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对于小城蒙特尔德来说 ，是个盛大的节日。街道上彩旗飘扬，人们穿着各色鲜艳的盛装兴高采烈地涌进斗牛场——这里的人们就是用这种称呼来形容那个圆形竞技场的，每周的斗牛表演都在这里举行。
杜利特医生挑战斗牛士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小城每一个角落，小岛上的居民为此激动不已。试想一下，一个外族的陌生人，竟敢向伟大的马拉加的勇士挑战！如果他就此丧了命，那也是活该！
杜利特医生，向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借了一身斗牛士的服装，这套鲜艳夺目的服装一穿到他身上，真让人眼前一亮。尽管我和蹦波使出很大气力，才把小背心拉到前面给他系好，而那些扣子还是嘭嘭地崩掉，弄得到处都是。
从港口去斗牛场的路上，成群结队的小孩子跟在我们后面起哄，高喊着嘲笑杜利特医生：“胡安哈加波扣——埃尔哥鲁埃索买他倒——”这是西班牙语，意思是：杜利特，杜利特，胖子斗牛士杜利特！我们到了斗牛场，杜利特医生提出想在比赛之前先去看看那些公牛。于是就有人把我们带到牛棚，六条膘肥体胖的黑色大公牛被关在高高的围栏里，正焦躁不安地踏着步。
杜利特医生只用简单的几个字加上手势，很快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公牛们，并给它们讲了一会儿在场上的具体做法。这些可怜的家伙们，听说有可能废除斗牛表演，大喜过望，痛快地答应一切依照吩咐行事。
把我们带过来的人完全不明白我们在干什么。看到杜利特医生和一群牛又是哞哞叫，又是指手画脚的，还以为这个胖子有什么毛病呢！
一切吩咐完毕，离开牛栏后，医生直接进了斗牛士的更衣室，我和蹦波还有波利就进了斗牛场，在看台上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这场面太壮观了！看台上座无虚席，男女老少都穿着盛装，喜庆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个个都兴高采烈的。
表演前首先是由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致开幕词，他宣布今天的第一个节目是：由英国的一位医生和马拉加的巴贝多一较高下。随后，他把和杜利特医生签订的生死状通告全场。宣布完毕后，台下的观众立即就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在这里没人相信医生会取胜。
当马拉加的巴贝多率先出场时，整个看台欢声雷动，女士们频频向台上送飞吻，男士们则又是拼命鼓掌，又是挥舞帽子。
这时，场上另一侧的门打开了，几头公牛轰隆隆地飞奔而来，公牛后面的门关上了，斗牛士立即凝神关注，并规范地挥动着手里的红斗篷，引得公牛们全向他冲过来。而他则往旁边敏捷地一跳，优雅地躲开了。看台上的观众又是一阵欢呼。
这套把戏又重复了几个回合。我发现只要被公牛追到一个死角，处境真的很危险，这时候一直在旁边的助手就会挥动起另外一个红斗篷，把公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样公牛就会放弃巴贝多，转而去追那个助手。这时巴贝多也就趁机脱险了。很显然这些都是斗牛士安排好的策略，照我看，只要他们没有滑倒绊一跤的话，应付几只大笨牛并没有什么危险。
这样又持续了十几分钟，斗牛士休息室的门打开了，杜利特医生优哉游哉走上场，他穿着蓝色丝绒表演服和紧绷的小背心的胖乎乎的模样，顿时引得全场观众一阵大笑。
杜利特一直走到场子中央，向看台上的太太小姐们鞠躬，然后他又向公牛们鞠躬，向马拉加的斗牛士巴贝多鞠躬。突然，一头公牛从他背后猛冲过来。
“当心，当心！牛来了，你会没命的！”看台上的观众已经有人大呼起来。很多人惊呆在那里，还有些人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
然而，杜利特医生不紧不慢地鞠完躬，接着转过身原地不动，只是双手在胸前交叉，冲那头已经冲过来的公牛皱起了眉头。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头公牛渐渐放慢脚步，好像很害怕医生生气的样子，不敢再往前靠近了，最后在医生不远处停下脚步不动了！只见杜利特医生对着公牛伸出手指，摇一摇，公牛开始发抖，最后，竟夹起尾巴转身逃走了！
看台上的观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只见杜利特医生紧紧地追在公牛的后面，他们围着场地一圈一圈地跑。追的人和被追的公牛都气喘吁吁的。观众开始兴奋起来，大家都议论纷纷，说这可是第一次看到的新型斗牛哇，不是牛追人，而是人追牛。追到第十圈，只见这位英国斗牛士，加快步伐，一把抓住那可怜的公牛的尾巴。
这时候的公牛已经变得非常顺从。杜利特医生带它走到场地中央，在医生的指挥下，它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演动作：后腿直立；前腿起立；跳舞；在地上打滚儿！最后公牛把两条前腿跪倒在地，医生顺势跳上牛背，抓住两只牛犄角，在上面翻跟头、玩特技。
再看巴贝多和他的助手，鼻子都气歪了。观众们已经把这位往日明星全忘光了。他俩站在离我不远的围栏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简直是又羡慕又嫉妒，脸色难看极了。
