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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倩从北京带来的变通市长恭听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听尹凡这样说,许倩知道小罗已经把自己电话里简略谈过的情况汇报给市长听了,尽管事件还没有调查,但市长对自己的话持的并非怀疑态度。尹凡没有主动提出办法,而是反过来征求她的意见,许倩便有些激动了。见许倩又要开口,他摇摇手说,这样,有关温泉山庄发生的事件,如果核查属实,那是一起严重的违反市委市政府招商引资政策、严重破坏法纪、严重阻碍河阳经济发展的重大案件,一定要严肃处理。

十七 权衡变通——市长恭听政治课

尹凡开会就在市政府的中型会议室里,当秘书小罗去那儿找他的时候,他正在认真听农业局长李青云的汇报,一边手里做着记录。小罗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他点点头,截断李青云的话说,你刚才讲的我已经知道了,这涉及惠农资金调配的问题。你们写个报告,市里几个领导批一下,交财政局办理。今年的春耕生产很快要开始,不能耽搁。他又对主持会议的副市长说,我那边有个急事要处理,这里你再听一听,看看各个部门还有什么建议和要求,等明后天我们再找个时间商量一下。说完,朝大家略一点头,收拾起笔记本放进公文包,小罗帮他拿着公文包和水杯,两人走出了会议室。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许倩知道是尹凡来了,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当尹凡出现的时候,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张嘴想叫“尹叔”,可瞥见小罗在后面,又改口叫“尹市长”。

尹凡对于面前站着的这样一位美貌女子也明显感到了意外。脱去羽绒衣的许倩身上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类似丝绢织成的衣物,这种织品很是贴身,最能显露身材的曲线。而许倩这些年于举止间养成的气质,显然也是河阳这种地方难得一见的。

尹凡那短暂的一愣让许倩既感到得意,同时也有些失望。得意固然是因为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惊异和欣赏,失望则缘于尹凡竟完全没能够认出自己。

小罗介绍说,这位是尹市长,这位就是许董事长。

这次许倩没有先伸自己的手,而是等尹凡伸过手来,才将自己娇小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尹凡说,真是很对不起呀许董,你是东阳县引进的重要客商,东阳那儿,我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对那儿很有感情的。本来,早就应该跟你见上一面,聊一聊,听听你们这些来河阳投资的客商对我们工作的意见和建议,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事。不管事情原委如何,肯定跟我们管理没到位有重要关系,在这里先向你道个歉。

听尹凡这样说,许倩知道小罗已经把自己电话里简略谈过的情况汇报给市长听了,尽管事件还没有调查,但市长对自己的话持的并非怀疑态度。他的语气诚恳,态度亲和,话里既体现了市政府的政策和原则,也体现了市长本人对客商的尊重与信赖。

落座后,尹凡问,究竟怎么回事,你说说。

许倩把值班经理写好的情况报告和那盘电话录音带从坤包里取出来,小罗接过后,先将报告转递到市长手里,又转身去找录音机。尹凡用很快的速度把报告看完(作为市长,每天要看的公文、报告特别多,他已经养成了一目十行的习惯。尽管看得很快,却能准确抓住文件里的主要内容和要害词句,同时脑子里作出相应的思考或判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显然,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警察,还是资深的警官,会做出如此荒唐无耻的事情,会有如此品德败坏的举动!这是真的吗?现实中会发生这样的事件,让人难以置信。如果不是真的,眼前这位客商又如何会无缘无故来做这样的举报?

小罗把录音机找来后,将许倩带来的录音带放进去。这是许倩从北京带来的高保真录音设备所录制的带子,里面的对话清清楚楚,几乎没有一点失真。听完录音,尹凡和小罗都情不自禁看了看手表,上午10:35。

尹凡问许倩:这么说,你们山庄和这个叫唐印来的警官约好了今天下午见面?

