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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南明月夜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团结全组同志,克服种种困难,于9月底前完成了全年的测量任务,全组同志高高兴兴地准备返西安。10月中旬的藏南,若晴天并不寒冷,大片的青草才泛黄,却好像已处于心满意足的休眠状态。我当即告诉张副排长把所有枪支都隐藏起来。我在军事上充分听取张副排长的意见,但决定全体人员的行动权在我。观测组所有成员都是军人,我是中尉,张副排长是少尉。前半夜,祝良佐、武海宽、王永生和王青春睡觉,我与赵飞负责警戒。

我团结全组同志,克服种种困难,于9月底前完成了全年的测量任务,全组同志高高兴兴地准备返西安。就在这当口,三中队支部书记纪书章找我谈话说:“你们组今年任务完成得很好,本来让你们早些回西安的,但中队个别组工作进展缓慢,今年很难完成计划,所以中队研究决定,你与姚维刚(健在)组再增加一条导线观测任务。你意下如何?”我说:“行。”

新增加的作业点位于珠穆朗玛峰北缘,与尼泊尔接壤。确切地说,是日喀则—拉孜县—定日县的协戈尔(紧邻聂拉木县)一带的一等导线观测。纪支书对我说:“那里的治安情况很不好,详情你到日喀则工委和公署了解。必须配备武装,以保卫你们的安全,具体事宜你到林芝军分区去联系。至于工作任务,中队长隋连斌(1960年的中队长)会具体布置的。”

由于观测成果重要,工期又紧,第二天,我乘青藏高原分局第七大地测量队党委书记郭家泰的吉普车,派头十足地前往林芝军分区。接待我的是军区参谋长,姓啥忘了,只记得他1.8米左右,并不厚实,有三分书生气,但长得英俊且军人气质十足,年龄40岁左右,上校军衔。来者虽然是个小小的中尉,但不怯场。我道明来意,请求支援。参谋长说:“邵同志,你想要什么?请开口。”

我说:“我们测站只有6个人,我用的是54式手枪,司机没有枪,他们4个人只有2支老的没牙的步枪,加上2支美式卡宾枪。我想将步枪换成仿苏43式冲锋枪,好与我的手枪子弹通用(54式手枪与苏式43式冲锋枪都是7.62毫米口径)。另外,你再派1个班的兵力,协助我们工作,就可以了。”

他笑了,问:“你是测量员,还懂得军事?”

我很“有力”地回答:“在军校学习测量时,上过枪支使用和弹道学等几节课。因此,略知一二。”

参谋长思忖片刻,说:“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兵力也不足,大部分战士都到外边去围剿散匪了。我给你派4名战士,每人配备43式冲锋枪1支和4个手榴弹,外加1挺轻机枪,由1个副排长带领,配合你们的工作。其火力实际就几乎等于1个加强排了。你们是以预防为主,且在公路两旁作业,遇到大股残匪的机会极小。较正规的残匪都用的是从英国进口的可装10发子弹的步枪,也有机枪,武器虽然很先进,但与我们相比,还是差了些,在山地作战,我们还用82迫击炮呢。至于其他治安情况,你可到日喀则工委去了解,我这里所掌握的情况没有他们多。你意下如何?”

我回答道:“可以,谢谢你了。”

参谋长说:“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次日,我与参谋长挥手告别,带上张副排长和4名战士回到拉萨。紧接着就是整理行装、补充给养,汇集了司光站人员等,乘苏式嘎斯卡车,1车16人,不日来到日喀则。我到工委找到王秘书,呵,是个高大排场如满月的女人,上海人,文雅大方又利落。她详细地介绍了有关情况,大意是:你们去的地方正是被我军打散了的达赖喇嘛的部队,大约有200人,流窜在定日县协戈尔以南地区。配备全新英式步枪,每人至少有1匹战马,机动性强,且战斗力也很强。那里有1座尼姑庙是他们的情报站,以此为据点,伺机反扑扰民。一般他们很少在公路两旁活动,害怕与我们大部队交战,尽往山沟沟里窜。你们都在公路两侧作业,这就是一个有利条件,但要时刻保持警惕,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了,观测组很快投入作业。经过几个导线点的观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迁往下一个观测点,公路的南边是平展展的草原,草原一直延伸至十几公里外,与山麓相连。北边是连绵不断的小丘陵,一般比高都小于20米。观测组依山在小河边扎寨。10月中旬的藏南,若晴天并不寒冷,大片的青草才泛黄,却好像已处于心满意足的休眠状态。清清的小河流水,激起层层浪花,有节奏地拍打着河床两岸,听起来犹如轻音乐。成群的野鸽子在蓝天自由飞翔,有几只胆大的野鸽子居然在帐篷周围觅食,呈现出一派安宁和谐的美好景象。

