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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回贼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睡醒一觉,梁大婶发觉炕上不见了老汉,以为老汉去上茅厕了。究其原因,是同情之心人皆有之。皆因做贼的也有看苜蓿的老人、姐妹嫂子和兄弟。万般无奈,他到生产队的苜蓿地偷撅了一回苜蓿。有了第一回,便就有第二回。梁满仓一是看不上杨家的家境;二是嫌杨振东的行为有些刁钻小气,还有不少弯弯肠子;三是认为他不会过日子。他有腰疼的毛病,女儿彩英给他做了条布腰带,勒了不到两个月,丢了实在太可惜。

第六章 做了一回贼

日子柴米油盐地在继续。

添了一口人,三人的口粮四人吃,粮食原本就短缺,梁大婶便捏着粮袋下米,锅里的饭稀了许多。

熬过冬季,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数着米粒下锅也只能吃个七成饱。眼看着瓦罐的米面一天比一天少,梁大婶心里着急,提上篮子拐着小脚到地里去挖野菜。

芳芸到了梁家,名义上是梁家的干女儿,可众人都知道她是解放未圆房的媳妇,但报不上户口,也不能下地劳动去挣工分,便帮着梁大婶去挖野菜。

饥饿在向深度和广度发展。村里缺粮的人家越来越多,田野上铺满了挖野菜的妇女老人和娃娃(青壮劳力要下地劳动)。渐渐的,挖野菜的人又稀少了。细究原因,一是野菜长老了,不好吃了;二是苜蓿长起来了。

苜蓿是队里种来喂牲口的,长到二尺来高,割了一茬又一茬。仲春时节,风和日暖,苜蓿吐芽,日渐长高,胖嫩胖嫩的,叶子圆圆的如同金钱草。头茬苜蓿长到二三寸高,撅下来蒸麦饭、烙菜馍、凉拌菜,调上辣子蒜,鲜美绵软,进口令人忘了生日。二茬三茬四茬,一茬比一茬柴,吃起来愈来愈不谄口。这年月粮食短缺,人跟牲口抢食,村里几乎没有谁不去地里偷苜蓿,苜蓿因此老长不高。

梁家锅里的野菜愈来愈多,梁大婶每顿只是撒盐似的往锅里撒一把玉米面或玉米糁子。这种饭食吃得一家人拉出来的屎都是绿的。

这天晚饭,解放端起一碗菜汤没喝上两口,把碗蹲在了锅台上,阴着脸说了一句:“这饭人能吃!”转身出了厨房。

梁大婶和满仓老汉端着饭碗面面相觑。他们的碗里只是光菜汤,仅有的一点吃食都在儿子和芳芸的碗里。也难怪儿子发脾气,这野菜汤又苦又涩,实难下咽。想当年,这种饭食喂他家的猪,猪都不会吃。

芳芸的泪蛋子直往碗里落。她觉得梁家的困境全是她带来的,心里十二分的愧疚和不安。

这顿晚饭一家人都没吃好。收拾了碗筷,梁大婶合衣躺在炕上,劳累一天,又吃不饱,此时她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满仓老汉坐在炕头抽烟,为省灯油没有点灯,烟锅子一明一暗,映出老汉发呆的核桃皮脸。梁大婶关照老汉一句:“早些睡吧,明儿还要出工哩。”翻了个身就迷糊了过去。

睡醒一觉,梁大婶发觉炕上不见了老汉,以为老汉去上茅厕了。半晌,不见老汉回屋,心里不由惊疑起来。就在这时,屋门“咯吱”一响,老汉神神秘秘地从门缝挤了进来。她讶然问道:“你弄啥去咧?”

老汉喜滋滋地说:“我弄了些苜蓿菜。”

梁大婶点亮灯,老汉脚下放着一笼绿茵茵翠生生的嫩苜蓿,令人馋涎欲滴。她又惊又喜:“你咋不跟我言传一声。”

老汉说:“我怕吓着了你。”

梁大婶看着门外,压低嗓门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被逮着!”