最后，医生转向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的座席，深鞠一躬，大声对他说:“这头牛可以下场了，它可吓得不轻，请把它牵走吧！”
“那么，先生您是否打算再换一头呢？”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小心地询问。
“不，我要五头一起上，谢谢！请！”杜利特医生说。
医生的一番话又引起观众的一阵高呼！人们惊呆了。他们以前从来都是看斗牛士们从一头发狂的公牛蹄下如何逃生，那已经够刺激了。现在！五头！一起上！场上的这个英国佬还有活路吗？
而那位巴贝多跳出来，对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大声抗议，说这完全违背了斗牛的规则。波利听了，在我耳边轻笑一声：“医生做事从来不管什么规定、规矩什么的，就像他对待航海一样。但医生总能在最后取得胜利。要是那位尊贵的先生允许医生这么做的话，我保证他们能看到他们这辈子再难看到第二次的精彩表演。”此时，场上出现了激烈的争论：一半人支持巴贝多；而另一半人支持杜利特医生。后来还是杜利特医生面向巴贝多，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下可坏了，一下子把背心上最后一个纽扣也崩开了。
“如果您害怕了的话……”医生面露和蔼，微笑着说道。
巴贝多尖叫一声：“害怕！在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害怕’这个词！我是西班牙最伟大的斗牛士，单凭一只手，我就杀死过九百五十七头牛！”
“好吧，那么，我们来看看你是不是能再杀死五头牛吧。把牛放进来！巴贝多说了，他不害怕！”
沉重的牛栏大门再次被打开了，整个赛场一片寂静。只听一阵怒吼，五头公牛冲进场内。
“表现得更凶些，别分散，一字排开！一起往前冲！准备，冲！ 先对准巴贝多，就是那个穿紫衣服的！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弄死他！追着他跑，把他赶出场地就可以了。好了，现在开始，冲啊！”我听到医生用牛语对公牛们发出命令。
公牛们一字排开，低下头，蹄子使劲儿地刨着地，犹如一队铁骑，气势汹汹地朝着可怜的斗牛士巴贝多先生冲去。
刚开始，这位西班牙勇士还想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可眼看着五头愤怒的公牛顶着五对尖利的犄角对着他全速狂奔而来，实在撑不下去了，一张脸吓得惨白。只见他灵活地转身抬腿，一下子翻越了护栏，顺利逃到了围栏外面，惊出的冷汗顺着脖子都流进了衣服里。
“好样的，现在朝那个助手发起进攻！”医生用牛语发布着新的指令。可回头再找，那位忠诚勇敢的助手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了。斗牛场上只剩下五头雄壮的公牛，还有这个胖墩墩的英国勇士。
接下来的表演真的是难得一见、精彩至极！首先是五头公牛一起狂怒地围着场地狂奔，发了疯似的冲撞围栏，用蹄子刨地，好像是一定要把谁撞死似的。然后，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假装突然发现在场上还有个人，一声怒吼，头往下一低，犄角努力向前伸出，箭一般冲着医生奔过来，仿佛要把这个胖墩儿一犄角给挑到天上。
这场面实在太扣人心弦了！连我也紧张起来，尽管知道这一切是事先商量好的，但眼看着可怕的牛犄角离杜利特医生越来越近，就快戳到他了，我还是为医生的安危吓得屏住了呼吸。就在最后一刹那，也就是牛犄角离医生那套蓝丝绒的斗牛士外衣不到两英寸[1]的时候，只见杜利特医生往旁边一闪，这群公牛雷鸣般轰隆隆地蹿了过去，医生竟然毫发无损。
接下来五头牛重整旗鼓，再次向英国斗牛士发起了群攻，它们把医生团团围住，用犄角猛地顶他，又是暴怒，又是狂吼，我简直不懂医生是怎么避开的。混战持续了一段时间，满眼都是晃动的牛脑袋，到处是践踏的牛蹄子，以及甩来甩去的牛尾巴。而杜利特医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就像波利预言的那样，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精彩表演！
观众之中有一位女士，拼命地朝唐·恩利克·塔格纳斯先生尖叫道：“停止比赛吧，快让那些牛停下来吧，他是最勇敢的斗牛士，全世界最伟大的斗牛士！不能让他这样送命！上帝保佑，不能让他死呀！”
此时，杜利特医生早已脱离五头牛的包围，他一个接着一个地抓住公牛的犄角，顺势一扭牛头，就把它们摔倒在地，这帮了不起的家伙一个个装得跟真的似的，就算是马戏团受过训练的动物也不如它们表演的像。它们躺在地上拼命地喘着气，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完全被制伏了。
杜利特医生再次向看台上的女士们很绅士地行了个礼，然后安然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雪茄，点上，再优雅地躬身退下。
【注释】
[1]1英寸=2.54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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