翌日,天气特别晴朗,远山尽收眼底。忽然,我隐隐约约看到南山根有动静,我不相信自己的肉眼,于是拿起望远镜瞭望。呵!把我吓了一跳,山麓下,叛匪一线排开,正在奋力地挖战壕呢!我随即告诉张副排长要加强警戒。到了下午两三点钟,一位牦牛放牧者骑着马赶着5头牦牛,向观测组两顶帐篷走来。我当即告诉张副排长把所有枪支都隐藏起来。不到半小时,藏族牦牛汉子就到了帐篷跟前下了马。主客相互客气地致意:“扎西得勒”。来者贼溜溜地把四周环境打量了一番,围着两顶帐篷转了一圈,并貌似不经意地掀开帐篷门帘子看了看。由于言语不通,我们无法问他看什么,他也只是笑了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骑着马继续放牛去了。

我对张副排长讲,这个家伙可能是个侦探。张副排长也认为来者不善。到了下午5点多,观测工作完毕。饭后,太阳下山,我召开了全体人员会议,说今晚可能叛匪来偷袭。于是,把自己与张副排长研究的部署告诉大家。特别强调把帐篷里的贵重物品搬出来隐藏好,防止叛匪火攻;把铺盖卷都扛到我与张副排长选择的两个火力点的小山包上,今夜在山包上睡觉。夜间不准大声说话,有事用手电筒,用规定的方式、按规定的信号联系。我强调: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没有我的命令,是绝对不能开枪的。最后我问大家都听懂了没有?众口齐答:“听懂了!”于是我下达命令:“赶紧行动!”所有人员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两顶帐篷就都成了空城,布设完毕,大家进入阵地。

我在军事上充分听取张副排长的意见,但决定全体人员的行动权在我。观测组所有成员都是军人,我是中尉,张副排长是少尉。

东山包的火力网由张副排长率领4名战士执1挺轻机枪、4支冲锋枪构成;西山包的火力网由我、武海宽、祝良佐、赵飞、王永生和司机王青春共1支手枪2支步枪2支卡宾枪构成。以帐篷为三角形的顶点,两底角就是火力点,相距50多米,基本上是个等边三角形,成掎角之势。由于距公路100多米,如果叛匪奔两顶帐篷而来,必然经过两个火力点之间山包下的通道,其射程就不足30米了,叛匪一旦进入伏击圈,将被瓮中捉鳖,全部包饺子。正因为如此,西山包的火力点弱一些也没问题;再者说了,张副排长领惯了4名战士,不与军测人员混搭,更有战斗力。

记得那是即将满月的月亮,好亮好亮。苍茫大地浮着一层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青霭。夜的轻翼悄然飞翔,在青霭之上拉出一道痕迹:静……

山下、山坡全是半尺高的草,山头平平的,可以睡安稳觉。前半夜,祝良佐、武海宽、王永生和王青春睡觉,我与赵飞负责警戒。伏在厚厚软软香香的草丛中,守着寂静的明月,生性野得可以的我有那么一刻思绪如平原跑马、大江行舟。这是我自进藏以来貌似最悠闲、最舒适的一次工作,不,也是我测量生涯貌似最悠闲、最舒适的一次工作。50多年后的今天,我觉得朱自清《荷塘月色》里的那一段好像写的是当时的我——

