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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桃报李堂叔如愿声东击西侄儿捉奸

时间:2022-07-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提起单忠和史玉凤的恩怨,还得从单老二说起。不料叫其他社员发现了,告了驻队工作组。当时正搞运动,单虎怕挨斗,主动向工作组自首,得到宽大处理。在老兽医的“介绍”下,单老二成了队上的护粮员,单随福的年龄由二十八岁变成二十三岁,史玉凤也成了黄花闺女。经老兽医这么一说,加上脱离山区心切,史玉凤就同意了。话没说完,史玉凤一把搂住他的腰,把他撂了个狗吃屎。

◆西莽

丑是家中宝,俊了惹烦恼。

借的老婆焐不热,鸡叫狗咬跑不迭。

提起单忠和史玉凤的恩怨,还得从单老二说起。单老二年轻时家里穷,二十四岁才娶婆姨,二十五岁养的单随福。两年后,婆姨坐月子晕血,紧翻弄着就死了,养的丫头送了人。单老二怕儿子遭后娘虐待,加上别人嫌他脾气瞎,就没再娶。他又当爹又当妈,总算把儿子拉扯大。他身子单薄,小病不断,不到五十岁,就腰弯背驼,一脸老相。不过他体弱嘴不弱,嗓门特别大。他爱看秦腔,高兴了就撂两嗓子。“若要理,戏上比”,碰到别人吵架,就比三国说列国地给别人评理,有时还真顶点事。可是,遇到他和别人吵架,就不讲理了,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昏天黑地,白沫子乱翻,甚至脱光膀子,碰头撒死,队上的人都叫他“老苕子”[2]。队干们知道他的脾气,尽量不惹他,时不时派一些看场护田、打鸡骂猪的营生叫他干。队干省了心,他还说队干抬举他。

单随福没念过书,从小爱抓挖牲口,尤其爱骑马,稍大一点,又迷上了赶拉拉车。他爱惜牲口胜过爱惜自己,虽然鞭子打得好,却很少往牲口身上打。他说,鞭子是给牲口指路的,不到要紧三关的时候不能打。一次,外队一个车户拿鞭子抽了他的牲口一下,他就跟那个车户讲不依,不是其他车户拉得快,早跟那个车户打上了。于是队上就经常叫他跟车,时间一长,也成了车把式。他身体结棒,性格粗犷,做事有点鲁莽。有一次晚上赶车送公粮,走到半路,给他跟车的叔老子单虎出点子,把半麻袋麦子卸下来,藏在路边的庄稼地里,准备回头平分。不料叫其他社员发现了,告了驻队工作组。当时正搞运动,单虎怕挨斗,主动向工作组自首,得到宽大处理。而他却背着牛头不认赃,被当作“盗窃分子”批斗两次,交出“鞭杆子”。尽管工作组走后队里仍让他赶大车,但“盗窃分子”的帽子却摘不掉,以致快三十岁了,还找不上对象。有人跟他说笑:“光棍生得苦,衣裳烂了没人补,有了米面没人煮。”一点不假!

本地找不上,就托人在山区找,结果找了个史玉凤。

史玉凤在老家是出了名的俊丫头,只因十三四岁时叫一个放羊的小伙子破了身子,附近知底的人家都不愿说她做媳妇。“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愿意在这个穷坑里蹲一辈子呢!”史玉凤想。于是,悄悄托一个嫁到川区的同伴给她寻对象。

沙金第一次见到史玉凤是在嚷床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新姐姐史玉凤和新姐夫单随福按照嚷床者的安排,站在新房炕上,做着一个又一个让他们为难、令嚷床者开心的动作。男女双方只要有一方不听话,嚷床者就用巴掌或新姐姐的鞋底子打新姐夫的板颈,直到他们听话。史玉凤长得实在好: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两根又黑又粗的辫子背在脑后,一双长着双眼皮的眼睛闪动着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尽管牙齿有些发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整体美。在这样的场合,她既不死气,也不过于活泛,给人一种成熟、懂事的印象。

