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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德张琛凡事用心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二日,苏公又叫请来郎中,为张琛把脉处方毕,相问情况。送走郎中后,抓回药来,自煎熬了与张琛吃下不提。至此,张琛便自苏府静养。这日,张琛走出房间,不见苏公,便向左右问寻打听,回说在堂上。张琛遂自立定了相等。张琛正观处,苏公走来。赖忠应诺一声,领张琛进来里面,和苏牧、慧娘相见礼毕。张琛就见女儿彩缎,相跟两个女孩旁边玩耍。张琛赶紧用衫袖拭了拭。

却说张琛被一伙人救下,一乘轿,抬进一座深宅大院。你道这宅院乃是何处?却正是那直言敢谏,触犯龙颜,被谪归乡的礼部尚书苏简——苏公的祖宅。

当苏公将张琛救回府中,吩咐厨房烧来些好汤软饭,殷殷勤勤,招呼张琛父女吃罢,即着人,先将小姑娘送去慧娘处照看后,乃对张琛道:“我这里是城西小湾,此去县城也只半里来路程。老夫姓苏,是去年秋间,才从京师回来故乡的。今日进城访友,贪着一局棋,这才回来晚了,可巧的遇了你!”就问道:“相公乃哪里人氏?缘何要抛撇下个小女娃子,走这绝路?”闻言,张琛扑簌簌眼泪掉下来道:“小人张琛,就在县间乌龙巷里居住。原在一间铺子谋得个管事之职为生。上有老母,下有小女,和着娘子,一家四口,好端端过活。不期涉足赌博,得一望十,贪心不住,及至把娘子也赌输掉了。哪知我那娘子性烈,竟自跳楼寻了短见。债主不依不饶,又上门欺讨逼债,我娘气不过,也悬梁自尽了。”话至此,声泪俱下道:“是我,是我,是我自个害得自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忤逆不孝,我罪大恶极,我该死,真的该死!恩公不该救我的,小人实无颜面再活在这个世上了!”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待张琛哭过一阵,情绪稍事平静些后,苏公这才劝道:“遇到挫折不幸,只想到死,算不得好汉!大丈夫所为,应该勇敢地去面对错误,战胜困难。况且,撇下一个未懂事、声声唤你爹爹,又且无依无靠的孩童,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安哪?你已然害了你的娘亲和娘子,就不该执迷不悟,错上加错的,再置你家族这唯一的一点骨血于不顾。如果真将这小女娃子撇得个三长两短,就算你去到地底下,恐也无面目去见你那些亡去的亲人吧?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既然认识到了自个所造成的这些恶果,就该振作起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把你女儿养大成人,以赎自家罪过,以慰九泉之下亡灵。再则,那债主恃强凌弱,逼出人命,你就该当官去告他,为自家的娘亲浑家讨个公道。你不但不这么做,反轻寻死路,岂不是便宜了那帮穷凶之徒?让你母亲浑家白白断送了性命?”张琛微微收泪道:“恩公的话虽然有理,只是小人无家无业,无财无势,自古穷不与富斗,依小人穷途,怎惹得起那强权强势的?况原本是我自家不是,才落得今日下场。莫说去争长求短,只如今,虽恩公救得小人一口气在,只怕活下去也是难的矣!”

苏公见他说出恁般气短话来,只得暗叹口气道:“既是这等,那你就在我府里住下吧。老管家他年岁也大了,你就相帮他操持操持这府中事体。令爱在里面跟着我儿媳妇。老夫有个孙女,今年恰才五岁,府里吕嫂的闺女也只六岁,刚好她三个做伴。里面自有奶娘丫鬟照应,你就放心吧。”闻言,张琛噗的,跌倒磕头道:“恩公活命再造之恩,小人时刻铭记于心,永生永世不敢相忘矣!”苏公扶起来道:“老夫不希图你什么,只希望你从今往后振作起来,做个称职的父亲,好好做个人就成。往后,你就宽心府里住了,先将身子调养好,想吃啥,说一声就得。”张琛孩童似的点了点头,感动和悔恨的泪水交织着,盈满双目。

二日,苏公又叫请来郎中,为张琛把脉处方毕,相问情况。郎中答道:“无甚大碍,只是气火攻心,郁结不散,兼身体有些虚弱,只要吃下两服顺气散结的药,滋补调养几日,就没事了。”送走郎中后,抓回药来,自煎熬了与张琛吃下不提。

至此,张琛便自苏府静养。苏公吩咐家人,每天的端汤送水,整理浆洗,将张琛照顾得周周到到,无微不至。果然上不几日,就恢复如初。这日,张琛走出房间,不见苏公,便向左右问寻打听,回说在堂上。寻至堂上,却不见苏公人影。张琛遂自立定了相等。却见,一溜三间向阳大厅,虽则存旧,但气势却很巍峨。正堂壁间,挂一轴松鹤横披画,栩栩如生。两边立柱上,贴一副对联,上写着:春风入门天地新,秋月穿户乾坤明。壁间下设一案台,案台中放一樽古铜香炉,左右摆两个紫晶花瓶,台案下一张八仙桌,左右一对太师椅。下首两侧,另排着些茶几椅子。端的古朴雅致,不染半点尘灰。