“我看解放和芳芸饿得恓惶,心里难受……快去煮煮,叫娃们美美咥上一顿。”

当下,梁大婶蒸了一锅苜蓿麦饭,叫醒解放和芳芸。一家人美美咥了一顿。

吃罢苜蓿麦饭回到屋里,梁大婶关照老汉说:“可不敢再去了,咱比不了旁人,出了事你这把老骨头咋挨得起。”

老汉说:“不去了不去了,再不去了。”

话虽这么说,几天后的晚上满仓老汉又去了一趟,却被逮了个正着。

因夜里有人偷撅苜蓿,队里派人看着。却一晚上派三四个人都看不住。究其原因,是同情之心人皆有之。要是不短吃少喝,谁半夜三更去撅苜蓿,叫人逮住丢人现眼的,还要被罚工分。不过,极少有人被逮住。皆因做贼的也有看苜蓿的老人、姐妹嫂子和兄弟。但看苜蓿的也不能一点不管事,他们只是虚张一下声势,把撅苜蓿的吓跑就行了,并不真抓。

满仓老汉是耿脾气,他做人的准则是:亏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可如今一顶“漏划地主分子”帽子把一条刚强汉子压成了窝囊废,日子过成了无米下锅的田地。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万般无奈,他到生产队的苜蓿地偷撅了一回苜蓿。虽是第一次做贼,却得到了好处,一家人的肚子填饱了,儿子儿媳(准儿媳吧)脸上也有了血色。有了第一回,便就有第二回。第二回却远没有第一回幸运。

那夜,天边挂着一钩新月。月光给夜色镀上一层虚幻,四周一片静悄悄。崖畔、土堆、树丛、麦草垛黑魆魆的怪吓人,似乎都藏着人。满仓老汉提着一只破笼子高一脚低一脚地摸到了苜蓿地。四眼要撵他,被他呵斥回去,他怕四眼弄出动静坏了事。

夜晚凭的眼睛和耳朵,地里没有黑桩子,四周没有动静,说明没人。他还是很胆怯,不敢往地里走,只是蹲在地边撅,待笼子满时,一身虚汗已经把贴身的衫子溻透了。他慌忙提上笼子离开这令人胆颤心惊的地方。进了村子,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庆幸。谁知刚进村口,突然一束手电光罩住了他!发白的手电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

大队办公室里烟雾腾腾,民兵小分队的一伙二楞小伙围着桌子打扑克。他们嘴角叼着烟,脸上贴满了纸条,大呼小叫的把办公室的气氛渲染得热热闹闹。一个眼尖的看见了杨振东,叫了声:“支书来了!”这一伙都噤住了声,惊慌地站起身来。

杨振东阴沉着脸对为首的小伙说:“大狗,这个老毛客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苜蓿,给我好好把他组织一顿!叫他认得狼是麻的!”

满仓老汉是个灵醒人,当下就知道今晚夕他的阳寿尽了。

杨振东给梁家扛活时二十郎当岁,那年彩英十八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加之心灵手巧、聪明伶俐,人见人夸。杨振东看中了她的美貌和人品,要父亲杨二老汉给他去提亲。杨二老汉说儿子,咱跟梁家门不当户不对,这事成不了。杨振东再三纠缠父亲,杨二老汉就托人去梁家做媒。梁满仓倒没回绝,但要杨家拿出五十块大洋做聘礼。杨家是穷家小户,自然拿不出钱。其实,这是梁满仓巧言拒绝。梁满仓一是看不上杨家的家境;二是嫌杨振东的行为有些刁钻小气,还有不少弯弯肠子;三是认为他不会过日子。一天午饭,梁家用吃剩的粉条下饭,杨振东却不肯吃那粉条,嫌脏。梁满仓就教训说:“小伙,你是没遇到过年馑,粉条是吃剩下的,可也是好粮食呀,糟蹋了要遭罪的。穷汉娃就别嫌馍黑。”事后跟老伴女儿说杨振东是要饭吃的鬼,还长了个当官的嘴。当然这话杨振东不知道。杨振东不甘心亲自找上门,说是愿意做梁家的上门女婿,谁知没讨到好,反而被梁满仓骂出了门,还被辞退了。梁满仓无儿,最忌别人说这事。杨振东本想拍马屁讨好,却没料到拍到了马蹄子上。这是杨振东忌恨梁满仓的历史根源。

前些天的一个夜晚,满仓老汉看见了他不该看到的事。

入春以来,满仓老汉被派去给牲口铡草。他虽年过花甲,却是革命改造的对象,一直跟青壮劳力在一起干活。铡草是个较轻松的活,根本轮不到他干。只是前些日子铡草的赵老五突然下世了,缺个擩草的(这活需三个人干)。擩草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计,村里除了赵五老汉,也就只有满仓老汉能干。于是,满仓老汉就顶了这个缺。