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宁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邵世坤 1956年摄于长沙

青霭像音乐,像诗,像泉水,像家乡,像美女……“有‘期’不来过夜半,闲‘数星星’落‘银河’”(套用宋诗“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倏忽间想到了自己1956年在湖南省会某商场,及时出援手,协助苏联姑娘娜莎与商场营业员通话购物的场景。那段时间,我被借调到位于长沙市的总参大地二队辅导新兵进行测量成果的验收和计算。娜莎的父亲是援华专家,她就是来长沙探望父亲的。我的大方热情以及会说俄语都给娜莎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俄罗斯姑娘作为援华专家之女本身就使我对之产生好感,何况眼前的异性真的是既纯真又美丽动人呢。于是,工作之余,我就和俄罗斯姑娘相约看电影、逛公园,成了她的义务翻译。人生啊,人生,自己两年前,在河南郑州曾对苏联专家伊万诺夫中尉瞎掰过什么呢?“你们俄罗斯姑娘长得才美丽动人呀,金发随风飘荡,一双大大的蓝色眼睛,勾得人神魂颠倒。”然而,我当时并没有“神魂颠倒”,尽管我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神魂颠倒”。话虽如此说,可两人间的事儿还向前发展着,娜莎的父亲,这位在当地冶金口援华的专家,有一天在长沙市交际处餐厅请自己女儿的“义务翻译”吃饭……就在我俩感情自然而又清纯地进一步发展的当口,我倒有些犯愁了,自己是军人,临时抽调到长沙,业务担子蛮重,私下里做这事,可能不合适吧?再者说了,日后一个荒山野岭疯不着家的中国男人和洋妞结婚是不是也太离谱?家乡父老怎么看?战友怎么看?自己的日子又怎么安排?如此这般,思来想去,长白山哺育长大的我终于一连几脚慢刹车,中断了与娜莎的来往,留下了对伏尔加河畔美女的无尽思念。一切都发生在共和国的那个年轻的夏季,云端里,永远穿着布拉吉的美丽的娜莎!辛弃疾在《贺新郎》中是这样说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人生啊,人生,“情与貌,略相似”的多着呢,可是谁和谁最终能走到一起呢?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但无论怎么天马行空,只要回望那一晚的焦点——正唱着空城计的帐篷,我总会立即意识到肩负的责任,并从中感受到温暖,汲取到力量,精神为之振作,斗志为之昂扬。正因为如此,我眼下写到这里,不禁想起自己调到国测一大队后结识的年轻战友路冠陆(健在)近年写的名为《帐篷,悬挂在高原上的灯笼》的诗篇。

帐篷,悬挂在高原上的灯笼,
燃烧的是测绘队员火一般的热情,
当乌云遮去繁星的时候,
你像北斗一样,为跋涉者指点着艰难的航程。
啊!帐篷!
不论在戈壁沙漠,
还是在雪山冰峰,
有你的身影,
便有那力量的源泉、事业的成功。

帐篷,悬挂在高原上的灯笼,
闪耀着测绘队员对祖国母亲的衷情,
当我们欢呼胜利的时候,
你像一道彩虹,为祖国献上了赤热的忠诚。
啊!帐篷!
不论在沼泽湖畔,
还是在崇山峻岭,
有你的身影,
便有那人民的重托,母亲的笑容。
啊!帐篷,永不熄灭的灯笼!

月亮已近中天,天边的星星在闪烁,大地早已进入梦乡。藏南平畴沃野的晚秋明月夜,草原诉说着远山美,远山诉说着天籁美。清清凉凉的野草香空气滋润着人的精神。大自然如此,然而,人,要命的人即将悄悄来到。赵飞对我说:“组长,都半夜了,土匪不会来了吧?”我说:“你先睡一下,下一个就轮到你放哨了。”我边说边拿着望远镜专注地瞭望。

过了半小时,我悠忽看到有东西在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目标越来越清楚,一共是12匹马向我方跑来。我赶紧给张副排长发信号,对方的手电筒回闪了三下,表示知道了。于是我把大家从被窝里推醒,准备战斗。

