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内联升
2013年的1月下旬，我的朋友来北京办事，连续多日都是雾霾天气，还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雪。想着要过年了，给父母亲买双新鞋，我建议朋友去前门大栅栏逛逛。说那里有“内联升”、“步瀛斋”，尤其“内联升”有特别适合老年人穿的“千层底布鞋”，而且每天都安排师傅现场做鞋。我告诉她，老北京人都知道有句著名的口头禅:“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说的是穿“内联升”的鞋，才显得荣耀和有身份。我看了好几次内联升现场做鞋，认识了其中一个叫杨福顺的做鞋师傅。让我亲身感受一下百年老字号的“鞋”魅力。朋友接受了我的建议，我们计划1月31号白天逛街买东西，晚上朋友坐火车返程。当天，天空突然飘起了冰雪花儿，地面又湿又滑的，但我和朋友还是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内联升鞋店。
一走进内联升的大门，就瞧见门口左侧有一些顾客“噼里啪啦”地忙着拍照，只见一位中年男子坐在工作台前，手拿做鞋工具，熟练地用麻绳穿进针鼻儿，正缝合着鞋帮儿和鞋底儿。我的朋友上前和师傅寒暄:“您是杨福顺师傅吗?”他抬起头，微笑地说:“是啊，你认识我?”“我的朋友认识您，她介绍我来内联升买鞋。”杨师傅脸上露出笑容。为了让我的朋友了解布鞋的一些知识，我们开始和杨师傅聊起了家常:“您上班远吗?”“我家住顺义。”“呦，挺远的呢!”“有地铁了就不觉得远了。我隔一天上一天班。”“您一天做多长时间呢?”“早上9点开始工作，中午有半小时吃饭，然后继续到下午五点吃晚饭，晚上八点下班。”“就是说您没有‘周末’对吧?”“在我的生活中没有‘周末’这个概念，家里人也跟着适应了。我的工作既要完成每天的工作量，又是在给来买鞋或参观的各地朋友们演示我做鞋的手艺，让大家的生活里有内联升，让内联升的鞋能够走进千家万户。大家穿上我做的鞋，我心里特别自豪。”杨师傅的回答简单明了，人也显得挺随和，说话慢条斯理儿的，第一眼就让我感觉是个踏实、勤快、本分人。
我环视了一下房间，这是一间手工布鞋制作演示工作室，面积不大，也就十来米见方吧。工作室里没有写字台，没有沙发，没有舒服的靠背儿椅子，有的是一把挺精致的一尺见方的雕花小木凳，一张一尺半高、三四尺长、两尺宽的长方形工作台，上面有各种做鞋的工具:鞋楦儿、剪刀、麻绳轴、一盆水、鞋锤子、鞋钉子、鞋锥子、一块儿润滑麻绳儿用的黄蜡块儿、护手指头的皮圈儿等。杨师傅身后的墙面粘有仿古铜色的四扇面的屏风，上面写着内联升的简介。在屏风的上下边儿还有几张黑白色老照片。左边是一个仿古铜色的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个仿古色青花瓷瓶、一个葫芦，还有几件物件儿。书架前是一个铜铸的账房先生，身旁摆着算盘，他手拿毛笔，像是在写着什么。他的前方是铜铸的老掌柜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杯茶，微微伸出一只脚，一个徒弟正帮他穿鞋呢。
内联升技师杨福顺正在现场制作四层底布鞋
“内联升”字号的起源
墙上屏风第一扇面上写道:“内联升始建于清咸丰三年(1853年)，创始人叫赵廷。与一丁大将军集资白银万两设厂办店，字号取名‘内联升’。其含义为‘内’大内，即清朝宫廷，‘联升’意指穿内联升制作的靴鞋，可以官运亨通，连升三级。清朝状元冯珏为内联升题写了第一块牌匾。”杨师傅补充说:“内联升字号别致响亮，带给人吉祥好运。内联升生意火红靠的是产品质量与服务。当时内联升专门给宫廷大臣们制作精致的‘朝靴’，底儿厚而不重，黑缎子鞋面色泽黑亮，穿着舒服、轻巧，上朝时面见君王，稳重、气派、干练;社交应酬风度翩翩的，赢得满朝文武的喜爱。为了满足官员的需要，内联升创建了一本《履中備载》，详细记在了王公大臣们靴鞋的尺码、式样等信息，成为早年‘靴鞋档案’及便民措施。新中国成立后仍旧保持了‘朝靴’的制作工艺，并且不断完善品牌‘千层底布鞋’，努力创新，成为咱们国家最大的手工布鞋生产销售企业。”他停顿了一下，用劲儿拽了拽麻绳接着又说:“内联升是‘中国步鞋第一家’，2006年，中国商业联合会授予的称号。2007年被国家认定‘中国驰名商标’(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认定)”。杨师傅都是顺口说出来的，句句真真切切，令人感动。