最后一个节目是“擀毡”,这是嚷床的压轴戏:让新姐姐脸朝天躺在炕上,把新姐夫按到新姐姐身上,由嚷床人抓住新姐夫的手脚,在新姐姐身上来回搓动。尽管很丑相,但谁也不制止,新姐姐和新姐夫也不能上火。据说这是为了把新人的脸皮子“创破”,婚后感情好。嚷床结束时,炕上的土墼[3]踩塌了,窗子上的纸扯光了,目的是迫使新姐姐和新姐夫睡到一搭里。

沙金本来抱着兴致加入嚷床者行列,在嚷床开始那段时间,也确实觉得喜气热闹。但随着一句又一句污言秽语、一个又一个不堪入目的动作,又觉得没啥意思。尤其在看到个别不要脸的家伙借“擀毡”之机把罪恶的爪子擩到新姐姐衣服下面乱摸时,他恨不得把所有嚷床的人赶出新房,结束闹剧。这哪里是嚷床,简直是糟蹋人!为此,他为史玉凤难过了好几天。但当看到新姐姐“妆新”结束、欢欢喜喜出门干营生时,又为他的自作多情感到脸红。

婚后的单随福,把媳妇奉若珍宝,“顶在头上怕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每天收工回家,就没完没了地跟媳妇亲热。人说“好菜费饭,好婆姨费汉”,一个月下来,单随福的脸像刀刮了一层。而史玉凤却又白又胖,像刚出笼的暄蒸馍。

史玉凤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在队上干活时,别人叫她唱歌她就唱,别人学她的山汉话她不恼,很快和队上的人混熟了。

有一天下午干活休息,一个小伙子提出跟史玉凤掼跤,史玉凤一看他个子瘦小,马上答应,并且站了起来。可那个小伙子又说不掼了,原来他媳妇子在旁边挖了他一眼。

史玉凤也说:“你要怕掼不过我,我让你个后腰。”

人们“哗”的一下欢呼起来。

沙金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摔掉的棉帽子,拍拍上面的土,戴到头上,对史玉凤说:“你不能干偷偷子事,我还没准备好,你就下手了,这一跤不算!”

史玉凤占了便宜,大度地说:“不算就不算,你下回小心。”

为了赢得第二跤,两人都先下手为强,紧紧搂住对方的腰,摔来掼去。史玉凤脸上的雪花膏味一个劲地往沙金鼻子里钻,沙金有意识地把脸迈到一边。他感到,他的力气不如史玉凤,如果硬拼,可能还要输,就想起跟男娃娃掼跤学到的使绊子技术,借史玉凤往前拉他的机会,用足力气把史玉凤往后推,并趁机伸出一条腿在史玉凤腿后一绊,把她摔了个仰面朝天。他自己也爬到史玉凤身上。他想松手起来,史玉凤却不松手,在地上往起翻,想反败为胜。沙金说:“刚才说好摔倒为止,三局两胜,你要不服气,再来一跤。”史玉凤这才松手。

两人从地上翻起来,都成了土老鼠。沙金把史玉凤落在地上的头巾拾起来递给她。史玉凤满脸绯红,就像盛开的鲜花,一边擦去鼻子上的汗珠,一边用一种奇特的、别人不易觉察的眼神扫了沙金一下,嗔怪道:“这一跤也不算,你使了绊子!”

沙金说:“咋不算?你也使嘛!”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点虚。史玉凤说:“来,就照你说的,三跤两胜,再来一跤。”

“行了行了,”一直冷眼观战的单忠说,“时候不早了,再干一阵营生,有劲了以后再掼。”

队长不叫掼,史玉凤只好住手,沙金更是求之不得。再掼,他肯定输。

通过这场“龙凤”斗,沙金对史玉凤更加喜欢。她不仅长得好看,还有一股男子汉的气概。又高又软的胸脯、又白又绵的手腕、胖大有力的腰身,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偶像,在心里说:以后找对象,就照这个样子!