是的,我那儿的经理带现金过来。他才不久跟我通了电话,说钱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下午和那个姓唐的在东风街一家酒馆里见面。

你的想法是……

尹凡没有主动提出办法,而是反过来征求她的意见,许倩便有些激动了。她说,市长,这件事的发生,我作为投资商,既感到非常意外,也觉得痛心。我没有想到,河阳市政府反复承诺的投资环境会是这个样子。这不仅仅是一起普通的纠纷,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说得严重一点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行为。这里面包括陷害、敲诈、威胁等等一系列极其恶劣的手段,如果默许甚至纵容这种行为,我认为河阳市的招商引资将会就此埋下深重的隐患。媒体上不是在报道河阳市正在掀起所谓“政务风暴”吗?搞政务风暴的初衷就是改善河阳的政务环境和投资环境,可这场风暴仅仅是雨过地皮湿的表面文章吗?市长,依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可是,现在千真万确,发生了这种事件。如果政府不能保障我们的利益,那我们作为客商只能有两种选择,一是自己用行动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二就是干脆撤资走人。损失一点钱不算什么,做生意的人经常遇到这样的事,花钱买教训嘛。可是,河阳市要想发展,要跟上发达地区的步伐,这种招商环境,这种工作作风,我觉得欠缺还是很大的。

许倩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连宣泄带批评,小罗在一边听得耳朵都发烧了,情感上有些受不了。他两次想打断许倩的话,却都被尹凡用眼色给制止了。等她说得口渴了,端起水杯喝水的时候,尹凡开口了。他说,许董,你先别激动,你的心情我当然能理解,我也相信你们不会随便提供不确切的情况。但是,作为一个市长,我必须全面了解和掌握情况之后才能作出决策。见许倩又要开口,他摇摇手说,这样,有关温泉山庄发生的事件,如果核查属实,那是一起严重的违反市委市政府招商引资政策、严重破坏法纪、严重阻碍河阳经济发展的重大案件,一定要严肃处理。

但是,正因为这件事情像你所说的,性质恶劣,我们在处理的时候也就不能不慎重。我考虑,这件事将来即使交由有关部门——无论是纪检监察也好,法治部门也好,都需要更全面和更确凿的证据(见许倩要申辩,他伸手阻断她)。你们下午不是要派人和唐见面吗?我明白你的用意,我看市里可以配合和协助你们。

他转过脸对罗旭东说,小罗,这样,你立即给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巫军政委打个电话,让他采取相应的行动,这正好是个取证和验明事实真相的机会。

小罗说,我要不要把许董带来的这些材料先跟他通报一下?

嗯,可以,但不要搞先入为主。巫政委做刑侦工作很有经验,这些材料只是作为背景和参考提供给他,并不是依照这个来办案子。我们需要的是事实和证据,最后依照事实来处理,明白吗?

好的。小罗再次看了看表,说,好,那我直接到公安局去一趟,让他在中午之前把一切预备工作都做好。

在尹凡进行部署的过程中,小罗提出的建议不露痕迹地起了完善作用,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有前途,值得好好培养。

小罗临走之前,看看许倩,说了一句:等会下楼之前我给许董安排一下午饭吧。

许倩很坚决地拒绝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得走,山庄那边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还得回去开几个会,该整顿的要整顿,该完善的得完善,不能在市里待这么久。

见尹凡脸上的表情是随她的意思,小罗便匆匆离去了。

小罗离去,尹凡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题,便起身给许倩的杯中加水。许倩说,千万不敢劳驾,市长。

尹凡说,别客气,在你们面前,我的责任就是服务嘛。

见尹凡对自己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许倩的失望愈发深了。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市长,您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印象了?

许倩的口气里透着一丝怨望,这让尹凡有些尴尬。其实,在见到许倩的一刹那,尹凡在本能上对她就有了一种亲近感。他不知这种感情从何而来,难道因为许倩长得美吗?在从县到省各级衙门的显要位置或要害部门待过多年,尹凡见过的优秀女子和美貌女孩其实不少,初次见面时,心里多半产生的是距离感,与其中有些人在深入接触后,距离感才逐步消失,但能够多次接触的只是很少数,大多数不过如过眼云烟,很快就不再接触,全然忘记了。此刻,许倩表现出明显失望的态度,尹凡脑子里便开始转:这个许倩,自己确实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吗?是在哪儿呢?他不住地回忆这些年所认识的女孩,却没有一个能对上号的。他把记忆的焦点对准东阳县工作的那段时间,许家坳村的许青青一度泛上心头。那个还未成熟的腼腆羞涩的农家女孩,脸型相貌确实和眼前的许倩董事长长得相像,但许倩个头略高一些,身材更显得婀娜窈窕,更主要的是,眼前这位许董事长,眉目之间,柔媚之情兼杂着一股英气,而这在社会上的女子当中非常罕见,除了多年以前与自己一度有过交往的危雅箫,他还真不记得有谁有这种特征!你听听她方才的讲话吧,可称得上滔滔雄辩,概念分明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却又很有分寸感,对政策的把握也准确到位,又没有重复累赘之处。那可不是秘书写出来的,而是她的现场发挥呀——正因为这一点,他更不敢将许倩和许青青联系起来。