又过了不足半小时,叛匪已逼近公路,远在路南就下了马。令人惊异的是,马儿们训练有素,一字形排开,都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低头啃草,一派“御林军”气势。有那么十几秒钟吧,12个偷袭者下马轻步一直走到两个火力点之间的通道上,在距离山包约50米处停了下来。嚄,全是英式步枪,在月光的照耀下,枪筒幽幽地泛着光,好似霜冻野地里的狼眼睛,又像草原夏夜河水泛起的诡谲波光。叛匪在伏击圈内,这时我若下令开枪,12个叛匪将当即毙命,10秒钟就解决战斗!但我没有这样做。

两个叛匪离开队伍蹑手蹑脚地猫着腰向50米开外的帐篷摸去。谁说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谁说风清花好月又圆,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双又一双眼睛丈量着这两个人的脚步,我方的人,敌方的人,以及这两个人的坐骑乃至与其为伍的那10匹马,更有多少说不清的被惊扰了的野生动物。

我相信,来犯者确系达赖喇嘛的“精锐部队”,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尖刀班,至于眼下这两个打头阵的家伙嘛,我相信是尖刀班的人尖子。正因为如此,我眼下想起来,当时,除了现场的眼睛外,已逃至印度达兰莎拉的达赖喇嘛集团的上层分子,也操着心呢,他们躺在松软的卡垫上,边呷着酥油茶,边睁大眼睛守望着收报机;岂止如此,大洋彼岸的帝国主义分子们也边听着靡靡之音,边眼巴巴地盼着收报机里传来嘀嘀嘀的捷报声呢。

但见两个狗贼靠近两顶帐篷,一人把着一顶帐篷,几乎同时掀起两顶帐篷的门帘,蹲下去观察,不一会儿就退回来了,然后转身拼命往回跑。

他俩猴精!

他俩知道中计了!

后面的10人见势不妙,纷纷向战马奔去,头与尾拉开十几米。匪徒们跨上战马,扬鞭打马飞驰而去。当最后一个匪徒跨上马时,逃回来的两个狗贼距出发点也就七八米了。有两匹马伫立原地,须臾,大地一片苍茫,复归平静。这是“精锐部队”吗?这是黄油面包保障供给的“精锐部队”吗?“狮子般的凶恶、狐狸般的狡猾、兔子般的怯懦……”美丽的祖国,自有勇敢的人民保卫。叛匪再有新老帝国主义撑腰,再有冠冕堂皇的作乱理由,毕竟心虚。正义战胜邪恶是必然的。月色溶溶,青霭蒙蒙。子夜睡熟的荒原袒露出了最美的景色,丝丝缕缕的百草幽香点缀着秋虫的轻声细语。同志们撤点回帐篷睡觉去了。一路上,我这样想,战友们可能也这样想吧。我之所以在全过程中没下令开枪,是贯彻上级指示,尽可能地避免与叛匪正面交锋,要善于保护自己。当时我下令把12个叛匪都打死,叛匪同伙很可能会反扑报复,如果如此,我们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了。死,我倒不怕,只是觉得没完成党交给的测量任务就死了,并不光彩。

这股叛匪不断扰民,后来听说咱们增派部队去围剿。不过还好,观测组始终没有遇到大的麻烦,只是在一次阻止散匪过桥的战斗中,战友王耀庭受了轻伤。

我组与姚维刚组新增任务于11月中旬都完成了。前者自定日县撤离途中,用4块茶砖等价交换了两只羊,路过日喀则,由工委招待所厨师帮忙,宰羊办席,摆了4桌,以庆贺任务完成并答谢日喀则工委及公署。观测组打日喀则以西来,而林芝军分区远在日喀则以东,无法答谢参谋长,我难免遗憾,好在张副排长一行可以代表。翌日,苏式嘎斯63加大油门,向收测回西安的中转站拉萨进发,张副排长及4位战士与我们同行,他们将过境拉萨,回归林芝军分区。怀着完成任务的喜悦,同志们一路歌声笑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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