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理想城

序　有一座理想城

周华诚

十字路口，有一杆路灯，每天它就看着人们在斑马线上来来往往。

它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焦虑和慌张。

有一天，它拦住了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在红灯还有四五秒钟才会变成绿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穿过马路。一辆车轰鸣着远远地冲了过来。那辆车也想赶在最后的几秒钟里冲过停车线。就在人和车要相撞的千钧一发的时刻，路灯出手了。路灯及时地拉住了年轻人。

车子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冲了过去。

站定之后，路灯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年轻人说：“我没有着急。”

路灯说：“明明你的心里装满了着急。”

年轻人说：“没有呀，我跟边上的每个人都一样。大家都赶着时间过马路。我很着急吗？”

是的，路灯也看见了，每一个人都在急急忙忙地过马路。

每一个人都想拼命地赢得那绿灯前的几秒钟。

在乡下的时候，路灯是一根电线杆。

是那种木头做的电线杆，有点歪，有点寂寞。偶尔会有几只麻雀停在上头。

但是路灯一点儿也不着急，它悠然自得，打打瞌睡、想想事情。

风吹过来的时候，也能闻到十八里路外的雏菊花香或二月兰香。

后来它进了城，变成了一杆铁铸的路灯，姿态优美。以前的电线杆朋友们都很羡慕它。

只有它自己知道，这个城市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

空气那么脏，汽车尾气那么重，路灯每天在路边站着，得了咽喉炎。它每天都在咳嗽。

路那么堵，汽车一辆辆地趴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但是发动机还开着，一边喝着汽油，一边拉着尾气。马路就好像是汽车的公共厕所。人们在汽车排出的便便里艰难地穿行。

堵车的时候，人们就在汽车里吵架。老公和老婆吵架，小孩跟大人吵架，上司在电话里骂员工，员工挂了电话后骂公交车司机。

在城市里，路灯很快地变老。有人在它身上贴小广告。撕掉了，但是留下了黏糊糊的脏东西。路灯变难看了。

路灯站在路边，再也没有一只麻雀停在它身边，也没有人停下来跟它讲话。

只有神经病才会停下来跟路灯讲话呢。

路灯为了维持笔直的站姿，得了颈椎病。

路灯想去医院看病，但是要排队。不仅医院要排队，吃饭也要排队。有的人还没排上吃饭就饿晕了，有的人还没排上看医生，就病得不行了。

路灯想去风景区走走，但是，风景区里只剩下一个景点，叫“人山人海”。

路灯也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路灯看见城市里的楼都那么高，挡住了星星和月亮，也挡住了风。它再也闻不到十八里路外的雏菊花香，还有二月兰香。

路灯想，我理想的城市，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里的人都不着急。干什么事情，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

那里的人无所事事，但是，似乎每个人都懂得生活的乐趣。比方说，停下来跟路灯讲讲话——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因为路灯也会讲话啊。

那里的人相互喜欢，就会在一起。相互不喜欢了，就说好分开。他们也会经常见面，有时还会握个手。

如果有人对自己的过去不太满意，可以去清零中心寻求帮助。

如果有人想要回到十年前二十年前，可以去坐地铁。但是要记得带好适合当年身材的衣服。

也可以给想要说说话的朋友寄一封信，可能那封信在五十 年后才能寄到。

邮递员可是个相当尽职的家伙。

那里的孩子们放学后，总是有着奇怪的家庭作业。比方说，去听一棵樱花树的歌声。

在那座城市里，每个人都身藏秘密武器。

至少每个人都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生活着……

路灯一天到晚站在街头，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然后慢慢地，它已经把自己想要的那座理想城，搭建得越来越丰富多彩了。

它准备再过两个月，就搬到那儿去住。

什么？你不相信有这样一座理想城？

这是一座虚构的城市，没错。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真的可以在那里生活。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相信它真的存在。

至于去那座理想城应该怎么走，我想，你可以去问路灯。

它真的知道。

你只要站在它旁边，注视着它，轻轻地对它说：“路灯你好，我想去理想城。”

一切就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