现在,许倩这一问,真的让他作难了,他只好借放下暖瓶的机会,趁机再思索一下,却仍然没有效果。

他试探着说了一句:那天河阳市新城工业园区开园仪式,你参加了,是吗?

参加了,那又怎样?

看见你了。

看见了又怎样?我还看见您了呢。您是大会主持人,在主席台前排就座,左右都是省市的高官,多少人的目光仰望着您呀!许倩见他说来说去还是没想起自己是谁,不免用了一种别样的口吻。

尹凡印证了那天散会时看见的场景:一个时髦女子朝她的跑车走去,临上车前回望了一下主席台这边。尽管自己没看清她的眉目,但那个女子却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象——原来她就是许倩许董事长。

那我以前见过你吗?

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而且是您把我引上了今天的道路呢。

是吗?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尹凡笑着说。

许倩走近他,说道,我是许家坳村的许青青啊,尹叔。

啊,真的,真的是青青?

许倩——许青青,这样两个身份反差极大的女孩竟果真是同一个人,尹凡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了。

是啊,当年您和卢阿姨把我送到杨教授家里去,好长一段时间,我做梦都梦见你们呢!

哦——是吗?当时真是呵,你那么小,就让你离开家,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做得不妥呢。

哪里,许倩的口气里这回透出几分娇媚了,是您和卢阿姨,把我一生的道路彻底改变了。不是你们,我现在可能还是在家时那副土样子呢。

许倩的口气一下子把尹凡一贯保持的心理矜持给消解了。他露出高兴的笑容说,哎呀,真是相隔太久了。过来,青青,让我好好看看,当年一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

这下许倩主动把手伸向尹凡,尹凡将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抚着她的肩头,以长辈的慈爱认真端详起来。

就在这个过程中,许倩的内心刮过一阵风暴。当尹凡的手掌触到她的肩膀时,她的身子一阵颤抖。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和异性做深度接触了,面对这位恩人兼偶像一般的男人,她心灵中最柔软的部分很自然地绽放开来。她将头软软地靠在尹凡的胸脯上,然后双手环绕过去,将尹凡的腰紧紧地缠绕住。

尹凡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他想将许倩推开,却发现许倩的身子瘫软下来,整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了。

这个青青,嗨,别看她是个事业成功的董事长,她还是一个没嫁人的女孩子呢!

尹凡不得不退后两步,坐在了沙发上。许倩的双手依然没有松开,她跟随尹凡的动作,匍匐在尹凡的身上。

尹凡想把她扶起来却没有成功,他的手触碰到许倩的面颊,感到有一种湿湿的东西粘在手上,这似乎是眼泪。他柔声问,怎么了,青青?

许倩自从改了名字后,除了回家,在外面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她的原名了,更没有人用“青青”这个名字叫她。听见尹凡这样叫,她的情感闸门被打开,由默默地流泪变作低声抽泣。她蜷缩在尹凡怀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让尹凡心中生起一股爱怜。

怎么了,你这孩子?

也许在你的记忆里我一直是个女孩子,可是我已经不小了,变得您一点都认不出来了。许倩一边抽泣一边说。

来,坚强些,看你刚才那股豪迈爽朗的气概,那才像个成功的女人,快别这样……

不,我就想这样。尹叔,你不知道,别人都看我很成功、很骄傲的样子,可是,我更向往的,却不是这样,而是,而是……

是什么?