内联升鞋履语言文化
精谌技艺的传承人
我朋友很好奇杨师傅用带弯儿的鞋锥子穿透很厚的布，左勾一下线右勾一下线，将两股麻绳儿向相反的方向紧拽几下系上个扣儿，不断做着同样的缝纫动作，将鞋帮儿和鞋底儿缝纫起来。他介绍说:“我这叫‘缝脸儿’，‘缝脸儿’是用一块薄薄的长条黑皮子将鞋的两片儿帮缝合在鞋的最前面，‘缝脸儿’之后形成的突起的部分有点像人的鼻子，所以又叫‘鞋鼻子’。”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的鞋词儿，感觉既陌生又有些亲切，毕竟我们每天都跟鞋打交道。
谈话中得知他是家中独子，17岁接替在内联升工作的父亲，跟着已故的李清瑞师傅学徒了三年。出徒后在车间里当工人。母亲很支持他掌握一门技艺，更欣慰的是儿子接了丈夫的班，有了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我问杨师傅:“您家里人支持您做鞋吗?”“支持，我媳妇特崇拜我!”他的话音提高了几分，眼睛里出现了自豪的光芒。“您的孩子喜欢吗?”“女孩子就算了，毕竟是费力气的活儿，她现在是护士。”听出来了，杨师傅一定晓得这里面的甘苦，所以没有坚持让女儿学做鞋。
“鞋楦儿”与“袼褙儿”
工作台上有个鞋模子，我问:“这鞋模子是什么材料制作的?”杨师傅纠正说:“这叫‘鞋楦儿’，加工鞋用的工具。过去是木质的。现在人们环保意识加强了，公司就改用硬塑料做鞋楦儿了。”为了让我们见识见识，他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了几块木头块儿，它们一组合就成了木质鞋楦儿了。杨师傅发出的“楦儿”音很是动听，今天算是认识它了。
千层底布鞋模子
我朋友对杨师傅说:“我想给父母亲买千层底布鞋，您给介绍介绍吧。”“2008年，‘内联升千层底布鞋制作技艺’列入了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为各地来买鞋或参观的人演示‘千层底布鞋’的制作过程。”说到“千层底布鞋”，杨师傅可来了兴致，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这是内联升的品牌。有十分严格的生产流程和工艺要求。例如，一定要用新的白布打‘袼褙儿’”。我有些纳闷儿，怎么做鞋还跟“胳膊儿”有关系呢?我问杨师傅，他笑着用手指沾着盆里的水在工作台上写出“袼褙”两个字。我又问怎么解释这个词呢?他用自己的双手做比喻:“假如把我的左右两只手各当一层白布，中间糊上浆糊，布就粘在一起了，是不是厚实了?粘完的两层白布就叫‘袼褙儿’。千层底布鞋的鞋底就是用好几张这样的‘袼褙儿’粘在一起，再用锤子砸实等多道工艺就可以纳鞋底子用了。”
工作台右侧的横排架子上挂着粗细麻绳儿，我抽出麻绳儿双手拽了拽很结实，问杨师傅:“这麻绳是哪产的呀?”“是用温州产的优质麻加工而成的。用它纳鞋底儿，针脚粗细均匀，结实耐用。我们要求针脚要从任何角度看都是横平竖直的才行。纳好的底儿还要放到80℃～100℃的热水中浸泡，然后用棉被包严热闷，闷好后再锤干、整形、晒干等几道工序。只有这样加工才能保证鞋底不走样儿、不变形儿、吸汗、柔软、舒适。”
“老头乐”与“大云头”
