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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江流去不回

时间:2022-07-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宣传方面,莫蛟创办《横县日报》(见图1),于1947年12月18日创刊发行。《横县日报》强制发行,所有党政机关、学校、团体一律订阅,个人订阅则不作硬性摊派。《横县日报》名曰日报,其实是隔日出版,共八开两版。同时,《横县日报》还为莫蛟歌功颂德。焦桐的朋友,在《横县日报》任编辑才两个月的一凡辞职。焦桐百感交集,18日在《横县日报》发表诗作《别离草》:丁亥冬,余由怀城返乡,天假之缘,获

焦桐,横县南乡人,号平塘江驻客,生卒年代不详,是活跃于民国时期横县文坛的文人。横县抗战期间,焦桐积极参与诗社、联社的征诗征联活动,创作了一些旧体诗,为抗日救亡而呐喊,如:

感 怀

屐痕今已遍神州,猿鹤沙虫满地愁。

挥泪谁怜箕子痛,关心我亦杞人忧。

中原北望惊烽火,武汉南归涕泗流。

家国凄凉多少恨,胡笳彻耳怕登楼。

这首诗持律整齐,用事贴切,吐属自然流畅,显示出作者颇为厚实的诗学功底。

抗战胜利以后,焦桐在《横县日报》陆续发表诗作,既是心声的抒发,又是时代风云的映照,可作史诗来读。

1947年,为配合人民解放正面战场作战,4月7日至11日,中共广西省工委在陶圩乡六秀村召开会议,决定在广西各地开展武装斗争。9月3日,中共横县县委举行武装起义,攻取上西区的陶圩街、龙头、福旺、镇西等乡;攻取下西区的莲塘、龙平、永安等乡;攻取上北区的青桐乡,活捉国民党县府政务指导员苏民困;还向上南区的同宣、飞龙、龙门、独灵等乡进军,威震远近。

国民党广西省政府为了“剿灭”中共横县游击队,于当年11月撤掉“剿匪不力”的横县县长廖哲,同月15日任命时任南宁第四军官大队大队长、横县东区元福乡(今属百合镇)圩背村人莫蛟为横县县长。

莫蛟履职后,实行武力镇压和舆论宣传两头并进。武力镇压方面,建立县、区、乡清乡委员会,实行“五户联保”,通令全县:“通匪、济匪、窝匪者与匪同罪。”11月27日在县府会议厅召开全县“清乡”会议,在全县范围內逐乡逐村实行“清乡清村”,主要内容一是管训“自新分子”,所谓“自新分子”即是游击队员自愿交枪登记者;二是管理民枪,以防中共游击队利用——当时许多村庄自备有枪支以自卫或用于械斗;三是办理户籍,逐家逐户登记人口;四是处置逃兵;五是防止械斗;六是处理不安分守己或言论过激分子。每到一个村庄,即集中村民按户口点名,除在异乡服务、读书经商,及外出打工等等出具了证明不到应点外,其余壮丁一律要到场点验;对有所谓嫌疑或据密报有偷盗行为并有谋杀犯罪者,一律逮捕。同时组织县扫荡队,于1948年春节前后两次协同省保安团大举进攻陶圩、青桐、龙平、永安、莲塘等中共游击区。

宣传方面,莫蛟创办《横县日报》(见图1),于1947年12月18日创刊发行。莫蛟自任社长,聘请南乡区公所的钟祖缪为总编辑,李道宁为副总编辑,第二年春末又聘南乡人滕永亮为记者兼编辑。同年6月,莫蛟调南宁。副县长、横县平马乡黄塘村人李宝初(又名李泽金)接任县长,化名李新潮任《横县日报》社长。《横县日报》强制发行,所有党政机关、学校、团体一律订阅,个人订阅则不作硬性摊派。

《横县日报》名曰日报,其实是隔日出版,共八开两版。一版主要刊登国民党中央发布的政策、法令和刊登国民党《中央日报》的社论以及重要的时事新闻。二版为地方新闻,重点是刊登所谓“剿匪”消息。

同时,《横县日报》还为莫蛟歌功颂德。九月十八日,刊登《横县北区甲俭旭塘旺垌等村消弭械斗和平公约》,云“……兹蒙我贤明县长莫公,亲临各村剀切劝喻,消弭械斗,化干戈为玉帛,转戾气为和祥。其不辞劳苦,亲切爱民,实令人感激而涕零。今各村父老兄弟等,均已痛悔过去械斗之愚蛮惨酷,有违政令,并衷诚服从调解,涤改前非,从今以后,誓不再念旧恶,寻仇报复,并即重修旧好,亲睦逾初,决使此惨绝人寰,可憎可恨之械斗惨剧不再重演……”又刻意渲染地方安宁,如《福旺治安日趋良好,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说是“来往灵廉之客商又复络绎于途,一如太平之景象”。此外还报道本县民生新闻,如1948年3月9日,报道南乡骑楼街准备将泥街道铺设为硬街道的消息。7月1日,报道校椅圩北街狮队在横州表演唐僧取经哑剧、表演舞狮、大力戏,称说“形态颇似,技亦娴熟”。又报道县政府派员下乡督导各校教育的消息,还刊登结婚启事、遗失声明、商业广告,等等。