张琛正观处,苏公走来。张琛赶紧上前见礼,说些感激的话。苏公摆手止住后,即着人唤来赖忠,吩咐道:“往后,张相公就是咱们府上的人了。你就带他进去,和公子少夫人见见面,也好让张相公顺便看看小姑娘。”赖忠应诺一声,领张琛进来里面,和苏牧、慧娘相见礼毕。张琛就见女儿彩缎,相跟两个女孩旁边玩耍。虽然三个看去穿戴年纪都相差无几,可其中一个特别俊俏的,恰好与彩缎一双两好,犹如双胞胎般。

张琛正要开口相谢慧娘照顾女儿时,恰彩缎抬起头来看见了他,便自张开手臂,向前扑来,嘴里还爹爹的唤了个不住。见状,张琛也自蹲下身子,一把搂定女儿,禁不住的泪水又滚了下来。张琛赶紧用衫袖拭了拭。却才回转身来,问慧娘道:“少夫人,这二位小姐是?”慧娘便指了其中一个道:“那穿绛红衣衫的,是府里吕嫂的女儿,名叫瑞珠。”又指了那特别俊俏的道:“这个乃是小女瑶姬。她三个呀,可能玩到一块了!”苏牧瞅见张琛也有几分斯文气息,便唤一声张兄,还未及言语,张琛却自放开女儿,垂首恭立道:“公子,你们一家对我父女的恩德,就算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请公子今后,再不消这般称呼了。否则,活活折杀小人也!从今往后,小人只是府上一个奴才,但凭公子少夫人吩咐差遣,小人虽赴汤蹈火,亦万死莫辞!”苏牧道:“言重了,言重了!你我年纪相差无几……”苏牧话还没说完,却被赖忠抢先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公子你就别再难为张相公了。其实张相公的意思也没错,他现在也是府里的人了,下面也还有好几十口子,如果不一视同仁,难免他往后不好做人。依张相公年纪,公子你就唤他声老张,我看也不为过。”苏牧望见两个认真的样子,便笑道:“不过一称呼而已!好好好!只依你们就是。”遂自道:“我是说小姑娘仨,虽然年纪相仿,但令爱与犬女,好像尤为投缘,真个是睡则同枕,坐则并肩,一天到晚,牵手并步的,总是形影不离。似此看来,我想她两个的缘分呀,定然非浅!”慧娘也道:“也不知令爱芳名何称?这几日呀,我们都只作乖乖、乖乖的唤。”大家都被话逗乐,呵呵一阵笑过。张琛乃回道:“其实也没正儿八经给她取过名字,只生下时,给她包块绸缎,我母亲见鲜鲜亮亮,彩彩艳艳的极好看,也就顺嘴说叫彩缎,我们也就依此,没再给另取。如今缎儿能跟在少夫人身边,是她的福气!要不少夫人,你就重新赐她个名吧!”慧娘道:“彩,多姿多色;缎,明亮鲜艳。老人家一定是希望自个的孙女儿,能够活出精彩,活得美好灿烂!这花枝般女儿,正好配这光鲜名字,为甚要改呢?”张琛道:“那今后就有劳少夫人,对她严加管教了。”慧娘道:“你自放心,我会当她亲闺女般看待的。”张琛连忙道:“这个可不敢!只请少夫人今后对她稍加指点,也好使她长成后,得有能力服侍少夫人和小姐就足够了。只要能侍候在少夫人小姐左右,便是她天大的福气造化了!少夫人你可别宠坏了她。”慧娘道:“这个我自理会得,先生且自宽心。既是到了府中,就该当自个家一样,需要啥的,只管与赖管家要就是,可千万不能委屈了自个啊!”张琛谢过后,和赖忠告退出来。赖忠又带他去府中别处转了转、看了看,并一一嘱托交代明白。

当晚,张琛躺在床上,无心睡眠,且将前些时候情形经历,逐一思考推敲琢磨,认道其中必定有鬼。可这鬼从何来?他又思想整理不出个头绪。翌日,即假称办事,来向苏公告假。苏公不放心,让赖忠给了些银子,还着个家人相跟上了同去。

进城后,张琛本打算先往春草堂找山娃子,却又羞见往日伙计,只得歇下心肠,径投北桥,来寻那卖卦的老头铁算仙。可桥上桥下,桥左桥右地寻了个遍,哪有老头半点踪影?急忙扯了街上行人相问,都道八月中秋后,就再没见过铁算仙了。闻此,张琛更加坚信自个的怀疑。可怀疑归怀疑,又不晓个子丑寅卯,没个头绪证据,连做梦都想不到,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皆是卢大郎主仆设计安排好的圈套陷阱:先由向氏引头,山娃子逐步诱进,李二张三再从中做戏帮衬着;先给张琛些甜头,随后铁算仙一套鬼话迷其心窍;况张琛自个又不晓是别人设计好了的陷阱圈套,利益当前,又且得陇望蜀的心存一个贪字,因此,怎能不上当?岂有他逃脱得了的?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此乃世之常理。世上没有便宜随便让人占了去的。