是,是……许倩仰起脸,看着尹凡的眼睛,说,尹叔,您不知道,在认识您之前,我对男人一点概念都没有。第一次见到您,我就很仰慕您,但我却仍不知道您的形象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您和卢燕阿姨两个人一起送我进京,就像一对恩爱夫妻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外面去闯荡一样,我那时真的朦胧感觉您和卢燕阿姨是一对——让人感动、让人羡慕的一对呢。我想,我要是能有卢燕阿姨那种成熟,能和您这样的男人做同事、做朋友,就是非常有幸的了。后来我经历过许多事才明白,同事和朋友都不能代替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需求,那就是一个女人最向往的,那个那个,白马王子。她说出“白马王子”几个字的时候,嗓音透出羞涩。咽了口唾沫,她情绪忽然有些低沉地说,可是,我在外面已经漂泊了十几年,至今没能遇到一个、一个像您这样的男人。

尹凡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这才第一次见面,她的情绪就控制不住,可见她心中的思慕和焦虑有多深。他懂得,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是女孩子内心的爱情饥渴症。但凡有这种情况的女孩,对爱情都有一种带有精神洁癖性质的过度想象,这与人情世故无关,与个人历练无关,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征。不是所有女孩都如此的,多数女孩在情感问题上能够随遇而安,却有少数女孩一生寻觅,一生渴求,却总是遇不上自己心仪的男性,这并非是她的机遇不好,而是她的想象过于丰富,情感过于浪漫,要求过于完满。这后一种女孩每每智商和情商都比较高,在婚姻和爱情上却每每落败,有些甚至由此导致人生和事业的失败,从而引起旁观者的无尽嗟叹。青青的事业目前看是很成功的,但如果爱情问题解决不好,对她的生活最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实在很难料想。

尹凡用手替许倩擦去仍淌在面颊上的泪水,说,青青啊,这怪我,自从把你送到京城后,我的工作不断变动,也就一直没有关心你的情况,这实在是我的责任,我很内疚。你一点没得到我们的帮助,凭自己的努力,获取了这么大的成功,我很敬佩你,也要祝贺你。你的事业还要发展,这点,只要在河阳,我一定会给你保证的。而你的个人问题,也别太灰心,会有机会,会有未来,会有结果的,你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来,你坐起来,你看,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却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呵呵!尹凡有意把语气放轻松地说。

由于眼睛朝上看,许倩发现,在光线的照射下,尹凡的鬓角边有几点银光闪耀,原来那是几根白发。她伸手去摸这几根白发,嘴里喃喃地说,尹叔,你看,时间过得真快呀,过了年,我都满三十岁了,再也不是女孩了。

是啊,算起来,青青确实有这么大了。但也许是天生丽质,也许是保养细致,尹凡看见她裸露的手腕上的皮肤依然细腻光洁,就像象牙的色泽一样。尹凡心里怦然一动,几乎就要俯下身去把青青紧紧搂住了。然而,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动作轻柔地摸着青青的头发说,来,起来,别把发型给弄乱了,弄乱了多可惜。

见尹凡又一次催自己起来,许倩终于不好意思了。刚才这一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内心获得了一种巨大的满足。她想,这也够了,已经可以证明,尹叔对自己是很关心关爱的,自己的举动虽然显得冲动甚至有些鲁莽,但尹凡没有生气,没有生硬地拒绝自己,说明他对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是认可的。以尹凡这种经历、这种身份、这种气质的人,是不可能随便让一个女人这样触碰自己的。他能认可自己,这就够了,说明自己对他的想象不是虚诞的。他值得自己信赖,值得自己向往,哪怕没有结果,能有这样片刻的温馨,也胜过和其他一些男人的一夕之欢。

她还想再试探一下,便故意撒娇说,尹叔,不,我不想叫你尹叔,我想叫你尹哥。

好,尹哥就尹哥,你起来说话好吗?

当然好,可是在我起来之前,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许倩的脸潮红起来,她声音又变得幽幽地,说,我要你吻我一下,可以吗?说完,她闭上眼睛,等待着。

尹凡犹豫片刻,将头俯下,嘴唇在许倩的头发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好了好了,再不能顽皮了。起来吧!