两天前的晚上,满仓老汉睡觉脱衣时发现腰带不见了。他有腰疼的毛病,女儿彩英给他做了条布腰带,勒了不到两个月,丢了实在太可惜。他思忖半晌,今儿格一整天都给牲口铡草,干活出汗,他解了腰带丢在了一旁,收工时忘了拿上,估摸在麦草场撂着。他便下炕出屋到干活的地方去寻。老伴问他干啥去,他说去寻腰带。老伴说黑灯瞎火的,明儿再寻吧。他没听老伴的。一条腰带七尺长,一尺布四毛钱,七尺布两块八毛钱,还不算布票。一个劳动日值一毛钱,这条腰带得他出一月工才能挣来,丢了太可惜。寻不着腰带他一晚上都会睡不好觉。

月亮被一层薄雾似的云朦胧着,屋外虽然一片混沌,但物景依稀可辨。满仓老汉来到打麦场,在麦草垛旁没有寻着腰带,又去麦草窑里寻。他记起放铡刀时腰带还在肩上搭着,一定是弯腰时腰带掉了。

麦草窑黑洞洞一片,看不清景物。老汉仗着地熟,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过去。进窑没走几步,脚下不知被啥东西绊了一下,老汉扑倒在麦草堆上,两手触上了一团精光光滑溜溜软绵绵肉乎乎的物件上,随即听见了一声女人的锐叫。老汉吃了一吓,急忙爬起身想看个究竟,抖着手划着火柴,只见一对男女精着身子慌成了一团。老汉定睛仔细一看,认出是支书杨振东和他的侄媳妇菊凤,老汉禁不住打了个尿颤,火柴在手中熄灭了。

杨振东和侄媳妇偷情正在得意处,忽听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赶紧猫了起来。菊凤把她的精身子缩进了麦草堆中,鬼使神差,满仓老汉跌了个爬扑压在她的身上,吓得她失声惊叫起来。

这时杨振东看清白是满仓老汉,顿时不慌不惧了,一边穿衣服一边凶狠狠地瞪着老汉:“梁满仓,黑天半夜你来这达干啥?”

老汉惶恐得好像自个偷了人,急忙说:“我走错了路,杨支书,你忙你的你忙你的,我啥啥都没看见。”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家老汉惊魂未定,梁大婶问他腰带寻没寻着,他只是说:“毕咧毕咧,这回我毕咧……”

梁大婶吃了一惊,摸摸老汉的额头,不烧。以为老汉撞了鬼怪,要用火燎驱邪。老汉不再吭声,任由老伴摆治,心里却明白他的祸事不远了。果然只隔了两天他就栽到了杨振东手中。

是夜,梁大婶睡醒一觉,炕上又不见了老汉,便知道老汉又去撅苜蓿了,心里顿时忐忑不安,睡意顿消。左等右等不见老汉回来,她心里发慌,起身叫醒解放,让他出去看看。

好半晌工夫,解放慌慌忙忙跑回来,喘着气说:“我大叫人逮住咧!”

梁大婶双腿一软,身子贴着墙往下溜。解放急忙一把抱住母亲,惊呼起来:“妈!你咋了?”

芳芸闻声从窑里跑了出来,帮解放把梁大婶抱到炕上。梁大婶颤着声问儿子:“你,你……咋知道的?”

解放说:“我到地里寻不着我大,就往回走。路过大队办公室听见里面有吆喝声,过去一看,我大被那伙人逮住了。”

“打……打了么?”

“还没打,只是审。”

以往抓住偷苜蓿的,队里只是罚些工分,并不往大队办公室送。可满仓老汉不同其他人。多年的风风雨雨使梁大婶明白,老汉今晚夕凶多吉少。她急忙吩咐儿子:“快,快,快去叫你姐来!”每到紧急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儿彩英。说来也奇,女儿经常能化险为夷。

解放赶紧拔脚出屋,直奔姐家。此时村里一片鸡啼。

当解放和姐姐、姐夫、二毛风风火火赶到大队办公室时,已经天光大亮,天边燃烧着朝霞,如火如荼,人们扛着农具走出了家门。

满仓老汉被关在办公室的套房里。一根细麻绳把老汉捆了个鸭子凫水,吊在屋梁上。老汉的脸上涂满了血污,额角一股鲜血顺着皱纹堆垒的面颊蚯蚓似的往下爬。民兵小分队的几个二楞小伙有的抽烟,有的靠着墙打盹。杨振东斜躺在炕上,拥着被子睡觉。半夜的折腾,他们都困乏了。

解放推开办公室大门,用拳头擂着套房的门。杨振东惊醒了,喝问一声:“谁?”