事后,那铁算仙自收了卢大郎的银子,避去了他乡别地。山娃子也被大郎安排躲去了庄上。张琛寻觅不到他们踪影,就算有些怀疑,可无根无据,又无从探听,便只好不了了之。直至十几年后,遇到一个女人,才从女人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始末;又异乡他方遇见山娃子时,再次从山娃子那里得到证实。这都是后话,且先按住不表。

却说张琛,在北桥没有寻见铁算仙,便向着回家的道上而来,意思看看房子到底被卢大郎怎么处置了。哪知走没几步,却又停下脚步,他实在没勇气去面对街坊们那凌厉鄙视嘲笑的目光。于是,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罢、罢、罢!性命犹自肯舍,还惦记那几间房子干啥?从此,只索性城西住了,再不往这东城来。”思索定,便让家人先回。自个则买了些香烛纸钱,径到乱坟岗母亲坟头,烧罢,又哭一回,方才回来苏府。

自此,张琛便在苏府,相帮赖忠打点管理内外事务。果然的起早眠迟,凡事勤谨用心,不仅将一应事体,安排打理得井然有序,周周到到,还且心存十二分感激之情,又原是个精明惯做生意的,又将来当了自家事一般;因此,上不几年,便将苏公原有的一份田产,营运打理增至后来的三四份。并劝苏公,重金购得县间一处地产,就地产上筑起二层高栋楼房,取名凝香楼,专一用作酒业营运。

这雕梁画栋,金妆彩绘的凝香楼,前临大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后含碧湖,远眺山景,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坐在这高高的,绿柳掩映的凝香楼上,临窗对湖,一边品尝着美味佳酿,一边欣赏着湖光山色,翠柳碧荷繁花,好不令人惬意畅快!张琛果是个惯做生意的行家,并不满足于环境的优美,却自重金联络来高手艺的厨师,各种菜系兼顾,色香味形俱佳;以至酒楼开业以后,真个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盖过了县间所有的酒肆。上不几年,便帮苏公赚了个盆盈钵满。

苏公祖居的小湾,虽名唤作湾,其形却似椅,三面环山,只顺沟往南一条道路出入。坡上沟下,土地肥沃,可谓种啥活啥。苏公一家都乃性情中人,自京师回来后,便于山上坡间,随势布景,今日这处栽树,明日那里种花。不几年工夫,便把这湾里湾外,坡上坡下,弄得是浓荫密茂,繁花似锦;处处莺语燕鸣,时时芳香袭人。果然的:野色略修饰,匠心承自然。你道怎样个景致?但见是:

当苏公家事宽裕后,张琛遂劝苏公加宽加深,改造翻盖了旧庭院。当新院建好落成后,前后几十丈深,左右几十丈宽,几出几进迤逦,曲折盘旋延绵。果然是:亭台楼阁金妆彩绘,高堂大夏雕梁画栋。曲径回廊蜿蜒,水榭花台隐掩。假山奇石,池渠流幽。这栽松,那植竹;又种草,又培兰。牵牛花依墙漫,紫萝藤攀曲廊。秀墩修剪齐整,翠屏设计巧妙。犄角艳桃护彩楼,院外碧柳拂粉墙。丛丛绿荫,朵朵娇花,时见彩蝶翩飞,每闻幽鸟啼唱。真正锦绣一府第,姹紫嫣红无边色。外面是,绿树翠柳掩映红墙碧瓦;庭内乃,嫣花瀛草点缀亭台楼阁。物与景远近交融,相映相辉,美不胜收。真正是:只疑世外神仙府,不信人间凡人所。

却说这日,苏公庭间漫步,望见吕嫂抱个小孩儿,旁边走过,就叫住了,欢喜接过小孩儿,逗耍起来。你道这小孩儿是谁?原来却是苏牧、慧娘回川后所生之子,单名一个纯字。时年届四岁,生得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深得苏公宠爱。

当苏公逗着孙儿,庭间玩耍一阵后,便像似有意又无意般,问吕嫂道:“吕嫂,你到我们府上多少年了?”吕嫂道:“老爷,婢妇是小姐出生那年进府的,小姐今年十二岁,婢妇也就进府十二年了。”苏公哦的一声,点点头,随即若有所思般道:“在京师时,老夫也算朝廷一品大员了,可咱府上也没这般张扬富足过。不知怎的,如今建起了这锦绣华堂,老夫心里倒觉得不安起来了!“闻言,吕嫂迟疑了一下,方才道:“老爷,有句话,婢妇早就想跟你讲了,可又不敢随便开口。”苏公道:“这些年,我们也没把你当外人,有甚话,你还不好直说的呢?”吕嫂道:“老爷,你还记不记得,给小姐治病的那位神仙?”苏公道:“当然记得,这个岂能忘?”吕嫂道:“婢妇记得,那神仙临走时,好似特别告诫过一句说话。”苏公道:“甚样的说话?老夫倒不记得了。”吕嫂道:“他叫救了人,莫要长久留在家中。”苏公猛省道:“嗯,没错!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来。”略一沉思,便叮嘱吕嫂道:“这话,今后休再与任何人提起。好了,你带了纯儿去吧。”吕嫂应诺一声,抱了苏纯自走。

