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学思想史

一、人学思想史

作为一门科学，人学至今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但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现代，思想家们都提出了许多关于人的思想，即人学思想，特别是近几十年来，不少思想家提出了自己的人学体系。但还没有一种体系得到理论界的公认。可以说，迄今为止的人学史只是人学思想史，即人学的前史。

中国自古以来有丰富的人学思想，著名的“天人合一”思想谈的就是自然和人的关系问题，亦即人在宇宙中的地位问题。少数思想家，如庄子，否定人在宇宙中的重要地位，但绝大多数思想家都认为人是宇宙中地位最高的，人来自自然而高于自然。荀子已认识到人可以掌握自然规律并利用它来改造自然。中国具有悠久的重视人的传统，由于阶级的局限，中国古代思想家们一般都更重视上层统治者而轻视劳动人民。

关于人性善恶的争论是中国人学思想的特殊内容。这个争论始于春秋战国时代，延续了两千多年，共有五派学说：以孟子为代表的性善说、以荀子为代表的性恶说、以告子为代表的性无善无不善说、以世硕为代表的性善恶混说和以王充为代表的性三品说（主张人性有善的、有恶的和善恶混的）。今天看来，这场争论虽然没有争出是与非，却也给人性研究留下了一些思维教训：（1）五派观点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即他们所说的人性均指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2）五派找到的东西其实不外两个，一个是人的伦理道德观念（孟子）一个是人的本能（荀子、告子），而世硕与王充的观点是二者的折衷。这就给我们提出两个问题：究竟应如何定义人性？人性的具体内容是什么？这是今天应予回答的。

中国古代关于人生的意义、人生的目标或人生的理想等等思想在整个思想史中占很大的比重，一部《论语》多半是谈人生问题的。人生问题，归根到底，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但更主要的是个人与社会、自我与他人的关系问题，这是一个贯穿整个人类社会的问题。

古希腊思想家十分重视人的地位，伯里克利曾明确提出：“人是第一重要的。”智者普罗泰戈拉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如果把这话理解为“人是万物的价值的尺度”，显然是正确的；但他紧接着说，“人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则是错误的。但是，这句名言标志了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开辟了人为宇宙中心这一唯心主义思想倾向，仍然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古希腊文化充满了人道精神，甚至在古希腊神话中，神也人化了。在中世纪的欧洲，神取代了人在宇宙中的中心地位，人成为神的附属物，人受神的统治，人的命运由神来决定，相应地，教会统治了尘世。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和发展，作为新兴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人道主义也产生和成长起来。它首先表现在13～17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复兴”就是要恢复人道的权威。后来启蒙运动和资产阶级革命的思想家们如伏尔泰、洛克、卢梭、狄德罗、费尔巴哈等人对人的本质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制定出各式各样的人道主义理论体系，并以此论证他们的政治思想——理性王国（资产阶级共和国）。他们的观点尽管各不相同，却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思维模式：人性（人的本质）——人性的丧失（异化）——人性的复归（异化的扬弃），并以此解释人类社会的发展。青年马克思在刚刚成为共产主义者时，曾采用了这一公式，但由于他把人的本质看成劳动，于是制定了劳动异化的系统理论，从劳动、生产、实践、经济关系、阶级对立去探索共产主义的必然性，为唯物史观和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产生作了思想上的准备。在马克思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以后，他不再以劳动异化理论和人道主义公式来论证共产主义，但他从不否定资本主义的反人道性质和共产主义的人道性质。2 0世纪现代资产阶级继承了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传统，一直以人道主义来标榜自己，并攻击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违背人道主义原则，但他们的人道主义是很不彻底的，在很大程度上是虚伪的。同时，在这种西方官方的人道主义之外还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现代人道主义思潮，它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而大盛于50年代以后，遍及全球，至今不衰。它是由两股支流合成的，一股是由一些共产党员构成的，一股是由一些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西方学者构成的，他们具有一些共同的观点：（1）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核心和归宿，马克思主义是最彻底、最科学的人道主义，是人道主义的最高形态。（2）青年马克思提出的劳动异化和共产主义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现代社会广泛存在异化现象。普遍认为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政治制度、思想意识，现代生产中的环境污染和生态平衡的破坏，人口过剩和核战争威胁是异化现象，有些人还认为以国家为代表的公有制是异化现象。（3）存在着异化现象的社会中的人是片面的畸形的不完整的人，每一个人应该成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成为完整的人，这就是共产主义。这种理论无疑继承和发扬了文艺复兴以来伟大的人道主义优秀传统，是对现代社会各种摧残、蹂躏乃至杀人的现象的控诉和抗议，充满了重视人、爱护人的善良愿望和高尚情操，人道主义精神应该得到全人类的肯定和发扬。但这种理论没有摆脱17、18世纪形成的抽象的人道主义公式，如果把它当成马克思主义的成熟理论，就是从成熟的马克思倒退到青年马克思那里去了。

西方思想史上关于人性的研讨主要不在于人性的善恶，而在于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即人的本质。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政治的动物、社会的动物，资产阶级革命时期思想家们曾把自由、平等、理性或爱情等等看做人的本质。弗兰克林认为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劳动），按其现实性说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卡西尔认为是符号的动物、文化的动物。萨特认为人的本质是绝对自由。这些思想家们都在寻求某种人之所以为人而能与其他动物区别开来的最根本的东西，上面这些回答都有一定道理，问题在于什么是最根本的。从唯物史观的观点看，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人的本质只能是劳动，即使用人类自己制造的工具改造世界的物质活动，但这种活动不是单个人孤立地进行的，总是在一定社会关系中进行的，因而是离不开社会关系的。

西方关于人生问题的思想也是极其丰富的。从古希腊以来，西方也有追求完善人格的传统，但这种追求往往是同追求个人幸福、个性自由结合在一起，特别是近代以来，与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人道主义思潮相适应，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一直处于主导地位。但是，许多思想家都认识到了极端个人主义的危害，主张予以适当的限制。共产主义人生理想不仅不否定个人利益和个性自由，而且把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作为其重要目标之一，但它把工人阶级、人民群众和全人类的解放摆在更重要的地位，把个人的解放从属于人类社会的解放。

中外人学思想是非常丰富的，但人学作为一门科学还没有建立起来。马克思曾提出过人的科学和人的自然科学的概念，但缺乏明确的界说，后人的理解各异，难以达成一致。许多西方思想家都提出过自己的人论或人学的思想体系，如卡西尔的人论、萨特的人学辩证法、加罗蒂的人学、弗洛姆的人学。他们的学说中都有一些致命的弱点，但又都作为一些有益的尝试，提出了一些合理的思想。他们都各成一家之言，没有建立起而且并不企图建立起一个能得到多数学者认同的有充分根据的人学科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