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依然“发”我

十几年前,还被人们认为是龌龊的资本主义货色的股票,如今不但被中国人坦然地接受了,而且“炒”热了12亿中国人。

到处是炒股赚钱的消息,到处是股票升值的信息。许多中国人想股票快想疯了。

1992年4月1日下午2时许,深圳招商银行证券部。不足一百平方米的营业厅被挤得水泄不通,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办完委托又挤不出来,秩序越来越乱。只见一中年妇女前跌后仰,脚跟腾空,脸色煞白,挥手呼救。警察闻讯赶来,却怎么也排不开众人,只好施放催泪烟雾,从烟雾中救出妇女。但烟雾未尽,人群又一拥而上。

4个月后的8月10日,深圳发行5亿面值的新股票认购证。从7日开始就有人排队,到8月10日,近百万人把各发售点挤得水泄不通,50万张认购证悄无声息地“售罄”。排了三天三夜队的近百万人愤怒了,2000多人游行到市政府,放火烧了数辆汽车,交通一度堵塞,有关部门不得不动用催泪弹和水炮驱散人群。

1984年11月,上海飞乐公司公开向社会个人发行股票,许多人不仅不为所动,而且还有一种厌恶反感的情绪。1987年5月,深圳市发展银行股票上市时,人们仍然反应冷漠,只好要领导带头购买,并层层分派任务,到年底,也还未售出一半。

仅仅是几年之后,人们突然发现这股票是摇钱树。许多人“被迫”买来的股票一下子翻了几个筋斗,几千元变成了几万甚至几十万元。人们头脑发热了,“要赚钱,炒股票!”一时间,股票热风靡全国。

许多中国人并不知股票为何物,也不懂什么指数、什么率,只知道股票是摇钱树,是聚宝盆,只知道股票能使人发财,能圆百万富翁的梦。上海出了个杨百万;武汉大学一文科教授投入5000元,3年工夫,炒出了150万元;深圳有个人一年时间,净赚1000万元。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再去累死累活上8个小时的班了,农民也犯不着去种田了,学生更用不着去读书了,从南到北,男女老少,大家一起去炒股票!有股就买,见股就抢,反正买股票就能赚钱。

掌权的一马当先,坐在家里,自有人把原始股送上门去,你要多少,人家还不能少给。风声紧了也没问题。你可以用妻子、用孙子、用保姆的名义。哪里要发股票,哪里就有权力的包围。据透露,全国至少已有数十万官员、机关干部卷进了惊涛拍岸的股海。

没有权,有钱也行,你可以花50块钱一天请人排队买认购证,你可以派人一麻袋一麻袋到乡下去收身份证。

你个人没钱,那就拿单位的钱,拿银行的钱,拿国家的钱。1993年,公安局、法院的干警荷枪实弹到深圳炒股来了,工厂技改资金、学校的危房改造资金、农副产品的收购资金也统统拿到上海的股市去了,连国家银行也耐不住寂寞了,金库里不是有国家的钱、人民的存款吗?干脆也拿到股市里去,让钱生钱,使一变十。

中国股市的狂热劲令不少国外投资行家和西方股市老手都目瞪口呆。数以百万计的人卷入了股海,数以万计的单位潜入了股市。

股票,是市场经济的一个部分。许多国家的发展经验证明,利用发行股票筹集闲散资金,是一条重要的筹资渠道。在美国,大约有5000万人持有股票,占全国人口的1/4;在香港,600万人口中, 有300万人参加股票买卖。我们的国家建设缺钱,我们的企业发展缺钱,但我们的民间却闲置几万亿元资金。许多中国人已懂得去寻找投资市场,发挥资金的最大效益。

但是,中国股市的狂热却不光是人们投资意识的觉醒,而是受利益的驱动,受发财梦的刺激,股市的作用被扭曲。尤其是一些企业的盲目参与,银行的推波助澜,使股市成为泡沫经济的中心,投机猖獗。股票溢价发行,不问发股企业的经营状况好坏,都把股票市价抬到远远高于其面值。深圳发展股票面值1元,黑市售价高达150元,上海豫园股面值50元,售价曾达3700元。股民想发财,企业为靠溢价筹资,结果把股市炒得火爆。上市企业要倒闭了,其股票价格却还在直线上升。