苏公随即回转堂上,差人唤来张琛道:“你到我府上,也有七八年了吧?”张琛毕恭毕敬道:“是的,恩公!”苏公又道:“自打你进府后,凡事勤谨用心,不肯有丝毫懈怠,将这府里府外,打理得是井然有序。我都这个年纪了,想帮一把也是有限的。公子、少夫人吧,又都是吃闲饭过清闲日子惯的。你在府上出力也尽够了,如今府中这般富足,多是靠了你的力气。不瞒你说,老夫过去在京为官时,也没这般富足奢侈张扬过。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目今这许多的物件,也尽够我一家用度过活的了。眼见着缎儿也一天天长大。老夫意思拨些田产房庄,再与你几千两银子,你自也去立个门户,也好好去做个富室之家。等缎儿长大后,亦好匹配一段良缘佳偶。也省是寄人篱下的强。你意下如何?”张琛听了苏公言语,咚的,跪倒地上道:“没有恩公的活命再造之德,小人我能有什么呢?小人早已发过誓,生是府上人,死是府上鬼!请恩公体谅小人一点诚心,千万不要赶小人出府,以免小人担一个有始无终,薄信负义的骂名!”苏公赶忙扶起来道:“老夫甚无赶逐之意,只是想让你自家也去做个富室体面之家。你切莫误会了老夫一番好意!“张琛道:“恩公好意,小人心领了!能守在恩公身边,就是吃糠咽菜,小人心甘情愿。请恩公收回成命,小人断难依从!”见状闻言,苏公又不好强得,只得道:“既是这等,那就先把这话搁过一旁,但凡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要去,只须说一声,我还依此打发了你。”张琛遂自欢喜谢过苏公,下去了。此后,行为处事更加谨慎小心。

这日,张琛打从庭间走过,突然看见彩缎、瑶姬,兴致勃勃花荫间,追逐那些上下翩飞的蝴蝶。因是彩缎随慧娘里院住的,张琛有些时日没见着她了。此时得见,有心要相看一下女儿,便即折身下廊。走没几步,便见彩缎手举一串桃花枝,满脸兴奋地指着一只蝴蝶,冲瑶姬直喊道:“姐姐、姐姐!快,快,停这儿了,停这儿了!”见状,张琛二话没说,走过去,甩手就给了彩缎一个耳刮子,并骂道:“小混账东西,谁叫你这么没上没下的?姐姐是你能叫的?主子就是主子,小姐就是小姐,你今后要再敢乱咧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彩缎被张琛忽然袭来的巴掌打蒙了,手上的桃花枝也随之掉落在地上,她一面用手捂了那被扇得火辣辣的脸颊,一面用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自个的父亲,眼中的泪水,恰如断线的珠子般往下直滚,可嘴上却不肯哼上一哼。

瑶姬望见彩缎挨打,忙地跑过来,却见彩缎满脸泪水,遂自衫袖帮着拭了拭,又无可奈何地望了望张琛,便即牵了彩缎往里去。后面还不断传来张琛教训的声音。

这里慧娘、苏牧、吕嫂三个,正屋里有说有笑。瑞珠、苏纯旁边玩耍。忽见瑶姬神情沮丧地牵了彩缎进来,三个忙至相问。瑶姬如实相告道:“张伯伯才巴掌扇妹妹,不让妹妹叫我姐姐。”慧娘听说,一把揽过彩缎,左颊上果然五个红指印,再清晰不过。真是不看则已,看罢,慧娘顿时气愤道:“不过十来岁个孩子,做错甚事了?竟下这等狠手!难不成这不是他自个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那张先生一天到晚心里都想些啥?平日里,他自家一副卑躬屈膝、谨小慎微的样子也就罢了,难不成让这小孩子也要学了他那副轻贱模样?这是怎么回子事嘛!”说时,吕嫂已打来温水,慧娘给彩缎轻轻擦了擦,又敷上些消肿的膏药,便自柔柔问道:“乖乖,可还痛?”彩缎依偎在慧娘怀里,懂事地摇了摇头。吕嫂旁边看了,也道:“看,多乖个孩子!又不常在张先生他身边待,倒下得这个手!哎!这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哪!幸亏缎儿遇上了公子、少夫人,要不然,谁知会是个啥样子?”说时,以袖拭泪。苏牧晓得吕嫂说别人的同时,定是联想到了自个悲惨身世,遂忙岔开话题,向慧娘打趣道:“夫人,我还是头回见你发这么大的火呢!没想到你发火的样子,还挺吓人的耶!”慧娘道:“亏你还笑得出来!给你那老脸上来一巴掌试试,何况细皮嫩肉这么大点个孩儿!”苏牧道:“张先生是她父亲,我又能说什么呢?平日里,我们相待下人并不苛刻,谁知他竟这等迂腐!”话毕,也摇头叹息个不住。这些话,后来传到张琛耳朵里,往后,果然轻易不敢再动彩缎一根手指头了。只是从此后,彩缎亦不敢再呼瑶姬做姐姐了。苏牧、慧娘无奈相对,叹息一番,依前关爱呵护,将彩缎与瑶姬一般相待无二。