许倩这才坐起身子,但仍将尹凡的胳膊挽着不肯松开,经过刚才一番语言和泪水的宣泄,她的情绪松弛多了。她故意撒娇地说,市长,不,尹哥,我早就邀请你到我的山庄去视察视察,你一直不肯赏光。要是你早去了,说不定不会闹出今天这种事来呢。

尹凡用食指刮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说,看你,这件事的出现,尽管很意外,很让人恶心,但跟我去没去你那儿大概没必要的联系。现在社会上人的思想和行为比原先复杂多了,社会上,包括执法部门总有一些渣滓,为了个人私利,会不计后果去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不过,小罗办事很可靠,他去跟市公安局联系,事实一定会搞清楚,我们是决不允许这种败类破坏河阳市的招商环境的。

正说到这儿,尹凡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尹凡接电话时,瞥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刚好12点。小罗在电话里说,市长,我去了公安局了,巫军政委非常重视这件事,他已经暗中作好安排,确保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其实,小罗找巫军去作安排,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他看见许倩的跑车还停在院子里,知道她没有走,便没有惊扰市长,一直在下面车内等着,等到下班时间到了,这才给市长打这个电话——这正是小罗的细心之处。

接了这个电话,尹凡转过头对许倩说,许董,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你就放心吧——尹凡的语调完全转成公务口吻了。许倩知道自己不能再留,站起身说,谢谢市长,那我就告辞了。尹凡走过去,替她把羽绒衣从衣帽架上取下并给她套上身。许倩转过身来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尹凡笑道,见面机会一定会有的,我们俩不都在河阳吗?

许倩意识到自己没有表达准确,又说,我是说你什么时候专门去看我?

这个……一定找机会去,等有些事办完了吧。

许倩听明白了,他讲“有些事”,具体指的就是唐印来大闹温泉山庄的事。只有这件事料理清楚了,尹凡去山庄视察也好,检查也好,才不至引起误解。

许倩像个懂事的孩子一样点点头,她从手袋里掏出圆镜简单补了一下妆,然后看看墙上的钟,用眼睛询问尹凡是否和她一道下电梯。尹凡说,上午有个急件我还没处理,你先走吧,我不送了,再见!

许倩知道他必须谨慎,和他握别后,一个人先走了。

这样恶劣的事情,在河阳市公安系统还是头一次出现——至少是头一次被公安部门自己查获,公安局将有关报告呈送市委市政府,以听取上级指示。

市长尹凡在公安局的报告上作了如下批示:

唐印来事件是一起极其严重、极其恶劣的破坏招商引资、阻碍河阳市经济发展、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目前,在全市上下全力以赴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的关键时刻,出现这种事情,有违市委市政府整顿政风的决定,影响十分恶劣,不严惩不足以引为警戒。

上次在处理与石材加工投资商邓老板有关的索贿案件中,高前提出处理要严厉,不能姑息手软,这次事件的性质比上次严重得多,涉及多重违纪和违法,尹凡认为,处理也须比上次严厉才行。

然而,高前这次并没有对唐印来事件作出任何指示。

市公安局接到尹凡的批示后,开会研究了对这次事件的处理。最后按照巫军提出的建议,决定对阳州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大队长唐印来撤销职务、开除警籍,参与这次事件的其余警察或降级降薪,或停职反省。在作出此项决定前,还特意征求了阳州区公安分局的意见,分局局长余晖表示完全赞同市局意见,并向上级作出管理松懈、治警不严的检讨。

这个处理决定在正式公布之前,却接到市委书记高前的秘书打来的电话,说是要调阅唐印来事件的案卷。

书记要亲自调阅一个基层警官的案情卷宗,这种情形在过去是不多的。公安局当然不能过问其中原因,立即将案卷送了过去。过了一段时间,大约有一个星期的样子,高前和尹凡商议别的事情,商议完了之后,高前询问尹凡:老尹,你看目前还有别的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作决定的吗?

尹凡想了想说,倒也没什么了,就是……

高前不等他说完就说了,阳州区治安大队那个案子,你有什么意见?

尹凡想,自己正好想问,可是又不大好问,书记主动提出来了,那就明确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他说,那个事件,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特别在外商中间,反应非常强烈!

公安局有一个意见,你知道吗?