史玉凤呢,通过这场掼跤,更加爱惜沙金:他不仅模样儿长得心疼[5],懂礼习,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这一点正合她的脾性。跟单随福相比,简直一个是细瓷盘,一个是黑老碗。当沙金双手搂住她的腰,跟她腔子靠腔子、脸对脸的时候,当沙金把她掼倒在地、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多么希望这种摩擦和压服持久一点……可惜他还小,不懂。

在“龙凤”大战进入高潮的时候,单忠既没叫好,也没制止。他以独有的眼光,发现了一个有用的秘密:史玉凤外头的衣裳是新的,里面的衣裳是烂的。

早在史玉凤随父母来单家寨看家的时候,单忠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安下了不良的心。在史玉凤和单随福订婚后,他以长辈加队长的身份为他们跑前跑后,办这办那,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史玉凤初来乍到,对他这个热心的叔老子特别尊重,按照当地人对堂叔、表叔的称谓,一口一个“小爸爸”,叫得他心里痒酥酥的。可是,受辈分限制,加上没摸透史玉凤的心术,只能耐住性子,等待机会。

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坚定了“捕猎”史玉凤的信心。有一次,他到一个亲戚家出礼,和老兽医坐在一张桌子上。老兽医喝多了,趴在他肩膀上悄悄说:“单随福这个小伙子没良心,娶了婆姨以后,脚迹迹都不朝我那里送,真是‘新人领进房,媒婆子撂过墙!’”又说,“你当我给他找了个黄花闺女?做他的梦吧,那是个二路货,在娘家就‘失货’了!‘天上金童配玉女,地上瘸马配瞎驴。’我看他们两个都有点毛病,就‘歪锅配歪灶’,把他们成对到一搭里。”单忠想,既然她是这么个人,把她弄到手就是迟早的事。至于辈分,那是几棒撂不到的亲戚,何况他又不是单家的后,谁认谁?

在后半下午的劳动中,史玉凤总是有意识地和沙金接近,问这问那,说东道西。沙金觉得不对劲,就假装尿尿,跑到另一群人里去了。在他心里,史玉凤是美的化身,包括她的容貌、身材和性格,这种美就像一朵鲜花,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糟蹋。自己还是个没找对象的小嘎子,和她这个有夫之妇来往太密,把影响闹坏了,以后还找不找对象?

史玉凤从沙金躲避她的举动中猜出了沙金的意思,心里很不畅快,刚才掼跤所产生的愉悦心情顿时跑得无影无踪。收工以后,她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院子空空朗朗,屋里冰丝冷火,炕上公公有病,心里无比凄凉。

她烧火做饭,抱柴填炕,炕洞里倒出的烟呛得她眼泪直淌。忽听老公公一边咳嗽一边喊她,就放下手里的活来到公公炕前。公公沙哑着声音说:“随福不在,我又害了死癀,家里困得一个钱没有。你找找单忠,问队上借几个钱,给我买点药,剩下的家里零花。”她应了一声。是呀,应当借几个钱,把公公的病瞀[6]一瞀,就是不能到队上干营生,也能做点家务,免得自己忙了外头忙屋里,连个及时饭也吃不上。

吃罢晚饭,洗了锅碗,她匆匆出门。这时候天已擦黑,寨子上头罩着薄薄一层烟云,街上没什么行人。刚走不远,看见从饲养场出来一个人,好像是单忠,紧赶几步一看,果然是。“小爸爸。”她叫了一声。

单忠正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谋队上牲口过冬的事,没想到史玉凤在后头喊他,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赶忙站住问:“这会子了,你还跑着干啥?”