又过了些时日,慧娘却对苏牧道:“那张先生做事能干是能干,就是性情孤僻了些,我猜想,怕莫是久鳏之故?再说吕嫂吧,也寡居多年,为人又极干净利索,我的意思,不如将他二人一块撮合撮合。倘得事成,非但吕嫂后半世有了依靠,亦连张先生也有了家的温暖,说不定往后性情就改变了。如此一来,对缎儿的成长,也大有益处,相公你说呢?”苏牧点点头道:“嗯,是个好主意!不过你得先去问问吕嫂意思,她若首肯了,我才好去向张先生提起。”慧娘道:“吕嫂这里好办,怕的是我先问得吕嫂肯了,万一那张先生矜持起来,我便不好意思去回复得吕嫂了。依我看呀,你还是先去问了那张先生来,他要是同意的话,我自与吕嫂讲去;他要不同意,我也免吕嫂面前出丑。”

苏牧依其言,果然再过得二日,便来回复慧娘道:“我适才找个机会,把意思单独向那老先生说了说,果不出你所料,他竟一口回绝了。他说是他自个害死了娘子,为慰九泉下亡灵,所以,他早已发誓,终身不再续娶。亏得夫人叫我先去问了他来,要不然,还真吕嫂面前露乖了!”两个暗地叹息一回罢了,不敢在吕嫂面前提及半字。

却说苏公,先时对府中之事多多少少也还过问一过问,拿拿主意。自从与张琛那次谈话后,便即放下心肠,纵山随林,访僧拜道。日逐间,不是宿住古寺幽观,就是流连松荫泉台,府中一任事体,均由张琛、赖忠经手。不两年,赖忠犯病不治而亡。再不两年,苏公也无疾而终,享年八十有一。阖府上下,披麻戴孝,哭声掀天,一路幢幡纸马,鞭炮唢呐,八人大杠,抬棺椁祖坟殡葬了。

苏公与赖忠相继去世后,苏牧、慧娘还是从前般,自在逍遥度日。府中一任事体,全都归了张琛一人之手。这张琛先时,也自如初般勤谨了些时日,后因无人管束监督,须事尽由自个放任主张。时来月往,渐渐疏懒怠慢,心欲膨胀起来。久而久之,更是颐指气使,养尊处优,全然一副老爷派头了。

行云流水,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几年光阴。那瑶姬、彩缎皆已长成,一个妙龄十七,一个芳年二八。这瑶姬自幼延师,并父母熏陶,更兼灵根转世,朱砂引导,果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般般俱到,样样精通。人物出落得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彩缎也一般识文断字,丹青墨宝虽不及瑶姬出色,可针绣女红倒是技艺超群。一般出落得如花似玉、清秀俊美。她两个一个是荷花映日,一个是海棠带雨。且看瑶姬是:

秋水为神玉为骨,冰肌雪肤秀靥姝。娴静恰似修竹对月,行动好比春风拂柳。袅袅婷婷,婀婀娜娜。比花花解语,对月月生辉。蛾眉横黛碧山远,凤眼含幽秋水深。朱砂点映芙蓉面,樱口巧衬白玉牙。浅笑娇柔,婉啭燕语。鬓发堆乌云,金莲碎兰香。罗衣湘裙飘飘,珠翠环佩悠悠。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倾国色,道不完的绝尘脱俗世外仙。果然似九天玄女下重天,恰好比月宫仙子离广寒。

又见彩缎为:

如花似玉美婵娟,冰清玉洁性纯真。聪慧灵秀,骨傲气挺。好便似黄鹂穿柳,又恰如粉蝶破花。瓜子脸如花娇丽,窈窕身楚楚动人。翠袖窄露春笋长,罗裙隐显鞋弓小。发结青鸾丝,音传画眉声。蛾眉舒新月,朱唇缀红樱。一对杏眼盈清泉,两行洁齿排白玉。虽是碧玉凡间品,岂亚天宫半毫分。

这瑶姬、彩缎,住在后面的绣楼上。楼高临轩,面对花园,凭栏望去,那园内外万千景致,一览无余。真个是:春来并步观花,秋来牵手赏月;扑粉蝶,荡秋千,一个抚瑶琴,一个舞长袖;一个绘丹青,一个描锦绣;间或赋诗吟咏,间或嬉戏打闹。果然的:琴棋书画通雅韵,梅兰竹菊表性情。生成世外精灵状,聪慧灵巧真个能。

这年春来,几场霏雨刚过,那红桃白李相继花发。堤上柳黄,陌间杏菲。果然是,嫩草细丝斗春寒,黄花初绽半映天。这日清晨,早饭罢,彩缎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瑶姬走出门来,刚才楼廊上立定,那清新湿润的空气,便迎面扑来。她深吸一口,见楼前桃树,被昨夜一场春雨过后,已经花发几许。遂即走上前去,攀住湿漉漉花枝,只鼻息间轻轻一嗅,几缕芳香,顿时沁入肺腑。瑶姬松开桃枝后,便沿楼廊慢慢转看。但见丛丛新绿,点点嫩芽,薄霏轻雾间,隐隐花色透映。感叹一番季节变化之快后,不觉得诗兴大发,即回房中,研墨铺笺,就写一首卜算子词道:

大地又春归,小铺又春回,夭桃艳李杏芳菲,可知偏爱谁?

