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里的地狱

绿岛闻名台湾，不光因为这里景色美丽，还由于在这天堂之中还有“地狱”。

曾几何时，绿岛在台湾几乎是监狱的代名词。

绿岛，这座碧海仙岛被用来建造监狱，是因为这里远离台湾本岛，远离台北，四周是海，犯人进得来，逃不出去。

绿岛监狱当年的照片

绿岛是世界五大孤岛监狱之一。那另外4个孤岛监狱是：美国在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内的阿尔卡特拉斯岛建造的监狱；英国在英吉利海峡北岸的怀特岛建造的监狱；墨西哥在西部的太平洋沿岸的圣母岛建造的监狱；南非在西开普省桌湾的罗本岛建造的监狱。

在绿岛，在巍峨的将军岩附近，我看到“绿洲山庄”、“崇德新村”之类的牌子，不知内情的人会误以为是房地产商开发的别墅小区，其实那“山庄”、“新村”就是监狱的代名词。

从牛头山上看下去，在绿岛东北角有一排排红顶白墙的房子，那就是监狱。其中有的监狱被废弃多年，漆成红色的铁皮屋顶被台风刮翻，露出锈迹斑斑的钢架。这样的红顶白墙的房子是那么的多，足见绿岛监狱规模之大。在监狱不远处，就是碧海、白浪、沙滩和奇崖。这就是地狱与天堂共存的绿岛。

在孤悬海外的小岛——绿岛（当年叫火烧岛）设置监狱，始于日本统治台湾时期。1910年4月，日本人在这里设立了“火烧岛浮浪者收容所”，把“犯罪人口”、“浮浪人”送到这里。所谓“犯罪人口”、“浮浪人”，就是那些要犯、“政治犯”、“重刑犯”或者屡教不改的窃贼。据说当时被送到岛上的犯人，几乎都有去无回，因此绿岛在当时被称为“魔鬼岛”。

绿岛的监狱“大繁荣”时期，是在国民党政府从大陆退往台湾之后。蒋介石在台湾实行政治高压政策，实行白色恐怖，大肆逮捕政治异议人士，“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大批政治犯被押解在绿岛。

1950年在绿岛成立了“新生训导处”，专门收押所谓“匪谍”等政治犯。所谓“新生”，是对政治犯进行“思想教育”，期望他们经过“学习”获得“新生”。

1951年，第一批近千人的犯人被秘密押到绿岛“新生训练处”。此后“新生训导处”人数不断增加，最多时达到2000人，分为12中队，每一中队约120至160人。另外，还有近百人的女生分队。

在20世纪50年代，“政治犯”加上管理人员总数近3000人，比当时绿岛的居民还多！

“新生训导处”原来只有铁丝网和3大队的简单房舍。大批“政治犯”来到之后，上山砍柴、下海打石，修筑石砌围墙以及新的牢房。

其中，特别是石砌围墙，是用海边黑灰色礁石（咕咾石）经过凿打成方石砌成。围墙底部宽2.5米、上顶宽1米、高3米，总长度1300米，把牢房团团围住，与居民区隔开，成为绿岛的“独立王国”。

1962年，台东的泰原感训监狱落成之后，一部分刑期较长的人就被转到那里，关押在绿岛的人数稍有减少。但是在1970年泰原监狱发生暴动，那里所有被关押者又被移送到绿岛。

有的已经废弃的监狱的屋顶被台风掀掉了

所谓“政治犯”，随着时代的不同，有着不同的含义：

在20世纪50、60年代，尤其是1950年代初，蒋介石为了巩固在台湾的统治，大批抓捕“共党分子”。我看到长长的“白色恐怖时期受难者名单”，其中尤为震撼的是“枪决名单”，长达1000多人！查看“枪决名单”中的枪决时间，以1950年、1951年为最多。

我还看到这些“政治犯”的种种罪名，有“思想不正”、“思想受匪影响”、“参加叛乱之组织”、“传播不实之消息以动摇人心”、“违反检肃匪谍条例”、“颠覆政府而着手实行”、“教唆藏匿叛徒”、“供给叛徒金钱”、“为叛徒制造弹药”、“明知通缉叛徒而不检举”、“以文字而有利于叛徒之宣传”……甚至还有“借阅具有煽动性之诗集”！不言而喻，这里的“匪谍”指的是中共地下党员，而“叛徒”则是指台湾同情、支持中共者。

我在监狱附近的山崖上，仍可以看到当年刻的大字标语“灭共复国”。另外据说当时监狱当局还要求“政治犯”们“自愿”在手臂上刺青“反共抗俄”、“杀朱拔毛”等口号，以表示效忠国民党政府。

在20世纪60、70、80年代，绿岛关押的“政治犯”大都是主张“台独”的人士以及对国民党政府持不同政见者。我在关押名单上，看到好多个熟悉的名字，清一色的都是主张“台独”的民进党人士：

彭明敏，从1964年至1968年关押于绿岛监狱。他有着“台独教父”之称。后来在1996年代表民进党竞选台湾领导人；

王幸男，被判无期徒刑，从1977年至1990年关押于绿岛监狱。曾经在邮包中放置爆炸物分别邮寄给国民党高官谢东闵和李焕，炸伤这两人。后来代表民进党担任“立法委员”；

