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

（一）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

人格动力的升华理论是弗洛伊德创立的。因此，我们先看这位精神分析大师是怎样阐述升华理论的。

弗洛伊德是从人格世界内在的矛盾和冲突的角度创立升华理论的。在第二章介绍弗洛伊德三部人格结构理论时，我曾指出，弗洛伊德的三部人格结构理论与唯物辩证法的对立统一规律学说是一致的：事物的发展的根本原因存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人格内部本我、自我和超我这三者的互相依存、互相制约、互相矛盾是人格发展的根本原因。当人格内部各种力量以及人与外部环境之间存在矛盾和冲突时，人就会产生心理焦虑。所谓焦虑是“一种以担心、紧张或忧虑为特点的、复杂而延续的情绪状态。与恐惧不同，恐惧是感受到特殊事件或压力的威胁时产生的。而它是与未能满足需要、预料到失败或意识到某种失败的可能性相联系。是在处理人际关系或未来的威胁事件中一种含糊的、有时是非理性的不适当的情感”。⁽²⁸⁾焦虑的种类很多，弗洛伊德主要探讨了三种焦虑：第一，现实的焦虑，又称为客观的焦虑。它是人觉察到环境中存在着现实危险而产生的内心紧张；第二，神经性焦虑，又称为神经病焦虑。它是人担忧自己人格中本我（主要指里比多）的冲动失去自我的控制而与社会环境与道德文明发生冲突，从而导致惩罚的结果，因而产生的内心紧张；第三，道德焦虑。它是人意识到自己违背了社会道德文明在人格中已经内化而形成的道德价值观，意识到自己违背了社会道德规范而产生的良心不安和羞耻感、有罪感。这三种焦虑与人格三部结构密切相关：现实焦虑由自我的觉察引起，神经性焦虑由本我冲动造成，道德焦虑则是超我自律的产物。心理焦虑对人既有积极的一面，又有消极的一面。其积极性在于：焦虑本身能够成为一种动力，对人的行为具有控制和引导作用，例如道德焦虑使人内省，引导自己的行为去符合道德规范。但是，焦虑水平过高，持续时间过长，也会对人格带来损害，严重的焦虑可导致人格分裂。⁽²⁹⁾正是在对心理焦虑的研究过程中，弗洛伊德创立了自我防御机制，其中包括升华理论。

无论何种焦虑，都是人内心的紧张状态。但是，人具有消除这种紧张状态的先天倾向，这就是“自我防御机制”。自我防御机制是精神分析学说的一个基本概念。什么是自我防御机制呢？“自我防御机制是用曲解和篡改现实的形式来降低焦虑的潜意识过程”。⁽³⁰⁾《教育大辞典》对自我防御机制是这样解释的：“个人不能以合理的、正常的行为适应环境时所作的不合理的自我防卫的行为方式。S·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所提出的一个基本概念。他认为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过程。在正常情况下，当自我不能以合理的方法消除焦虑时，就可能采取非理性的方法进行自卫。使用这种机制有两方面的作用。积极作用是保持和提高个人的自尊；消极作用是否认或曲解现实以减轻焦虑。不论何种目的，其本质总含有自我欺骗的成分。”⁽³¹⁾根据弗洛伊德的女儿的归纳，她父亲著作中的自我防御机制可达十多种之多，其中主要是：第一，压抑。这是指个体将激发焦虑的思想、观念或愿望从意识中排除，将其控制在无意识领域内，防止它进入意识领域。压抑是最基本的自我防御机制，它是其他一切防御机制的基础；第二，否认。这是指个体对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挫折、不幸、痛苦和灾难从根本上予以否定的态度。通过否定和逃离现实减轻痛苦、降低焦虑，达到自我防御的目的。这是最早形成的、原始而简单的自我防御机制；第三，投射。这是指个体将自己身上存在的、然而又不为自己内心所允许的冲动、态度、感情和行为转嫁到他人身上，看成是别人身上的东西。以这种方式减轻内心的矛盾和焦虑，达到自我防御的目的；第四，反向作用，或称反应形成。这是指个体以相反的言行来掩饰其无意识中的冲动和愿望，使这种不为自己内心认可的冲动和愿望以反向的言行表现出来以降低焦虑；第五，文饰作用，或称合理化。这是指个体为减少受挫折后内心的不安而为自己寻找或编造一种自认为合理、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的过程；第六，替代和升华，或称替代作用和升华作用。所谓替代作用，也称移置作用，“移置作用是用那些不会激起焦虑的目标替代会引起焦虑的目标。如果移置作用有助于社会的积极发展，它就称为升华。”⁽³²⁾这就是说，当个体的本能冲动和欲望以及由此产生的行为的动机为自我的现实原则、超我的道德原则、为社会环境和道德文明所否定、所不容、所抵制、所压抑时，个体只能被迫延缓本能冲动并改变欲望的满足方式，以社会环境和道德文明所允许的、内心的自我和超我所认可的欲望满足方式代替之，以降低焦虑达到自我防御的目的。如果这种替代的欲望满足方式不仅为社会道德文明所接受，而且是高尚的、能积极推动社会发展的，那么，这种欲望满足方式就是升华。

冲动移置：弗洛伊德最有影响的概念之一

性本能的冲动能量能够移置，升华成为文明创造的动力。其实，人的所有冲动，都能够被移置，包括死亡冲动。例如，自我毁灭的死亡冲动，可以移置为毁灭他人的冲动。一种对他人产生具有威胁性的强烈冲动，也可以移置，成为很少威胁性的冲动，最为普遍的是这种冲动可以移置，成为体育竞赛。被移置的攻击，这是弗洛伊德最有影响的概念之一。