听他们汇报了,我同意这个意见。这件事情,不严肃处理不足以平民愤!尹凡很气愤地说。

高前却摇了摇头:老尹啊,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看啊,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复杂问题要复杂些去考虑。

尹凡不解了:高书记,整顿政风是你提出来的,一切为了发展,一切服务于招商引资,也是你在多次报告中反复强调的,这一观点如今已深入河阳市干部群众的心了。如果这件事处理不果断,我觉得有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

高前摆摆手说,老尹,不是不处理,而是要慎重处理,这是我的意见。那个唐印来,尽管他的情节比较严重,但是处理他时,要考虑到某些政治因素。

尹凡说,是不是因为他姐夫是省委政法委的副书记啊?

这个背景你清楚,我也就坦率跟你说吧。他和我是中央党校高级研修班的同学。前些日子,他专门给我来了电话,就是谈他这个小舅子的事。

尹凡一听高前的口气,就知道他内心对如何处置唐印来已经有了某种倾向了。他很尊重高前,但这次在这件事情上却还想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说,高书记,人情世故在我们身边无处不在,这我懂的。可是,这件事公安局党组已经开过会作出决定了,如果要改变,是不是会让他们觉得难堪?

高前说,这决定不是还没公布吗?大的政策和决议没有公布之前都可以根据需要重新完善,重新调整,何况一项针对具体案情的处罚决定。见尹凡要插话,他摇摇手继续说,我知道,你大概认为公安局的决定是依据事实、从案情出发的,我也并非不相信这一点。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不能不把它放到一个更大的背景下考虑问题。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高度的原则性和高度的灵活性”相结合吗?我相信,你搞理论这么多年,搞党务和行政工作时间加起来也不短,对这句话的含义会有较深的理解的。

尹凡听明白了高前的意思,却接着自己刚才的思路说,不光是公安局党组,还有群众,群众对这个事件的议论已经不少,如果处理不实事求是,恐怕影响未必会好。

在涉及干部和人事的问题上,尹凡很注意自己的角色定位,一向尊重高前的意见,在人事任免和干部处置问题中,只要高前表示了意见的,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不同意见。正因为此,他和高前的配合在别的市委班子来看,是非常协调与默契的。有一次,尹凡参加省里一个由行政一把手参加的会,到会的市长们有的相互之间很熟悉,私下里会交流或议论市里班子的情况。他听到一位市长对另一个市的市长这样说:按照分工,市委书记管党务,市长管行政。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担子都压在市长身上,市委书记主要考虑的不就是拨弄人头吗?就这么一件事,我们干什么还要插嘴?不让他痛痛快快去弄呢——这句话带有某种微妙的含义,说不满也好,说妒忌也好,说调侃也好,说无奈也好,总之有那么些酸溜溜的味道。而某些市的党政一把手之间不时会传出些不那么协调的信息,固然有经济发展思路不一致的情况,但一多半和人事权有关。

尹凡认为,市长分工管辖的范围已经很宽,工作即使尽全力也未必能做得尽善尽美,在干部任免问题上多尊重书记意见,既可减轻压力,又可减少矛盾。不然,很容易将精力陷到里面,影响班子团结,影响事业发展。上次处分那个局的领导向建材老板索贿一案,高前先征求尹凡意见,尹凡建议按照一般对公务员的处置套路,减轻一个等级处罚的,高前则表示要严肃政风,从严惩治,尹凡认同了他。这次唐印来的性质比上次更严重,尹凡认为公安局党组的意见完全合理,拟赞同这一意见,高前却又表示要灵活处置,尹凡对此感情上扭不过来,当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因此案涉及许倩,而且又是他指令查处的。

高前对尹凡的内心动因是否清楚,尹凡不能断定,不过高前依旧坚持,对公安局党组的决定要重新更改。他说,对唐印来的处分是必须的,不过我的意见还是从宽一些。开除警籍对于一名曾经从事过警务工作的人来说,是最大的耻辱,何况他的姐夫说了,他这个小舅子,除了当个警察,别的事儿还真不会干,也没干过。过四奔五的人了,你们要是把他开了,他以后的生计如何着落?让他乞讨不成?这话是说得难听,可我看也是事实啊。

尹凡不以为然地说,是啊,如果这么考虑,这个唐印来倒好像值得同情了。可是,他从警犯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这次情节又特别严重,如果不加以严惩,如何服众?如何搞好社会治安?他现在考虑生计问题,可当初连别人的名誉都不考虑,敲诈勒索,侵占他人利益……

高前再一次打断尹凡的话: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问题是,陶谷书记——也就是唐印来姐夫的电话我们不能不重视。

尹凡有些忍不住了,说,封建社会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们不能因为陶书记一个电话就放弃正义和原则吧!