陈菊，从1979年至1986年关押于绿岛监狱。后来成为民进党执政的高雄市市长、民进党代理主席；

黄信介，从1979年至1994年关押于绿岛监狱。后来成为第三届及第四届党主席；

林义雄，从1980年至1984年关押于绿岛监狱。后来林义雄担任民进党第八届党主席；

吕秀莲，从1980年至1992年关押于绿岛监狱。后来吕秀莲与陈水扁搭档选举台湾领导人，担任“副总统”8年之久；

张俊宏，1980年至1992年关押于绿岛监狱。后来担任民进党中央秘书长、民进党代理主席。

……

值得提到的是，这里只写及他们关押于绿岛监狱的时间，并不包括此前或者此后关押于其他台湾监狱的时间。

在两蒋时代，对于“台独”分子是坚决镇压的。正因为这样，这些人一一被关进绿岛监狱。从监狱中迄今仍残存的标语“台独即台毒、共产即共惨”可以看出，当时是把“台独”跟“共党分子”都作为“政治犯”看待。

直到蒋经国晚年，他在1986年3月底国民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上，提出“政治革新”的主张，包括解除戒严、开放党禁报禁、调整“中央民意机构”、实行地方自治法制化、推动党务革新、进行“总统”集体接班的部署等等。

1986年9月，民主进步党在台北圆山饭店宣告成立。民主进步党把“台独”列入党纲。从绿岛监狱出狱的这些“台独”人士，也就成为民进党的党主席、中央秘书长等主要骨干。

我从绿岛监狱里看到了国民党与民进党的“仇恨”的根源。正是这批曾经在绿岛监狱中受到长期监禁的“台独”人士后来转化为民进党的领导核心，也就埋下了民进党与国民党、绿营与蓝营长期对立的根本原因。

还应提到的是，台湾著名作家柏杨、李敖、陈映真也都先后成为绿岛监狱的阶下囚。他们并不是“台独”人士，而是由于反蒋而被视为“异见人士”被捕。其中柏杨在绿岛关了10年。

绿岛监狱曾经对外严格保密。即使从绿岛监狱获释的人，出狱时也必须保证不透露绿岛监狱的情况。1989年，曾经在监狱关押的胡子丹，化名秦汉光出版了《我在绿岛的3212天》一书，第一次撩开绿岛监狱神秘的面纱。

绿岛监狱的演变史是这样的：

“新生训练处”持续了15年之久，到了1965改为“警备总部第三职训总队”，对外称为“自强山庄”（1965～1987）；

1971年“国防部”在绿岛建立了“感训监狱”，对外称“绿洲山庄”（1971～1987）；

1992年8月“内政部警政署”在绿岛建立了“绿岛技能训练所”，对外称“进德山庄”（1992～2002）。

在1972年之后，由于绿岛修建了机场，有的要犯直接用飞机从台北空运绿岛，避免在押送途中遭遇意外。

“自强山庄”、“绿洲山庄”和“进德山庄”这三大“山庄”，并没有在绿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随着“共党政治犯”和“台独政治犯”成为历史，绿岛关押的“政治犯”锐减，在1987年“自强山庄”、“绿洲山庄”宣告画上句号。“进德山庄”从1992年至2002年维持了10年，主要关押“恶性顽劣分子”——“黑道大哥”、重刑犯、流氓以及在其他监狱中3次触犯狱规、不服管训的犯人。

其中的“黑道大哥”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关押在绿岛监狱。“黑道大哥”被羁押在绿岛的独居房，切断了他们的地缘关系，让他们孤掌难鸣，从而震慑了许多帮派大哥，也使绿岛真正成了黑道大哥眼中的恶魔岛，又被戏称为“大哥的故乡”。

对于“黑道大哥”的大扫荡，有过两次：

一次是1984年10月在美国旧金山暗杀《蒋经国传》作者江南引发的“江南命案”，经查是黑道“竹联帮”所为，台湾社会为之震动。当时任内政部长的吴伯雄在警政署宣布对黑道进行大扫荡，逮捕一批“黑道大哥”，抓了5000多人，被称为“一清专案”。

“一清专案”使黑道“竹联帮”势力蒙受重创，黑道“天道盟”取而代之，“小弟”成“大哥”。台湾当局于1990年又一次展开声势浩大的扫黑运动，打击了黑道“天道盟”，称为“治平专案”。

“一清专案”和“治平专案”震慑了台湾黑道，使黑道势力不得不收敛。

到2002年底，台湾当局决定关闭“进德山庄”，把绿岛发展成为台湾重要的游览胜地。原先的“山庄”作为“旅游景点”对外开放。

有人说，从2002年底之后，绿岛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监狱。其实不然，江先生带领我来到用白色高墙围住的地方，大铁门紧闭，铁门上方是一行大字——“法务部矫正署绿岛监狱”。江先生说，那里还关押着重要的刑事犯。

我正在对着“法务部矫正署绿岛监狱”拍照，边门开了，走出多位警官，他们一律白色短袖衬衫，黑色长裤。这清楚表明，这座监狱仍处于正常运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