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的生活方式

反同一化的思想也表现在生活方式上。马尔库塞认为，革命的生活方式与现有的生活方式有所不同。这不仅指与政治生活方面有关的表现，如抗议新殖民主义的战争屠杀，冒坐牢风险将征兵证付之一炬，争取公民权等，而且还指看似与政治生活无关的方面，如拒绝使用富裕社会的死气沉沉的语言，拒绝穿戴整洁的服装，拒绝享用富裕社会的精巧物品，拒绝接受为富裕社会服务的教育等。总之，在社会的卫道士看来是颓废的生活方式，恰恰是人性之所在。“新型的玩世不恭者、‘垮掉的一代’、嬉皮士、使人厌恶者……所有这些‘颓废派’现在都成了残忍负垢的人性的可怜寄托。也许颓废一向就具有这种作用。”^[276]他称赞嬉皮士的生活代表新的本能需求和价值观，是一种新的感受力反对病态的社会，是对社会僵化的游戏规则的拒绝，是对清教徒强制性的“纯洁的”道德和清教徒道德所培养的一些攻击行为（譬如越南战争）的反叛。^[277]

例如，在语言方面，使用与当代正统社会不同的新语言，即反对同一化的语言。新语言的来源有两种：一是黑人的语言。马尔库塞认为：“黑人今天有意识地发展了自己的语言，他们的语言加强了他们的团结，加强了他们对共同的命运和被压制、被歪曲的文化传统的意识。因此他们的语言是反对同一化的。”二是系统地使用脏话。在1958年发表的《论解放》中，马尔库塞肯定了脏话所具有的政治潜力。因为脏话是统治者所容易忽略的领域，统治者碍于自己的地位，羞于使用这些语言。因此，脏话可能与同一化的语言有所不同。但之后，马尔库塞又认为脏话正在失去它的政治意义。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统治集团也有可能使用脏话，从而脏话不再是激进左派的特权。“由于统治集团完全可能认可这种语言，因此它就不再成为激进分子的特征，而成了不属于激进左派的特征。”二是标准化的脏话是一种压抑的非升华。它为人们的不满提供了很舒服的发泄渠道，表现了对性的特性的满不在乎：“取自生殖系统和排泄系统的表述成了激进左派的惯用语（如‘义务’使用‘他妈的’和‘狗屁’等字眼），这种用法乃是对性的特性的贬低”。譬如，当一个激进分子说“他妈的尼克松”，意味着他把最高级的性的满足与统治集团的最高代表联系起来。再如，把敌人的产品说成“狗屁”，表明了激进分子正为自己的无权在惩罚自己。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论，性不仅寻求在现实社会中的满足，更重要的是性的能量蓄积，它是升华为爱欲的条件，不是一种赤裸裸的肉体的满足，而是一种心理的愉悦。这种对性的贬低，马尔库塞认为：“表明了激进分子正为自己的无权在惩罚自己；他的语言失去了政治分量”^[278]。

马尔库塞称赞妇女解放运动，认为该运动是积极的、革命的力量。但他反对仅仅把妇女解放运动限定在同工同酬的范围，这是任何社会主义派别都提到的内容，作为自由社会主义应该超越上述内容。妇女运动应该直指现有的等级社会，反对现有社会的价值和规范，这样才会成为一支革命的力量。妇女的一些本质特质，如接受性、感受力、非暴力、温柔等都是与革命的原则一致的，只有把这些特质展示出来，才能反对现有社会的统治和剥削。^[279]

另外，马尔库塞主张应该缩短劳动时间，增加自由时间，从而为人的潜能在时间上提供保障。他说：“由于工作日的长度本身就是现实原则对快乐原则施加的主要压抑性因素之一，所以自由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缩短工作日，使得纯粹的劳动时间量不再阻止人类的发展。”缩短工作日的最直接变化就是导致人类生存发生质的变化：“决定人类生存内容的，不是劳动时间，而是自由时间。不断扩展的自由王国真正成了消遣的王国，即个体机能得到自由消遣的王国。”^[280]

由此可以看出，马尔库塞的革命观与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观的不同。在马克思主义中，革命的方式是群众式的，工人等大多数群众是革命的主体；而马尔库塞则主张革命的主体是知识分子和新左派。在马克思主义中，革命的方式主要以暴力为主；而马尔库塞的革命方式则主要以教育为主，在艺术、生活方式中发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马克思主义中，革命是一种政治的和经济的革命，马尔库塞则主要视革命为一场智力的革命、文化的革命。在马克思主义中，革命的最终目标是夺取政权，建立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的社会主义；而马尔库塞则认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导致人们心理的改变，使人的潜能得到充分发展，建立一个没有压抑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