正如天上不会掉下馅饼,股市也不存在“种金子长金子”的神话。股票并非只涨不跌,相反风险莫测。但没有人相信,没有人肯止步,仍然拼命向空中楼阁挤去。

但市场无情,现实无情。1992年8月11日深圳面临崩盘威胁,上海股市3天内跌了400余点,部分股票撞破面值。

一个妇女惨失6万元,其中5万多是朋友集资来的,她一下子瘫在地上。

一名中学生,借债4000元投入股市,旋被狂风刮走,不敢告知父母,只得离家出走。

1992年5月12日,上海股民康柏华在股市折腾1个月,亏损6449.55元,自缢身亡。

中国人似乎并未因康柏华的自杀而冷静,因为至今他们都并未把持有股票视为一种投资,而仅仅是为了一夜暴富的投机。据统计,中国的股民仅7.5%的人认为来日方长,持有长期股票进行长期投资,其余的都是短期投资者。

1993年,全球股市齐滑坡,中国股市也熊气冲天。而我们认为,惟有有涨有跌,才是真正成熟的股市。这告诉人们,股市的基础是经济。经济不发展,股票你炒来,我炒去,炒得再凶再热,也是废纸一张。

1993年11月3日,杭州股民林建华在二轻大厦跳楼自杀,给1993年的股市再度蒙上一层阴影——股票你是否依然“发”我?

股市沉寂了两年,也把许多股民的心冷到了极点。看来这股市也不是好玩的,要赚钱,还是去扎扎实实搞点事稳当,哪怕是去摆地摊。

但到1996年秋季之后,股市又突然像发了疯一样地上涨起来,再次激起国人的“股情”。老股民重操旧业,轻车熟路;新股民胆大气壮,一掷万金。所有的资金都往股市里投,所有的精力都往股市里用。下岗职工认为摆脱困境的机会来了,机关干部认为致富奔“大康”的途径有了。于是,每天有上十万人进入股市,每天有几亿元几十亿元的资金投向股市。1996年12月5日,深沪股市成交量达到350亿元,创中国股市历史之最,令人咋舌。在一些庄家的炒作下,几乎所有的股票都不正常地暴涨,股价犹如断线风筝纷纷随风飘扬。吉林化工一周内上涨528%;东北电一天的升幅达150%,庄家炒股愈炒愈疯,根本不问业绩如何,走势怎样,市场内投机气焰已昭然若揭。不得已,政府加快监管步伐和规范化建设速度。1996年10月31日发布<关于严禁操纵证券市场行为的通知>,但仍不能控制股市的狂热。暴涨必有暴跌,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而许多人已丧失了理智,头脑发热甚至到了发狂的地步。中央连续几个月的间接干预已失去效果,最后终于形成1996年12月16日的全面暴跌。这天的《人民日报>断然发布了特约评论员文章《正确认识当前股票市场>,中国证监会也公布了实行涨停板以及信息公开制度等重大调控消息。星期一开盘,两市骤然暴跌,10个月以来积累的巨大风险,被强行地释放了出来。

是否又有人跳楼,又有人自缢,又有人捶胸顿足,我们已不关心。我们关心的是,在下次的股市发热时,我们是否还会“发狂”呢?

从北京举行的“<证券法》与证券市场规范化专家研讨会”上公布的资料,到1998年6月末,在上海、深圳两个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企业总数达到800家,总股本为2000亿股,流通市场为5888亿元,而证券投资者已达到3300万户。

3300万户进入证券市场,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恰恰相反,这是活跃中国投资市场、强化社会投资意识的一个基础。但是,从几次的“股疯”里,我们不难发现,大多数股民进入股市不是一种有意识的投资行为,而是一种急功近利的投机活动。他们把炒股当做是赚大钱、成富翁的一条捷径,缺乏理智的选择与冷静的运作。据中国几大证券机构对1998年股民的盈亏情况进行分析,结果真正从股市里赚到了钱的不足两成,而赚钱的股民里有40%的所赚利润尚不及银行利息。可见一味盯着股市捞钱是不切实际的,对此,许多中国股民已有了深刻的体验。

正如著名经济学家于光远所说“股票市场是中国人民学习市场经济的伟大学校”,今天大众的投资意识已普遍觉醒,他们的理性投资观念也初步确立了起来,其标志便是长线投资越来越多。

研究东南亚的金融危机,我们不难发现,股市的暴炒也是其诱因之一。1998年全世界股市暴跌,其中香港股市下跌尤其严重,恒生指数由16000点下跌到6600点。不是香港特区政府干预,还不知会跌到什么程度。从这里,我们一方面认识到,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人为地炒作股市,必然带来人为的“股灾”;另一方面认识到中国政府对股市进行适度的宏观调控是正确的。没有1996年的政府调控,在1998年全球股灾中,中国的股市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平稳,中国的股民也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安逸。

泡泡糖吹得太大了,则必然会破裂,这是小孩们都知道的常识。

1998年12月29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国第一部《证券法》。该法自1999年7月1日起施行。这意味着中国的证券市场将进入法制化的轨道,将更加成熟、更加理智、更加规范。

中国的股民是否也因此而成熟、理智与规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