红的多灿烂,白的更娇媚,且自把酒进花间,与花共沉醉。

写罢,还觉意犹未尽。于是,拨转琴弦,清音委婉,又唱一首曲儿道:

转轸拨弦,琴音杳杳,好唱梁上燕子筑新巢。筑新巢,春来到,和风细雨百花放,又是艳阳高,风吹柳丝飘,花映人更俏,人盼春不老。花好人也好,世间乐逍遥,乐逍遥!

瑶姬正自动情吟唱,彩缎却笑吟吟走来道:“哎呀,我的小姐,你好高的兴致呀!远远地就听见你的琴音歌声了!”瑶姬随即停轸,故作痴态回道:“是么?”见此,彩缎也一副顽皮状道:“可不是!小姐的琴呀,弹得就像那山泉般悠扬!小姐的歌呀,唱得就如那百灵鸟儿般动听!”瑶姬笑嗔道:“油腔滑调!”随即起身,扯彩缎到窗前,指着窗外那一片盎然景象道:“缎妹你看,头几天,院里还空枝萧条的,转二日,便这处缀红,那里结素起来。诚所谓:一夜春风不觉间,锦绣铺过万重山!缎妹,你难道不觉得?我们不该墨守成规,应该改变点什么?”彩缎一副漫不经心神态道:“我呀,可没有小姐你那么些伤春感怀的心情!好好的,改变什么呢?难不成也要我和你似的,今儿喜春到,明儿哭花落么?”瑶姬忍不住,就伸指头,在彩缎额头上爱怜地戳了一下道:“你呀,可真够顽皮的!”就回身往里,意态幽幽道:“我们住在这山村田垄,周围山高不过数丈,沟深不过千尺,虽也尽有那麦青稻黄,四时更换的田园风光,茶花红叶这些斑斓山景。只是世间之大,山川湖海之辽阔,咱们却从未领略过矣!况,寸锥之地,又容得下多少风光呢?我等如若总守在这片小天地里,似譬如井底之蛙矣!缎妹,莫若我两个也学了那男儿行径,也去到那名山大川游览一番,也去见识见识别地异俗风情,去领略领略崇山峻岭那巍峨气势,去感受感受江海湖泊的宽广磅礴如何?”彩缎果然高兴地附和道:“好呀,好呀!这真是个好主意!”随即,又担心道:“我们女儿家,这抛头露面的事,只怕官人和夫人两个不答应呢?”瑶姬道:“我早想好了,我们可以女扮男装出去。爹爹和母亲都是性情中人,我想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彩缎又兴奋起来道:“要是官人夫人真答应的话,到时,小姐你就扮作公子,我呢,就扮作书童,咱们出门这么一走呀,海阔天空的,嗨,还真不知是个啥滋味呢?”说时,恨不得立刻就动身。遂催促瑶姬道:“小姐,那我们现在就去请官人夫人示下吧?”瑶姬笑道:“你呀你,说风就是雨,现在倒比我还性急起来了。”说完,两个果真下楼。

走廊上碰见吕嫂,就问道:“奶娘,你这是往哪里去呀?”吕嫂道:“趁现在没事,帮夫人园里摘几枝花,屋里插去。你两个高高兴兴的,这又是往哪里去呀?”瑶姬道:“去母亲房里坐坐。”吕嫂道:“去吧。官人和夫人都在,他们才刚用过早饭。”瑶姬道:“奶娘,我们同你园中摘花去吧?”吕嫂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就摘几枝花嘛,哪用得着这许多的人?你们还是快夫人屋里去吧。”说完,自走。

瑶姬、彩缎一路来到慧娘房里。问安毕,慧娘就让两个挨身边坐了。此时的苏牧、慧娘,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一个青巾纶服,依旧文雅洒脱;一个端庄娴雅,倒越发富态。这边瑶姬、彩缎刚才坐定。那边苏牧便问慧娘道:“夫人,你看她两个,像不像似一对并蒂莲啊?”慧娘也笑回道:“像,如何的不像?而且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并蒂莲呢!”见父母打趣,瑶姬娇嗔道:“爹、娘,看你两个嘛,一唱一和,倒像似比我和缎妹还小似的!”彩缎也笑道:“小姐你错了,官人、夫人这不叫一唱一和,是夫唱妇随。”瑶姬也故作姿态附和道:“嗯,不错,典型的夫唱妇随!”慧娘亦笑道:“好啊!说你两个呢,倒被你俩妮子给打趣了!”话到此,就问些近日饮食起居。瑶姬回道:“别件都好,就是缎妹她,总是抢着做事,片刻也舍不得闲歇的。”慧娘道:“缎儿你也真是的!自你进府,我把你和瑶儿一般看待,同进学堂,一样吃穿。府中人手尽多,也派了人去服侍你们的,为何定要学你爹爹一样过谦,不肯居高呢?”彩缎道:“夫人,你莫听小姐夸大其词。不过眼跟前一点活,能当甚事?你就别太为我费心了!”苏牧接口道:“只要缎儿愿意,做些许事倒不为过。只是缎儿,你切莫学你爹爹模样,常恩呀德呀的总挂在嘴上。你小小年纪,要活得轻松愉快,切莫拘俗礼,背负起精神负担。我和夫人别件都不求,只求你和瑶儿两个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瑶姬道:“缎妹的拗脾气呀,我看是改不过来了!”言讫,即将那女扮男装,出去游玩的想法说了出来。