史玉凤说了借钱的事。他抠抠头,假装为难地说:“哎呀,队上这几天……就是有……”

史玉凤见单忠为难,进一步央求说:“小爸爸,你无论如何得给想个办法,不然随福回来说我不管老人。”

单忠见史玉凤苦苦求告,说:“这两天好几个人想问队上借钱,我都没批。”他像下决心似的说,“我前两天卖了猪娃娃,还剩几个钱,你先拿上十块给老人瞀病去,其他事等随福回来再说。”说着从内衣口袋掏出一沓票子,抽出一张十元的,交给史玉凤。

史玉凤接过钱,给单忠道了谢,正转身要走,单忠又叫住她:“先别走,还有话呢。”

史玉凤停住脚步,问:“小爸爸还有啥事?”

单忠似笑非笑地看着史玉凤并压低声音说:“再给你五块,你自己花去,我看你里头的衣裳也烂得不行了。”

史玉凤一惊:他咋知道我里头的衣裳烂了?他为啥要另外给我五块钱?连声拒绝:“不要,不要,我有衣裳。”

“看这个媳妇子,这是白给的,又不叫你还,怕啥?拿上拿上,不要对家里说。等下回卖了猪娃娃,再给你闹几个。唉!年轻呢,正是花钱的时候,遇上这么个家……”单忠说着,把钱往史玉凤口袋里塞。

史玉凤用手捂住口袋不让塞,单忠一把攥住她的手,从口袋上挪开,把钱硬塞进去。她有心把钱掏出来撂掉,又有点舍不得:五块钱呀,长了这么大,口袋里还没整整装过这么多钱!再说现在也需要钱:抹脸油没了,袜子也烂了,衬衣……想到这些,说:“那我就收下,算是借的,年底分了钱给你还。”

“还啥,拿上花去,又不是旁人。”单忠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盯着史玉凤的脸,“以后有啥事言喘,别给自己搁为难。”

史玉凤借着淡糊子月亮的光线,到大队卫生所请来刘医生,给公公打了针,开了药,服侍公公睡下,回到自己屋里。她没点灯,也没脱衣裳,直接钻进还没焐热的被窝,望着黑洞洞的房顶出神。想起刚才向单忠借钱的情景,旧的疑问没解开,又添了新的疑问:“他为啥白白给我五块钱,还不叫我对家里人说,而且以后还要给?他看人的眼神咋那么怪,好像要把人吸到眼睛里?他的手劲为啥那么大,把人的手攥得生格子烂疼?他是不是想……”她不敢往下想,把单忠给的五块钱装进贴身口袋,用别针别好。

想起嫁到川区的几个月,她心里像打翻了的调料盒,啥味都有。虽然实现了跳出穷山沟的愿望,单随福对她也好,可家里太穷,跟山区没啥两样!在她没嫁来的时候,爷父两个的口粮就不够吃,加上她这张嘴,更紧张,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三天两头问队上借粮。娶她的时候向别人借了一沟子账,不知啥时候才能还清?老公公有病没钱瞀,躺在家里拿命扛,她有时想吃个零食、买个零用东西,干望着家里没有钱。这样的日子要熬到啥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看是沙金。他站在一个又高又陡的山坡上,招呼她过去。她顺着模糊可见的羊肠小道迎上去。沙金对她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奓开胳膊,向她走来,她也加快脚步,准备投入沙金的怀抱。忽然,沙金变成了单忠,他手里拿着一沓钱,用铁箍似的胳臂抱住她,用长着胡茬子的嘴使劲亲她的脸,她正在半推半就,单忠的脸忽然变成了那个曾经欺负了她的放羊人,她吓得猛地往后一退,掉进深不见底的山沟……飘啊飘……像一片树叶,轻轻地落在沟底。睁眼一看,还睡在自家炕上,原来是个梦,便再次闭上眼睛。

第二天上工后,单忠用钩子般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她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朵根。整整一天,她的心都放不展。晚上收工时,单忠忽然喊她:“史玉凤,听说你公公病了,今天咋样?”