“开门!”解放大声吼叫。

屋里人都惊醒了,杨振东示意一个叫大狗的小伙去开门。门开了。杨振东坐起身,看清来人,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哩,原来是你这个野种杂毛子!”

“你才是野种杂毛子!”解放愤愤还骂。

大狗们虎视眈眈,一拥而上,就要收拾解放。

“住手!”一声厉喝,二毛跨进门抢前一步,铁塔似的耸立在大狗的面前。紧急关头,他和母亲赶到了。

大狗一怔,看清来人,讪笑道:“是二毛哥,兄弟得罪了。”

大狗是个冷娃生胚子,专爱惹是生非,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吃生谷的。去年夏天,二毛到集镇给队里卖西瓜。大狗在他的瓜摊吃了一饱,转身走人。二毛拦住他,要他付款。大狗嘻嘻一笑,油腔滑调地学说一句电影里的台词:“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问价,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抽身要走。二毛哪里肯让他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谁知他挥手一拳,打得二毛 一屁股坐在了西瓜堆里,闹得西瓜滚得满街都是。二毛勃然,爬起身举拳就还,大狗脸上当下开了酱油铺,他哪里肯吃这个亏,抓起切瓜刀就往二毛头上砍。二毛毫不畏惧。在学校读书时二毛是校篮球队的前锋,和体育老师的关系很好,还跟体育老师学过几手擒拿格斗,现在派上了用场。他闪身躲过劈来的瓜刀,不等大狗转过身,飞起一脚踹到大狗的后背,大狗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手中的瓜刀也飞了,鼻子口都往出流血。半晌,他才爬起了身。二毛骂道:“想到老子手里吃白食,瞎了你的狗眼!”

有道是:精明的害怕愣的,愣的害怕横的,横的害怕不要命的。大狗是个愣的加横的的货色,二毛是个精明的加不要命的角色。围观者都以为下来肯定有一场龙虎斗。没料到大狗擦了一把鼻血,冲二毛一拱手,说道:“好身手,打出娘胎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兄弟认输,服你了,愿拜你为师。”二毛吃软不吃硬,见他甘拜下风,也就不好意思再动手,说道:“拜师的话以后再说,先把瓜钱付了。”大狗乖乖把瓜钱付了,临走时说:“往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言传,兄弟绝不含糊。”

此时,大狗见了二毛面有愧色。其他几个愣头青见头儿如此模样,自然都缩了手。

“大狗,把我外爷松开!”二毛厉声道。

大狗看看杨振东,面有难色。杨振东上前一步,嘿嘿一笑说:“老鼠戴串铃,你充哪国的儿马子!知道不,这梁上吊的是贼!趔开!”

彩英站到儿子前头,浑身哆嗦,可还是强忍住心头怒火,颤声说道:“杨支书,我大就是犯了死罪,有国家王法治他哩,也不该你吊他打他!”

二毛过去就要松绳。杨振东怒喝一声:“你敢!”掂根木棒在手。

彩英急奔过去,用身体护住儿子。二毛却推开母亲,顺手在脚地捡根木棒,喝喊道:“老子也是响当当硬邦邦的贫下中农!”一棒打在身边的柱子上,震得屋顶的尘土刷刷直落,又喊:“今儿我拿这碗麸子换谁的白面哩!”目眦欲裂,怒视杨振东。

杨振东惊得后退一步,他看得出二毛不是解放,是个放屁拉屎也攥拳头的角色,手中的木棒“咣当”一声掉在了脚地。二毛狠狠瞪了他一眼,给外爷松开绳,背起外爷就走。

办公室门前拥满了出工的社员,议论声一片:

“不就撅了把苜蓿,咋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谁家没撅过苜蓿?心也太残了,打死了人咋办!”

有个尖细的嗓门说:“打死了怕啥,少个阶级敌人嘛。”咯咯发笑。

解放扭脸一看,是菊凤,恨得牙咬得格格直响。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口痰他本想砸在菊凤那擦满雪花膏的脸上,却勇气不足,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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