慧娘听了道:“我儿,不是为娘的不赞成你们出去游走。只是你们虽是扮了男装,可毕竟是女儿家,身娇体弱,这出外跋山涉水,经风受雨的,叫我和你父亲,如何放心得下呢?”苏涣之却伸个大拇指,夸道:“瑶儿,你真不愧是为父的女儿!只这想法呀,也不知得让多少人咋舌!不瞒你说,为父我年轻时,最好的就是游山玩水。大自然的神韵,不仅使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更能净化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只有走出去,你才能真正体会认识到山川的博大,地域的辽阔;才能亲身感受一草一木生存的气息。外面的世间,光怪陆离,千姿百态,是应该亲自出去体验感受一番的,不然,枉为人生也!想去,就去吧,为父相信你们一定能够照顾好自个的。”慧娘道:“我这里正担心呢,你倒爽快地答应了!好好好,你既做好人,那我还拦怎的。不过缎儿,你得去问看你爹爹的意思,要是他不同意,可就怪不得我们了。”彩缎道:“官人夫人已自同意了,我爹他还能有啥话说?”慧娘道:“这可说不准,你们还是先去问了来再说。”

瑶姬、彩缎只得出来,寻着张琛,把前话意思告诉一遍。此时的张琛,彩衣鲜帽,全然不是当年光景了。当下,听了说话,便问道:“那官人、夫人可是啥意思?”彩缎赶忙道:“官人、夫人都答应了,就让来问看爹的意思。”张琛沉吟了片刻,才道:“这满园的景致,难道还不够你们瞧的?还需抛头露面,外面经风受雨去?大户人家女儿,好叫人家笑话!”瑶姬道:“张伯伯之言差也!前有花木兰代父出征,后有孟丽君执掌相印,这些都是千古传颂,名标华章的佳话。同样是女子,她们都能做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而我们呢,不过外面去走走看看,就是受点风雨,又何足道哉?”张琛道:“好好好,我也不和你们犟嘴。既然官人、夫人都答应了,我又何必讨这个嫌呢!俗话讲,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更何况你们还是女儿家。去我自不反对,但得两个家人同陪了去。”瑶姬道:“我知道张伯伯是为我们好,不过,我们此去是游山玩水,又非皇上出巡,用不着那前呼后拥的呢!”

说完,回转慧娘房里。见桃花杏枝已经插好在花瓶里,就问慧娘道:“母亲,奶娘呢?”慧娘道:“你咋知她来过?”瑶姬道:“才前来时,廊上碰见说去摘花的。”慧娘道:“这不,插好花后,操心你弟弟还没起床吃饭,就着急走了。”瑶姬道:“纯儿他怎么啦?这时都还没起床?难道他今儿不用上学去?”慧娘道:“就说是昨儿,被先生责他几句,所以今天就赖在床上,说这疼那痒的,不肯去上学呢!”瑶姬笑道:“是么?那我一会过去看看去。”慧娘道:“咋样,可问过你张伯伯来?”瑶姬点点头道:“张伯伯虽然不放心我们外出,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慧娘道:“虽说大家都同意了,但你们身娇体弱的,可往哪里去呢?”就回头问苏牧道:“相公,你去的地方多,可与瑶儿她们做向导,指引个景致又好,路又不甚难行的去处吧?”苏牧道:“夫人,此话差矣!要知道,绝景极色,一般都在那险峻难行,人迹罕至之处。若依你之言,风景又好路又平坦的地方,恐怕就只有皇帝的御花园了。”大家都被其话逗乐。慧娘亦笑责道:“你呀,老没个正经,也不怕孩儿们笑话?”瑶姬、彩缎都嘻嘻道:“不笑,不笑!”慧娘道:“看牙都快笑掉了,还说不笑呢!”