资料来源：赫根汉：《人格心理学导论》

在弗洛伊德所阐明的种种自我防御机制中，升华无疑是最具有历史的和社会的积极意义的一种。对于监狱的罪犯改造来说，升华也是最值得我们关注、借鉴、研究和运用的一种人格动力发展理论。⁽³³⁾

弗洛伊德提出升华理论具有内容丰富的自然科学背景。弗洛伊德是一个博学、严谨的科学家，他在创立精神分析学说时，深受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医学等自然科学的影响。十九世纪在人类历史被称为是“科学时代的开始”⁽³⁴⁾，十九世纪的自然科学成果深刻地影响了当时的心理学发展。几乎没有哪一个心理学派别不从自然科学的学科中引进新的概念、新的观点、新的方法。弗洛伊德的升华理论与十九世纪物理学的最主要成果之一——能量守恒学说的关系非常密切。英国学者丹皮尔在其《科学史》中曾叙述能量守恒学说：“到1840年，人们就开始了解自然界里各种能量至少有一些是可以互相变换的。1842年，迈尔（J．R．Mayer）主张由热变功或由功变热均有可能。迈尔在空气被压缩的时候，所有的功都表现为热的假定下，算出了热的机械当量的数值。同年，英国裁判官兼科学家、以发明一种伏特电池著名的格罗夫（W．R．Grove）爵士，在一次演讲中说明了自然间能量相互关系的观念，并在1846年出版一本书《物理力的相互关系》中阐述了这个观念。这本书和1847年德国在生理学家、物理学家与数学家赫尔霍茨（H．J．F．vonHeImhoItz，1821—1894年）根据独立的研究写成的《论力的守恒》，是一般地论述现今所谓的‘能量守恒’原理的最早著作。”⁽³⁵⁾能量守恒原理对弗洛伊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正如美国心理学史家波林所说：“我们很自然地要问，弗洛伊德从哪里获得了他的观念呢？这些观念已经存在于文化里，就等着他来采取了。说也奇怪，其中有一个重要观念就是能量守恒说。”⁽³⁶⁾

弗洛伊德把人的整个机体看成是一个能量系统，这里既包括由人的生理结构所形成的机械能、电能、化学能，也包括由人的人格心理结构所形成的心理能。所谓心理能，即人的本能冲动，其中主要就是性本能的原始冲动。这种心理能量即弗洛伊德所说的“里比多”。“里比多”为人的本能、欲望、行为和全部活动提供力量，或者说能源。弗洛伊德认为，在人格的本我中聚集了大量的里比多能量，总是力图通过各种渠道发泄出来。然而，为满足本能欲望的直接发泄里比多能量的方式往往被强大的社会道德文明所压抑和否定。这种强大的压抑和否定在人格世界中表现为自我和超我对本我的压抑和否定。但作为一种能量，里比多是不会消失的，它也符合和体现“能量守恒”的原理。于是，里比多能量不得不延缓和改变其原始的、直接的发泄方式，它成为人类文明创造的原始动力，这就是里比多能量转换，即升华⁽³⁷⁾。弗洛伊德说：“我们认为这些性的冲动，对人类心灵最高文化的，艺术的和社会的成就作出了最大的贡献。”弗洛伊德的这一独辟蹊径、不同凡响的人类文明史观无疑对学术界具有石破天惊的震撼力。面对众多的反对者，弗洛伊德则平静地说：“由我看来，精神分析法所以引起大家的敌视，这个结论是主要的原因。你们一定是想要知道这个结论的理由的。我们相信人类在生存竞争的压力之下，曾经竭力放弃原始冲动的满足，将文化创造起来，而文化之所以不断地改造，也由于历代加入社会生活的各个人，继续地为公共利益牺牲其本能的享乐。而其所利用的本能冲动，尤以性的本能为最重要。因此，性的精力被升华了，就是说，它舍却性的目标，而转向他种较高尚的社会目标。但是由此而造成的组织是不大稳定的，因为性的冲动不易控制；而参与文化事业的各个人都不免有受性力反抗的危险。性力一旦放肆，回复到它原始的目标，社会文化就将遭受最大的危机。所以社会不愿有人指出性和社会发展的关系；更不愿承认性本能的努力，或讨论各人性生活的重要；为了训练克制，关于性的问题，就完全避而不谈了。因此，精神分析的理论是要受到非难的，是要被视为丑恶的，不道德的，或是危险的。但是这种驳斥并不容易生效，因为精神分析的结论实可称为科学研究的客观结果；所以要驳斥得有力，就不得不有相当的理由。人类的本性喜欢把不合意的事实看作虚妄，然后毫无困难地找些理由来反对它。”⁽³⁸⁾在这里，弗洛伊德清楚地阐明了本能冲动（尤以性本能冲动为最重要）的升华与文化创造的的因果关系，并坚定地维护着自己这一惊世骇俗的文明史观。

弗洛伊德：《文明及其不满》

人类的文明是怎么产生的？在弗洛伊德的著作《文明及其不满》中，他阐明：文明是依赖于里必多（即性本能的原始冲动）的能量，从一个对象到另一个对象的移置作用而形成的。当一种移置作用能够产生促进文明的某种行为活动的，它就被称之为“升华”。例如，当性的冲动被移置在这类活动：绘画、书写、建筑或埋头苦干。他写道：“本能的升华是文化演变的特别突出的特征；正是由于升华才有可能使脚高级的心智运演、使科学的、艺术的以及意识形态的活动在文明生活中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

资料来源：（美）赫根汉：《人格心理学导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