比赛如临大敌，于是执著于论题，力求博大精深、鸿篇巨制，以至于一次比赛准备下来几乎汗流浃背、体重减半。我当时甚至怀疑，就凭我们学生稚嫩的肩膀，能够负担起那许多的责任么？

所谓辩论的意义也许在这个地方已经接近它的顶峰了，思想内涵这个名字看上去也很美。然而时间的推移渐渐动摇了我的这点看法。那是去年夏天的一次辩论赛，我见识到的是出色的台湾队伍。当时的感觉，台湾的辩论水平明显高于内地的其他队伍，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在讲台上的表现更能让人接受。不是说内地这边对于辩题的分析阐述不及他们有道理，相反他们的理论反而显得简单，似乎还有一点点不完善；但是，他们能够抓住几乎所有人的耳朵和心，控制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靠的是什么呢？也许不能简简单单地说是技术吧，但是我暂时还找不到其他一个什么词来代替。这种技术不同于我们通常所见比赛中的那些文字游戏般的淫奇技巧，而是关于体态、姿势、表情、语气、语势、句式、行文……一系列的似乎有系统的技术。后来我知道，台湾的高校有辩论这样的专业，对于辩论有比较系统的理论（当然这和他们的政治制度有关，看起来我们可能并不需要有掌握这种技术的人的存在）。我当时就想：对啊，辩论就应该是这样啊，说出来的内容是否具有思想内涵那是能否站在那个讲台上的入场券而已；那么，思想内涵还是要靠那些技术来更好地让人接受啊，否则茶壶煮饺子，再好的东西倒不出来也没用的。所谓思想内涵，那是做学问的人的事情；当我扮演着辩论者的角色时，就要把科学转化为生产力。似乎我的这种想法走到以前被自己贬斥的“剑宗”那边去了哦。大概是吧。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少人会对风清扬有所鄙视。所谓思想内涵么，可能什么东西都可以跟他勾搭上一点关系，然后也许都能顺理成章变成那样一个核心的、顶峰的意义吧——太大的一顶帽子，就没什么意思了。

过了几个月，我却又模糊起来了：就像政治课本里面的东西，弄出一堆什么基础啊、关键啊……谁知道哪个更有道理啊，前面说的那个思想内涵，看上去就是基础嘛，但是又能说明什么啊。技巧？没有灵魂的话也是白扯啊。或许由于一直以来的教育，我们都习惯于通过一些形而上学的概念来导引我们的思路和行动，但是，一来很多事情并非能够容易去说清楚，二来我们各自片面的知识也不会让我们把事情看得那么清楚，因此，终究还是找不到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普适的答案。于是我就又有了一个想法，正好也符合了近来我在专业（经济学）方面古典主义复归的倾向：把林林总总的东西都拿给大家看，各取所需吧，自由选择，不加干涉。也可以认为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啦，没本事找到答案而已。但是有一点总是真实的：我不愿因自己片面的观点而阻挡住其他人前进的步伐，不能害人。

讲了这么多，果然没完成那个坐而论道的任务，因为我发觉实在是说不清楚了，只能自己相信：辩论的意义就在于它其中有思想、有知识、有语言、有表情、有做人、有友谊……我突然发现辩论就是辩论啊，为什么要用其他的词汇来描述他的面孔、他的躯体，特别是他的灵魂呢？可能我现在更希望回到当时刚刚参与辩论时的状态，只是一种娱乐，只是为了身心愉悦。辩论实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活动而已，难道人们会去问“足球的意义”吗？至于追求比赛成绩、荣誉，就更是离辩论本身很遥远了。所以啊，就把辩论当作一个活动让有兴趣的人们去欣赏、去参与好了，每个人心中自有各自不同的答案。看上去好像我的这点观点很庸俗，然而平平常常的心态才能够带来或许是真谛的东西，至少比那些功利的倾向要好许多。佛家禅宗有一常言：山是山，水是水。在你迷中，山是山，水是水；在你悟时，山还是山，水还是水。辩论，就是辩论。

最后引两个佛家的偈子做结尾吧。第一个出自神秀，第二个出自慧能；他们的师父弘忍更欣赏后一个，于是就定了慧能做了他的继承人，慧能也便成了禅宗六祖。

神秀偈云：

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

慧能却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