几个逗趣一阵,瑶姬方才道:“常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况久闻那方地灵人杰,才学秀士辈出。莫若我们就往苏杭一路去?”苏牧道:“江南苏杭,小桥流水人家,湖光山色画庄,古刹幽寺宝塔,风景真正的如诗如画也!若往此路而去,果依了你母亲的心愿,风光又好,路也不甚难行。”慧娘接口道:“这话不虚!我自小苏州长大,那里的山水果然钟灵毓秀,你们就往此路去,况你舅舅就在苏州,到了那边,倘或有事,好歹有你舅舅照应着,我们也好放心些。再说,我也好些年没回过苏州了,也不知你舅舅他们现在情况咋样了。你正好顺道替我去看看他们,再替我到你外公外婆坟头上烧把纸,了一了为娘我多年心愿!”瑶姬见母亲话语伤感,便想逗其一乐,遂自抱一抱拳,假学了那侠士行止道:“一切谨遵母命!”慧娘果然嗔笑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下可好,女儿也学得父亲般没正经了!”就问:“现今春寒料峭,你们意寓几时动身起程?”瑶姬道:“收拾停妥就走。”便就告辞父母,和彩缎往弟弟苏纯房里来。

那苏纯这时,已长至十岁,越发的清秀可爱,仪表不俗。七岁上,府中便请了先生,教习知识,并还出钱,搜罗得乡中四五孩子伴读。这苏纯年纪虽小,可行为举止,却颇具祖父遗风。只不过因年小缘故,有些顽皮任性罢了。

此时,苏纯正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吕嫂和一个丫鬟,连拉带哄地把他往被子外拽道:“小公子,你快起来吧,吃了东西,好赶去学堂。要不,先生又该罚你了。就是不去上学,也该起来吃点东西了。”任两个口舌说干,苏纯却只管手挣脚踹地蜷缩在被子里,一会说肚疼,一会又讲头痛。

瑶姬进来,看见情形,摆手示意吕嫂丫鬟退过一旁,且自坐于床沿,轻轻拍着被子道:“纯儿,是姐姐。怎么,在藏猫猫?”苏纯听得是瑶姬声音,这才露出头来,嘟哝着叫了声姐姐。瑶姬道:“这二日,我都望你,你咋也不上楼去看我去?才刚我还跟你缎姐姐说,等你下晌散了学,就带你和你同学几个,一块上后梁放风筝玩去的,谁知你却肚子疼,看来呀,我只好和你缎姐姐两个玩去了。”闻言,苏纯一骨碌爬将起来,连声道:“姐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瑶姬便笑问道:“那你的肚子还疼不疼了?”苏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见状,瑶姬怜爱地拧了拧他的小鼻子道:“小顽皮!那就快起来吧,吃了东西,就赶去学堂。等下午散学后,我就带你后梁放风筝去好吗?”

苏纯果然乖乖地任彩缎瑶姬相帮着把衣服穿好下床。丫鬟重新换来了热水,洗漱过。瑶姬守着他吃饭毕,便笑问道:“纯儿,现在是不是该去上学了?”苏纯点点头,瑶姬这才道:“嗯,有错就改,才是好学生!去后,向先生赔个不是,先生定会原谅你的。下午散了课,就领了你几个同学,径来后院,我和缎姐姐准备好风筝,等你啊!”苏纯诺诺连声,便由丫鬟相陪着,高高兴兴,书馆上课去了。这里吕嫂,却还望了苏纯背影,笑道:“小姐,还是你有办法!”瑶姬道:“小孩子家,只要哄得他高兴,一切就听你的了。”

说完,便着人,一面街上买办风筝,一面将父亲苏牧年轻时留下的衣袍,选几件颜色称心的,就和彩缎一起,长了的裁一截,肥了的剪一块,穿针引线,就着身子缝制。正忙碌时,丫鬟送进风筝,并传午饭。瑶姬、彩缎饭罢,也不休息,接着前活,一直的忙到苏纯到来后,这才停下手中针线,拿上风筝,连同苏纯学中四五个孩子,并二个随侍的丫鬟,一行八九人,径往后山梁上玩去不提。

不日,瑶姬、彩缎,既将旧袍改得合身合体,便自收拾装扮停当,就来相辞苏牧、慧娘出行。这苏牧、慧娘看去,不见了裙衩红颜,眼前赫然个书生、书童。只见那书生,手摇一把苏纸扇,果然的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书童肩掮包袱,真正的形容俊美,举止活泼。

当下,慧娘便称赞打趣道:“哎呀,这是打哪来的美书生、俏书童呀?”瑶姬娇嗔两声。一行送来府门口。慧娘又叮嘱道:“出去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只顾外面贪玩,须早些回来。到了苏州,记住外公外婆坟上,替为娘去烧把纸,添抔土。叫舅舅、舅母方便时,也来我们这边走走。代我向陈安一家问个好。”慧娘这边叮嘱还没完,吕嫂又旁边抹泪道:“请小姐也替我姥太公姥太婆坟上磕头问个好。”见状,苏牧笑道:“瑶儿她们这是出去游山玩水,又非上刑场,看你两个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还让瑶儿她们走是不走?”瑶姬也道:“是呀,母亲、奶娘,我们只是出去玩耍几日,又不是不回来的。我们都这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个的。你们嘱咐的事,我们也一定照办,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不在府里的这些时候,父亲、母亲,还有奶娘,你们也都要注意身体,多加保重才是啊!”吕嫂这才抹干了眼泪道:“好了,小姐,我会照顾好官人夫人和小公子的,你们就放心地去吧!”这里瑶姬,搂了苏纯亲了亲。即辞别众人,和彩缎出湾而去。只因此一去呀,有分教:

躲过一场无妄灾,期会前生今世缘。

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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