莫蛟的这些措施,给中共横县游击队造成很大的困难。鉴于敌强我弱的形势,1948年3月,横县县委根据上级的指示,决定全县的武装斗争由大搞改为小搞,主要开展“挖塘养鱼”。“挖塘”就是组织发动群众,巩固革命老区,开辟新区;“养鱼”即是壮大游击队。至此,声势浩大的武装斗争转入地下。莫蛟得意洋洋,到处宣扬共产党游击队已被击垮,说是“自经连月进剿以后,南岸奸匪莫平凡、林妙柏、覃雄、黄文沛、孙朝相、闭健才、李佐才等股匪,已向上思十万大山逃窜,北岸奸匪邓智、韦世多、潘作琛、刘槟荣等亦已次第星散……”还在北门外跑马场即今体育场举行盛大集会和游行,以庆祝“胜利”。

3月31日,焦桐在《横县日报》发表诗作《县衙鸟唱有序》,以“征兆于地方盛衰,历百余年来无或爽”的“百鸟归巢”来庆祝地方平静,诗曰:

县衙后庭,有大树一章,旧有八哥鸟群集栖其上,或云鸟之聚散,征兆于地方盛衰,历百余年来无或爽。客岁县方匪乱方兴,鸟群寂然飞去,迨至今春局面初定,始复连羽飞来,鸣集树间,斯亦验矣!余尝于晨曦初曙时,乘笔砚余闲,辄越衙庭,一聆百鸟和唱,别是一种趣味。归斋就案,沉墨未干,爰赋诗以志其盛。

衙庭初曙放晴明,绿树层阴集鸟声。

岂为征祥占朕兆?重来寄托竞和鸣。

深知雷震惊萑塞,忽报春音到郡城。

我欲抚琴歌一曲:县方今日喜销兵!

然而,在正面战场上,形势急转直下,国民党军队士气萎靡,节节败退;人民解放军越战越勇,势如破竹。至1948年3月焦桐吟咏《县衙鸟唱》的时候,东北野战军已胜利结束夏、秋、冬季攻势,消灭国民党军57万人,控制了东北97%的面积,关内各个战场也捷报频传,形成对敌反攻的强大势头。这些重大新闻通过《横县日报》报社的无线电接收设备可以收听得知——尽管莫蛟规定无线电接收设备专门用以收听国民党《中央通讯社》播发的电讯,不得收听其他电台广播,但在那个事关国家和个人命运的动荡年代,一纸规定哪能捆住人们的手脚?5月16日,焦桐发表诗作《寄湛江应诚》,怅然有避世之叹。诗曰:

生计逼人未许闲,莺花三月竞阑珊。

碧天遥隔关河远,乱世相逢道路艰。

好梦已随烽火尽,残更不放晓钟还。

巾角长剑添惆怅,心在朝云雾霭间。

7月20日,敏感而又密切关注时事的焦桐又在《横县日报》发表哭父诗《遥奠》:

古人无哭父之诗,而余今日已创先例矣。蓼莪吟罢,倍觉伤怀,散草零章,蓺香诵献。

千古江流去不回,天心摇落恨难灰。

危肠欲断还垂泪,众口嘶号剧可哀。

寂寞椿庭悲夜月,凄迷荒塚掩泉台。

客窗风雨黄昏后,可有清音入梦来?

从诗中可以知道,焦桐的父亲故去而自己不能回家祭奠,只能以诗遥寄哀思。“千古江流去不回,天心摇落恨难灰”,首联突兀而震撼,总说自己不尽的哀痛和无法排解的遗憾;颔联和颈联没有直写自己的哀痛,而写家乡亲人的悲痛和亡父的寂寞凄伤,以之衬托自己的哀痛遗憾;尾联说生已不能相见,不知梦里能不能相见,既是点题,又将对亡父的哀思推进一层。而如果结合这个风起云涌石破天惊的时代背景,在个人命运难卜的时刻,国事家事事事关心的焦桐,表达的情感恐怕不仅仅是“哭父”那么简单。

1948年9月上旬,我军发起辽沈战役,敲响了蒋家王朝覆没的第一声丧钟。焦桐的朋友,在《横县日报》任编辑才两个月的一凡辞职。焦桐百感交集,18日在《横县日报》发表诗作《别离草》:

丁亥(注:1947年)冬,余由怀城(注:今贵县)返乡,天假之缘,获司编席。明年夏,社内人事飘摇,不可终日。余独力支持,为编务所苦者忽忽月余。无何,接一凡兄来书,知往长中执教,未果成行。君,余之旧交也,意气相投,素称莫逆。于是征得其同意后,□向县方荐才,承乏此间,于兹又越数月矣。曩者,午夜鸡鸣,一灯相对,虽苦困于梨枣尺幅间,酸辛同诉,然于公余之暇,或□下谈文,或追述“□□”旧事,或寄情于江风夜月之中,自得至乐。不意君以乡念甚切,欲赋遂初,辞呈既上,除书遂下,今行期有日,明朝扬帆矣。临别之际,虽无儿女殷殷之情,然挂念□□千里,将息云天,今后邂逅又不知在于何日何地,折柳□□怅然久之。且余自遭椿庭变故之后,此身行将退隐,湖海萍踪,已息邀游之念,见面益复难期,爰赋别离草十章,为君压装,并见己志。从此西垅南亩,当力自耕作,不涉官场,免与凡俗结下仇怨。至于吟咏之事,此后或不更作。戒诗如戒酒,既可以养气保身,又可以少惹是非,不知以为然否?质之凡兄。

话别逢秋易感伤,满城烟景正苍凉。

布帆一角西风里,试问天边路短长。

悲欢离合证前因,何处桃源可避秦。

成败是非君莫问,扁舟归泛五湖春。

飘零远水托浮踪,此去天涯岂易逢。

一事离前偏约定,读书不再作官傭。

浊酒醇醪醉易醒,痴狂深悔太忘形。

与君同是飘零客,人海茫茫一叶萍。

好趁汐音放掉歌,唱酬莫问夜如何。

江城日暮秋风冷,始信人间恨事多。

天生傲骨自疏狂,梨枣早留姓字香。

我辈都非食肉相,何须弹铗客孟尝。

记曾连袂到桥边,香稻溪前听夜泉。

明日君归我独往,秋风江上忆征船。

寂寞荒弦久不弹,阳关唱罢恨难欢。

长烟落日边声起,对泣新亭泪未干。

午夜鸡窗共客身,蜚谣叠怨只供瞋。

归装莫叹清如水,留得残篇已不贫。

相对流连放掉迟,秋风如剪雨如丝。

明朝我亦揖帆去,江上无人送别离。

朋友辞别,居然引出作者“不涉官场”“少惹是非”“避秦”“不再作官傭”“何须弹铗客孟尝”等诸多感慨,显然已不能单以“送别朋友”来解释这些诗了。综观这些诗,作者既有对行将灭亡的国民党政权的哀叹,又有追随国民党政权“痴狂深悔太忘形”的自责,更有自表清高,不愿与人民政府合作而隐居江湖的意思。从序言里得知,焦桐其实是《横县日报》的编辑。一个受国民党政权庇护,经常编发“剿共”新闻,为国民党政权摇旗呐喊大吹大擂的人,眼看着国民党政权众叛亲离气息奄奄,共产党一呼百应势不可挡,能不惊恐、彷徨、逃避甚至拒绝吗?这些诗的价值在于道出了这样一类人处于改朝换代前夕共有的复杂而又微妙的心态,所以具有典型意义,这是笔者阅读其他文学作品未曾见到的,值得玩味。

图1:民国三十七年三月九日的《横县日报》(拍照于广西图书馆馆藏的电影影像)

1949年12月4日,人民解放军解放横县。《横县日报》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一声就呜呼哀哉了,前前后后面世仅两年时间。《横县日报》原有人员一刮两散:第一任社长莫蛟逃离南宁后被抓,于1950年12月20日被押回横县,在旧体育场即今城东小学前的东方商场处公审枪决;末任社长李宝初仓皇渡过郁江逃离横州街,在同宣乡平山村被解放军追上,束手就擒,于1950年4月23日在横州北门外的跑马场处公审枪决;原编辑部总编辑钟祖缪、副总编辑李道宁以及编辑焦桐皆杳无音讯不知所终,不知是否已经“放掉”江湖“飘零远水”;编辑滕永亮于解放后写《旧〈横县日报〉的始末》,交代《横县日报》的基本情况。看来,滕永亮确确实实弄明白了“千古江流去不回”的道理而掉过头来“客孟尝”了。

2015年2月 

2017年4月修改

补记:本文曾于2017年3月在《茉莉花》刊发。退休教师李家琼电告作者,说焦桐就是李道宁的笔名,当年李老师的父亲与李道宁是朋友,知道李道宁的笔名。此外,退休教师韦轩、陆志华电告作者:钟祖缪是南乡竹莲村人,李道宁是南乡街人,两人都曾在横县龙门乡中心校教书。钟祖缪后来还到横县中学任教。李道宁解放那年曾住在横州港务站,后来搬去南宁港务局,再后就不知了。在此向李家琼、韦轩、陆志华三位老师致谢。

①此段话引自莫蛟的《横县县政府自卅六年十一月至卅七年四月工作总报告》。

②本诗摘自广西图书馆用电影胶卷拍摄的1948年《横县日报》,由于年代久远报纸字迹模糊,加上拍摄效果不是很理想,有的字已经分辨不清了,只能以虚缺号 “ □”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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