她想:“你不是知道吗,还故意问?”但不回答又不好,便答道:“还没好呢。”

“我过去看看。”单忠说着,来到她跟前,和她一起往回走。

史玉凤的家在寨子北头,由一条斗渠跟寨子隔开,是个独家。单忠和史玉凤并肩走了一段,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问:“我今天晚夕来你们家行不行?”

史玉凤知道单忠问话的意思,不由得心慌意乱,但仍假装糊涂地反问:“你这会子不就是走我们家吗?”

“傻!”单忠用轻佻的口吻小声说,“我说的是半夜!”

“妈哟,吓死人了!”史玉凤故作害怕地说,“我们老公公在呢,随福也快回来了。”

听了这句话,单忠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这不是没表态的表态吗!急忙说:“随福到山后拉羊粪,来回得四天,今天才第二天,绝对回不来,晚夕你把窗子拉开点,我从窗子进去,你老公公睡在那个屋里,听不见。”

“哎哟,羞死人了!叫人知道了,就不得了了!”史玉凤用头巾捂住半个脸,小声说。

“没关系,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单忠停住脚步说,“这会子我就不去你们家了,你晚夕等着就行了。”

史玉凤轻轻说了句:“没出息!”两人分手,各回各家。

民谚说:“当年的人会算,现在的人会看。”社员们从单忠给史玉凤派轻活、在人多处说话不自在等表现看出,他们的关系不正常。加上有人说在哪里哪里碰见他们咋样咋样,“公公领媳妇”的闲话便在全队传开。

单随福整天捆在大车上,出门多,在家少。就是不出门,也是在队里拉土送粪。为了叫史玉凤缓一缓,他总是让史玉凤给他跟车,这样一来,更没法听到别人的闲话了。

倒是他父亲听了点风风子,背着史玉凤,绕着弯弯提醒他:“‘丑是家中宝,俊了惹烦恼。’以后你少出点门吧。”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真凭实据,咋给媳妇子下压制[7]?于是装作啥也不知道,在暗处观察。

有一天,随福无意中发现史玉凤口袋里的几块钱,问是哪里来的?史玉凤说是从娘家带来的。心里说:“你娘家穷得瓦砟子刮沟子呢,恨不得把你精精赶出来,还成几块地给你钱?”更加重了对史玉凤的怀疑,并决定质验一下。

开春后的一天,队里又派他到远处送麦柴,来回得三四天时间,沙金的父亲沙永汉给他跟车。晚上,他们住在车马店,他跟店主熟悉,就向店主借了自行车,说是到附近看亲戚,给沙永汉打过招呼,离开车马店。

他不是去看亲戚,而是回了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到单家寨,把自行车放在干涸的渠沟里,悄悄溜进院子。他家房子坐北向南,一共三间,是那种“光棍挑担”的格局:中间是正屋,对外开门,门头有窗子,既做厨房也做库房;两边是两个套间,门开在正屋,窗户开在南墙。父亲住西套间,他和媳妇住东套间。他把脚抬得高高的,悄悄来到东套间窗台下,屏住气,把耳朵贴到窗格上细听屋里的动静。

屋里有轻轻的响动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一个说:“你这个人咋这么馋,给点颜色就染大红!”这是史玉凤的声音。从声音的清晰程度判断,他们的头是朝窗子睡的。另一个问:“明天呢?”这是男人的声音。“明天算了,我小肚子有点痛,可能要来月经。”史玉凤说。

毫无疑问,婆姨在屋里搁下了人!单随福没再往下听,忍着怒火,轻轻来到正屋门口,摘下腰里的割绳刀,塞进门缝往开拨门销板子。不料销板子太松,刚拨几下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父亲被响声惊醒,大声问道:“谁?”单随福也不答应,推门进屋,一脚踩开东套间的门,直冲进去。用手在炕上一摸,只有史玉凤一个人,抬头一看,窗扇大开,嫖客跑了!他一把薅住史玉凤的头发,把她从被窝里拉到地上,厉声问道:“刚才谁在屋里?”