高前也有些正色了:老尹,你这样说就有些僵化了。有时候我们还要从实际出发,从客观现实考量嘛。

这怎么是僵化?

高前换了种语气说,老尹啊,我们一起工作,时间不算太长,可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你当市长以来,工作确实兢兢业业,很有思路,很有成效,我们配合一直不错。在省委那儿,领导问起这儿的情况,我总是将你的才干和工作实绩推荐上去,省委领导对你也很认可。我们在一起共事,不可能一辈子。现在干部调配——特别是市县一级的干部调配,速度是很快的,你看看咱们省里,多数干不到一届就要轮换,我们这届班子连上史朝义在任的时间不已经两年多了嘛?政坛上一句老话讲,埋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老黄牛是只知道埋头拉车的,千里马那可是要懂得抬头看路。唐印来这位姐夫,他对咱们市里工作一直是积极支持的。你看年前省里的工作考核,在社会治安这项指标上,有些地方不就是因为出了点情况被“一票否决”了吗?陶谷给我透露了个信息,说省委宋书记有个意见,就是今后各个地方干部提拔和转任,除了别的考核指标外,还要注重民生、稳定、社会治安这些因素。如果这些方面群众反映强烈的或者在外界产生不良影响的,一律不能选任到更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去,而这几个方面,政法委的考核就占了大头。人家陶谷同志可是一片苦心,毕竟是河阳的女婿,对咱们河阳是关心的。宋书记在省委委员会上不是也有一句话,叫“谋事不谋人”吗?我们妥善处理唐印来这件事,并不是针对唐印来本人,也不是针对外地客商,而是本着“谋事不谋人”的原则嘛。

高前把他的想法正式端了出来,尹凡听了,尽管心里依旧别扭,却不能不认可他的考虑。

是啊,依照自己对高前书记的了解,他对唐印来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印象的,对他的所作所为也不会认同。他之所以要坚持重新考虑对唐印来的处置,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河阳这些年在拆迁和土地划拨等问题上激起的事件大大小小也不算少,去省里甚至北京上访的也时有发生。尽管现在市里着重想解决这类问题,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情要解决,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况且,尽管市委市政府主观上有解决民生维护稳定的愿望,但谁能担保不会因工作失误或某个偶然的触点而激发社会稳定问题呢?高前这个人在上面领导的心目中是很被看好的,这一点尹凡也有所耳闻。前些时候曾传闻过远征书记想调他去省委任秘书长,只是考虑他担任一线主官时间过短便搁置下来,而省委秘书长这个位置还一直空置在那儿。如果把这两个因素结合起来考虑,那么设身处地地讲,高前在这件“小事”上的考虑不能不说是具有战略眼光的。

只是,这样做未免太明显,不仅公安局党组下不了台,恐怕所有当事人和知情人也都难以理解——他把自己这层顾虑讲了出来。

高前见尹凡思想开始通了,显得很是高兴:是嘛,老尹,我说我们合作一直是很协调、很默契的,远征书记对咱们河阳的工作最赞赏的就是这一点。你担心的公安局那儿,我亲自去和他们做工作,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这点党性原则还能不讲吗?至于其他方面,有些工作你可以去做嘛,比如温泉山庄——只要做了工作,这些方面都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要相信大多数人的觉悟。

见高前提到温泉山庄的工作让自己去做,尹凡心里有些敏感:高书记这不是意有所指吧?他抬头观察高前的表情,高前的表情却没有多么诡秘,而是呈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他想到什么,对尹凡说,老尹啊,刚才你讲到真相问题,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当然了,你是才子、博士,读过的书应该不少了,可是这个故事你未必知道呢。

高前和一般的领导干部不同,有时候正谈着正事,他会突然想起一段看似无关的典故呀,哲人睿语呀,并把它穿插到所议论的话题中去。他这种行为,在一般干部眼里,是一种调节和放松气氛的行为,而尹凡则看出,高前平时的阅读和思考是远远超出日常工作范围的。