身边一个小学生问:“叔叔，这千层底布鞋到底有多少层呀?”“‘千层’是个形容词，形容鞋底儿很厚实。一般男士的34层，女士的32层。”杨师傅歪着头回答着孩子的问题。“听我爸说它也叫‘老头乐布鞋’，为什么呀?”“一般都给七八十岁的老爷爷们穿的，过去都是掌柜们才能穿它。对老年病人尤其有帮助，因为一双鞋需要用一斤新的棉花，它很沉稳，不容易变形，透气舒服，冬天还很保暖呢，所以老爷爷们穿着它都‘乐’呗。”杨师傅还挺风趣儿的，逗得周围的人一阵儿大笑。
千层底男式布鞋
“其实我们习惯叫它‘大云头’或者叫‘大云儿’，你看这鞋帮儿上都绣着吉祥云图案呢。吉祥云预示着穿鞋的人步步高升，一生走运。”我们正交谈着，一个小伙子给杨师傅送货来了:两双用内联升特质的白布裹着的“大云儿”，两双纳好的鞋底子。“我听说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在纳鞋底子时讲究‘九九八十一针’，您能告诉我们怎么数吗?”杨师傅解释说:“你可以发现鞋底儿实际上是由许多菱形组成的，每平方寸的菱形中要纳81针。你可以随意找到每一平方寸的菱形，然后数数看。”我们按他的指点分别数了一个菱形四个边儿的36针儿，然后一直数到菱形的中心，正好是81针儿或者只多几针。我不禁在心里感叹:工序如此复杂精细，精细到对针数都有这么严格要求。内联生的鞋质量真是第一啊。
“上鞋”与“验活儿”
我们的谈话不时被前来参观的人所打断，有的是全家三口人，有的是全家五口人，还有外国朋友，更多的人都在铜像旁拍拍照、合个影。趁着一拨顾客刚离开的间隙，我们又开始聊了起来:“您缝鞋很费气力吧?”杨师傅说:“我们不叫缝鞋叫‘上鞋’。按照行话我们叫‘上鞋师傅’。‘上鞋’有正面上，有反面上。正面上就是你们说的正面缝，反面上是缝完了以后，还要把鞋帮儿从里往外翻过来。翻的过程很讲究，一般人翻不好。我们练了几十年才翻到位。”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是从的口气中，我也听出来了，他对自己的工作很热爱，尽管需要劳神儿费力气。今天他正巧要完成一双正上的鞋和一双反上的鞋，所以我有幸都能看到。
正说着呢，我朋友突然发现白色的鞋布上怎么有一滴血色?一问才知道，刚才他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头。“没事儿!毕竟是用尖的工具上鞋，经常被扎，数不清了，都习惯了。”想想师傅们做一双鞋包含了太多的心血，更多的是情感罢。“这些做好的鞋是不是像您的孩子一样啊?”“可不是嘛，就像自己的孩子，每做好一双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儿形容了，就叫自豪感吧。”
我随即问了一个挺尖锐的问题:“内联升如何保证质量?”“我们先经过两轮初查，然后上交公司质量检验部门一双一双地‘验活儿’。假如进货过程出问题，就查清是从哪儿进的货，是由谁进的货，一查到底找到责任人。如果是上鞋过程出现问题，就要返工，严重的还要扣罚计件工资呢。‘质量第一’是百年来我们坚守的信条。内联升最早是给宫廷的文武官员做‘朝靴’的，这些人一天到晚出入皇宫，都是皇帝身边的重要人物，所以绝对不能出现质量问题。现在我们做的是中高档的鞋，虽然不同阶层的人都穿内联升的鞋，但是我们要求的质量完全一样。”
师傅要去吃晚饭了，分手的时候我嘱咐他:“您多保重，别再扎着自己了啊。要不然鞋穿在脚上都不落忍。”他平静地笑着和我们握手道别。我的朋友直径来到柜台不由分说地挑选起鞋来。不仅给父母亲各买了一双千层底布鞋，给丈夫和儿子也各买了一双休闲鞋，自己还买了一双千层底的拖鞋。正发愁怎么带回家呢，柜台的服务人员告诉我朋友说内联升有快递业务，我朋友立刻提着五双鞋到办公室办理了快递手续。这下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多少个雾霾天气带给我们的压抑感，此时已经舒缓了许多，我朋友带着期盼的心情，走出了前门内联升的大门，准备去赶北上的火车……
第29届北京奥运会礼仪小姐颁奖用鞋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