“没人呀,就我和爹。”史玉凤吓得发抖。

“没人?好,叫你嘴硬!”单随福松开史玉凤的头发,想到外屋找个打人的工具,一挪步,脚下被东西绊了一下,用手一摸,是一只男鞋,把鞋拿起来,咬着牙问:“这是谁的鞋?”

史玉凤光发抖不说话。

“啪啪啪!”单随福手中的男鞋雨点般落在媳妇头上。媳妇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唉哟唉哟直叫唤。单随福不解气,又用脚在媳妇的沟蛋子上乱踢,痛的媳妇子杀猪般大叫。

单老二被门销板子落地的声音惊醒,又被单随福破门而入的举动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爬在被窝里听动静。心想,半夜三更的,除了自己儿子,谁敢这样呼隆闪电地进屋?可儿子出门才一天,今天不可能回来呀?正在猜测,里屋传出儿子的问话声,才稍稍放心。从儿子拷问媳妇的话语中,知道媳妇屋里有了人,而且人已经跑了。对儿媳妇这种败坏门风的行为,他很痛恨,希望儿子管教管教。但当儿媳的哭喊声越来越大时,又怕儿子打出事来,披上棉袄,来到东套间门口,说:“算了算了,黑天半夜的,喊得好听是咋的?”

儿子说:“她今天不把人说出来,我非打死她!”说着又打。

老子一看儿子不听,便顾不得避嫌,一步跨过门槛,拉住儿子的手说:“行了行了,我的活爷爷,你随后再问行不行?”儿子这才住手。

老子把儿子拉到自己屋里,按在炕沿上坐下,自己赶紧钻进被窝。待儿子消了消气,小声劝道:“要说气,我比你还气,可你也不能胡打呀!为了说这个媳妇子,我们费了多少事,累了多少账,万一失了手,把她打成个半边人,还不是你养活?就说打不坏,她一时想不开,朝娘家跑了、寻了短见,我们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叫我说,吓唬吓唬,她改了就算了。家丑不可外扬,我们不吵呼,旁人敢说个啥?”

其实,单随福也舍不得这个花枝枝似的媳妇,只是一口气难咽。想想父亲的话,确实有道理,没了这个媳妇,他就得打光棍,打光棍的滋味已经受够了!可是,男子汉的脸面又不允许他给她下话。为了看看媳妇这阵子的情况,他假装到东套屋找那只鞋,在地下、炕上摸了一会,顺便关上窗子。史玉凤早已上炕,头蒙在被子里抽泣。单随福临出门说:“不是我打你呢,你好好想想,你做的事对不对?”

他来到正屋,藏好那只鞋,然后到父亲炕边小声说:“我得连夜回店,你留个心,明天找机会劝劝她。”说完走了。

史玉凤挨了丈夫的毒打,本想跑回娘家。但一想娘家爹是个老封建,一旦问起原因,咋回答?她担心单随福随后还要打她或找单忠算账,那样一来,这个地方就待不成了。可从老公公劝她的话里听出,事情好像没那么严重。老公公说:“知过者必改。往后都改改毛病,好好过光阴,谁也别提这个事。”如果真能这样,这个家还能待,日子还能过。

后来的事情果然从老公公的话上来了:单随福虽然认出那只鞋的主人,也慢慢让她说出实情,但没找单忠算账,也没再打她,光把那只鞋藏了起来。还利用她认错的机会,给她讲了一些道理,吐露了舍不得失去她的真情,感动得她泪流满面,发誓以后再不跟单忠来往。