见尹凡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高前说了:罗马帝国时代,有一个叫希帕提亚的人,是一位女数学家,同时还是天文学家和哲学家——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尹凡摇摇头,他对于历史尤其是西方历史不怎么熟悉,确实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女性可真了不得, 她不仅长相异常美丽,而且智慧也是一流。据说她是世界上第一位杰出的女数学家,她同时还是家乡亚历山大城新柏拉图学院的主持人。她一生没有结婚,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给了数学和哲学。在家乡,她有无数崇拜者,她走到街上,会有许多人从路边抛鲜花给她,但她却从来不谈风月,而是声称自己已经与哲学结婚了。她经常到学院的课堂和各种公众场合去演讲,宣传古希腊的哲学和数学思想,获得了无数人的仰慕。可是,当时罗马帝国的教会对她的影响深怀恐惧。在一个清晨,当她出门去准备参加演讲的时候,从她家门旁涌出好几百名僧侣和士兵。他们把她拉进教堂,强迫她亲吻十字架、加入基督教。希帕提亚当然不肯,于是这伙人把她的衣服扒光,用牡蛎壳剜她的肉体,她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后来又把她扔进火里活活烧死。这件事情当时曾惊动了东罗马帝国当局,他们派人下来追查。可是,罗马教廷却告诉调查人员说,希帕提亚这个人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雅典,在亚历山大城里并没有发生过任何悲剧。最后,帝国的调查人员回去汇报,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一件天大的案件就这样化归乌有了,而关于希帕提亚的归宿,到后来一直成为历史学家的疑案。

高前讲完这个故事,端起茶杯,动作很悠然地嘬了口茶。他这是有意留下空间,让对方去吸收、理解自己话里的含义。

尹凡当然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说从历史的角度看,任何事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再严重、再恶劣的历史事件,最后也会像希帕提亚一样,成为不可搜寻的记忆。这个故事像一个影子,在尹凡的心里盘桓了好一些日子。

最后,高前说,唐印来这个人,还是给他保留警籍吧。不过要调离治安大队重新安排,他的职务也要免除。我跟陶谷同志建议了,说你这个小舅子,以后继续在河阳工作,无论对他自己也好,对外界也好,都有不利因素存在,你是政法委的领导,最好给他找个地方,调到别处去,能调省城去不是更好吗?他答应尽快处理这个事情。

既然这样,能够在许倩那儿有个交代,尹凡也就没有必要坚持自己的主张了。

这场谈话结束的时候,高前出乎意料地提到了雷新宇。他说,你上次从社科院请来的那个雷教授,他讲的课还有些意思嘛。

雷新宇来河阳,是尹凡作为个人的朋友邀请来的,所以没有跟高前汇报;他讲课也是余子言部长的临时安排,听众只限于宣传口的部分干部。没想到高前不仅知道他来这儿的情况,还调看了他的讲课录像。看来,高书记对于河阳政坛的细枝末节都很关注,而且了如指掌啊!

尹凡觉得既然高书记知道雷新宇来河阳的情况,稍稍作些解释不妨,就说,雷新宇上次来,纯粹是来看我这个老同学的,学者风度,有些不拘小节。做学问在省内有些名气,各地也经常请他去讲课,但有时不一定把得住自己的嘴。

不,不,不,我看下次还可以把他请来。

尹凡不知高前什么意思,便看着他。高前说,他来上课,可以给河阳的干部开阔一些思路嘛,这是一。另外,他手里不是还办着一本《省情览要》吗?请他来给咱们写点调研文章,总结总结工作,提提建议嘛!我们成天忙于事务,对自己工作中的经验和问题看得都不是那么透彻和清晰。他是专家,理论水平高,能够从宏观层面把握和概括出基层的一些东西,这很有意义。

这下,尹凡恍然大悟:这位高书记,思考问题确实精细,他的意图显然是想借助《省情览要》把河阳近一阶段的工作业绩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反映上去。这种反映,需要理论与实际的结合、高层的宏观战略与基层的具体做法的结合,需要能形成高层领导心目中的“样板”和“范式”,而这,是一般的秘书们所无法胜任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使基层能写出这样的材料,在报刊上刊载了,也容易被忽视,而在《省情览要》这种直接送达领导供他们作决策参考的内刊上刊登,则很容易引起领导的关注——这也显示了高书记政治技巧纯熟的又一个侧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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