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章“吉尼斯”

公章,在中国是权力的象征。别看这个只有五六十毫米直径的圆巴巴,它可以置人于死地,也可以送你上天堂。

从某种角度看,中国便是靠全国千千万万个公章在管理着国家。每个大大小小的单位,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刻公章。笔者家乡的县城,区区4万城区人口,却有七八个刻公章的专业户,这样还忙不过来。现在又诞生了一家运用现代高科技的公章制造厂——“原子公章厂”。

不仅每个单位有公章,有时甚至每个人都有公章。有个县级机构,下设五委一室,自然就要6个公章,但该机构新成立,还未来得及膨胀,分设五委一室是“条条”上刚刚争来的“项目”,包括打字员才8个人,人均0.75个公章。

盖公章,于是就成为中国人的一项重要工作,有人专门负责给别人盖章,也有人专门负责求人盖,当然还得有人专门批准盖。

早在1965年,盖公章就“规范化”与“程序化”了。那年夏天特别炎热,上海市有家企业想增添几台电风扇降降温,于是赶紧打报告上去,盖了11个章,等到最后一个图章盖完时,冬天已经来临了。

中国人对盖章最有体会。别以为盖章就是在印泥上戳一下,用口气哈一哈,“啪”地一声,几秒钟就可完事,实际上不然。

有个中国公民写信给《光明日报》说,他给孩子办个户口,前前后后跑了两个多月,盖了13个公章才算完事,不禁叹日:官道难于蜀道。

1988年,我国曾创造了一项可以载入吉尼斯世界大全的世界纪录,一份合同上盖了270个公章。

这个纪录诞生在贵州铝厂。该厂与瑞典一家公司签订了一份合资合同。合同层层上报审批,红巴巴盖了70多个还没完没了,无奈,厂方把继续盖红巴巴的任务承包给了7位干部,最后盖了270个才算了结。

浙江丽水地区农垦场仅仅为了修建800平方米的鸡舍,居然经过了48道审批程序,填写各类表格文书23份,盖章249个,历时390天,耗资1.2万元,直到行署督促,丽水市土管局局长夏正良被开除党籍、撤职,这才使这区区鸡舍有了眉目。

盖章的吉尼斯纪录被中国的官员们不断刷新。1991年,一家工厂申报开办一家科、工、贸一体化的技术开发公司,总计经过了440道“官卡”,盖了391个公章,历时10个月。

1988年,河北省某县一个利用外国政府贷款的项目,为各种手续整整跑了4年,到1992年才基本落实。4年时间,仅上级指示的红头文件就有203个,公章盖了678个。负责这个项目的厂长总结经验是:要有一条横下着的心,两条跑不断的腿,三寸不烂之舌,四寸厚的脸皮,五体投地拉车的老黄牛精神。

盖章记录还在不断放卫星。前不久,《无锡日报》刊载,一家工厂的基建项目在申报过程中,一共盖了745颗大印。每颗大印都代表着一个“舍我莫过”的“官卡”。

仅这745颗大印,就足可以编一本厚厚的书了,而南京更有高纪录。南京长途汽车站客运总公司为适应市场需要,欲投资兴建一座涉外星级宾馆。从1986年下半年开始“盖章马拉松”,到1993年2月,六年半时间盖楼17层,而盖章1096颗。该大厦部经理、全国劳模王凤瑛诉苦道,他们花在盖章方面的精力,超过了盖楼。一颗印章,就是一个关卡,就要经过一场磨难。

机构臃肿,冗员过多,带来的第一个弊端却是办事效率低下,这多么滑稽!美国人杜拉克举了一个有趣的算术题。他说,在小学一年级的算术入门书中,有这样一个问题:“两个人挖一条水沟要用两天时间,如果4个人合作要用几天才能完成?”这对小学生来说,答案是“一天”。但是,在管理上,两个人“挖”两天完成,4个人“挖”可能要4天,甚至有可能“永远也完成不了”。

对此,中国人有多么深刻的体会。本来只有一个部门一个官员即刻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偏偏有很多很多的部门,有很多很多“负责”的官员需要把关、需要讨论、需要研究、需要审批。都有“否决权”,但都没有完全的“决定权”,好像都管,又好像都不管。大家都在推诿扯皮“踢皮球”,但下面又非得让他们踢完这场踢那场,没有他们首肯,你又随便动不得。

一家企业与港商合资筹办一塑料薄膜制品厂,规定港方负责70%的产品外销,预计两年就可收回全部投资,但仅立项审批手续就足足办了11个月,涉及省、地、市27个部门。经办人行程两万多公里,耗资4万多元,修改报批的文件资料共计300多万字,耗费纸张503斤。

在香港,成立一个有限公司只要3天,连股票上市公司也只要8天,而在内地,办一个合资企业,全部手续办下来,一般要上一两年,多的要七八年。

盖章一盖就是几百个,审查一审就是好几年,果真是对工作高度负责吗?其实不然。说穿了,都是为了抢一分权利,争一个地位。你盖个厕所,买台电扇,不让我审批,还要我干什么?于是,不管挨不挨到边,起不起作用,反正得在我这里过一关。至于这上报的东西是该盖章还是不该盖章,那他才不管。出了事,哪个看见过要盖章的负责?武汉中南轧钢厂花上千万元搞了个“650”车间,建成7年未轧制1公斤钢材。过后一查,仅武汉87家企业就有911台从国外引进的设备长时间空置,价值5100万元,有些连包装箱都未打开。那么多盖了章的单位,谁负了责?四川从日本引进设备,花七八亿元建成的维尼龙厂,即使把重庆钢厂用的天然气全部移了过来,也不够它维持一半的开工消耗。谁负了责?

大家都盖章,大家都只用权,不负责。

当然,公章被人宠爱,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盖章出效益。

你看,企业建厕所,买电风扇都得让我批,这个公章太起作用了,不能随便盖,越拖拉就越神秘,越繁杂就越有益。人家得看你的眼色行事,得找你,得求你,得打点打点你。于是,章子变成了卡子:此部归我管,此章归我掌,要从此关过,先把“意思”上。

一个公章一道“官卡”,卡了经济,卡了市场,卡了企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