单随福明白,史玉凤所以被单忠哄上手,都是因为家里穷。只要让她手里有个零花钱,就能拢住她的心。于是辞了赶大车的营生,利用早晚时间到公路边、干渠旁刨挖公家放了树的树根,把树根劈碎,卖给附近的酒厂当烧柴。卖的钱全都交给史玉凤,两口子和好如初。

单忠虽然没被单随福抓住,心里却不踏实,老是惦着掉在单随福家的那只鞋。他知道史玉凤挨了打,也知道单随福不赶大车的原因,担心单随福随时会找他闹事。可过了好几天,所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这时他又估计,或是史玉凤死不认账,单随福没法下手;或是单随福虽然弄清真相,但害怕干部的权势,不敢来闹。不管哪种可能,平安无事就好。十几天后,当看到史玉凤带着还没褪尽的黑眼圈出来干营生时,他心里那股子劲又上来了。虽然人说“借的老婆焐不热,鸡叫狗咬跑不迭”,可史玉凤又绵又软的身子……想得他一夜一夜睡不着,他决定试一下,看史玉凤还有没有意思。

瞅了个和史玉凤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他嬉皮笑脸地问:“玉凤,叫我瞀瞀,打得咋样?”史玉凤没理他,掉头就走。他撵到跟前又问:“玉凤,还想我不想?我可想死你了!”说着,把早已准备好的10元钱往史玉凤手里塞。

史玉凤一把将钱打到地上,沉着脸子说:“想你妈去,畜生!”她气极了,也悔极了!

自从伤好出门,谁见了她都要用探询的眼光打量一下,好像见了生人一样。连平时对她那么尊敬的沙金,也变得一句话没有。有一次她到大队分销店买东西,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叫她的绰号,还一个劲地往地上吐唾沫,她的心像刀戳一样难受。“人的名,树的影”。坏名声一旦落到身上,抠不掉啊!当然,引起她大骂单忠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单忠的婆姨听到男人和侄儿媳妇有麻达,气得吃了老鼠药。救过来以后,还是大闹不止。单忠为了让婆姨相信他没这回事,一面以“辈历不合”做挡箭牌,一面用单老二和单随福不闹事做证据,同时说史玉凤在娘家就不正经,他怎么会跟这种烂货来往,说得婆姨将信将疑,停止了哭闹。不料这些话让“小广播”听到了,一五一十地翻给史玉凤。史玉凤一听,肺都气炸了,恨不得叫随福拿个刀子去戳单忠!

单忠挨了史玉凤的臭骂,又扫兴又震怒:手里过了多少女人,还没见过这样的!“臊婊子,给脸不要脸,咱们走着瞧!”一边在心里骂,一边拾起地上的钱,抬头再看时,史玉凤已走得没影子了。

沙金听到史玉凤和单忠的闲话比较晚。起初不大相信:单忠比史玉凤大十几岁,又是公公媳妇关系,不可能。当发现史玉凤十几天没出工,出工后用头巾遮住半个脸,才完全相信。他怨恨他们毁掉了他心中的偶像!但他没像队上大多数人那样,把谴责的重点放在史玉凤身上,而是把主要罪责归于单忠,认为单忠是利用职权,奸污妇女,史玉凤是生活所迫,一时失足。怨也罢,恨也罢,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局外人,他能把谁咋的?单忠的队长照当,一天大说二笑,派工使人,跟没事人一样。史玉凤为了挣工分,还得出工,只是再也没了欢乐的笑声,更不和男人掼跤了。

日久人心淡。时间一长,队里的人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谈论别的新闻去了。史玉凤在“小广播”等人的开导下,慢慢正常起来。这不,今天她不但不避嫌,还亲自跑来找单忠盯对工分!

【注释】

[1]选自西莽:《乡下秀才》(第三章),宁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老苕子:不明事理,动辄大吵大闹的人。

[3]土墼:草泥经木模制成正方体土块,晒干后用于盘炕等。

[4]齁了:火了。

[5]心疼:好看。

[6]瞀(māo):看,看望。

[7]压制:强行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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