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婚礼
我坐在琥珀宫下的台阶上休息时，连看到好几拨穿艳色纱丽的女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向不远处的草坪走来。
洋红、大红、紫红、橘红的纱丽在夕阳下流光溢彩，上或镶金银色花边，或印有色彩斑斓的花纹，女人五颜六色的手镯叮当作响，笑语嫣然。为首的中年女性庄重地端着钢制托盘，上面放着盖有上槟榔叶的小水罐和一串红黄相间的花环。
孩子也是做印度传统打扮，并隆重地挂上了长及膝盖的金盏草花环。男孩包了镶着彩色花边和亮片的红色头巾，手里拿着小小的马鞭或弯刀，女孩穿着红色或紫色纱丽，各种首饰亮闪闪的挂了一身。两个孩子加起来都不超过15岁。
最初只以为是普通的亲子游，但一连看了三四拨同样打扮的人经过，我犯起疑来，莫非是要举行集体婚礼？
读泰戈尔的作品让我知道童婚。童婚的渊源已久，古印度婆罗门教的《摩奴法典》明确写道：“30岁的男人应同12岁的幼女结婚，24岁的男子应同8岁的幼女结婚。”并规定新娘出嫁要陪送大量嫁妆，在印度有“嫁出姑娘，掏空家产”的说法，而新娘的年纪越小则陪嫁越少，因为新娘越纯洁珍贵。
印度政府虽已为禁止童婚和陪嫁出台法律，但由于童婚费用廉价，加上又是印度教所推崇的，所以依然是上禁下行，政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总以为童婚如今只存在于偏远地区，却没想到在这个有名景点看见了浩浩荡荡的集体婚礼。
宽大的草坪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五六十个女人嘻嘻哈哈地围成一圈，小小的新郎和新娘就盘腿坐在中间，置有水罐和花环的托盘放着他们面前。放眼望去，草坪上大概有十三四个圈。
我走到一个人圈旁和她们攀谈，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黑瘦女人，穿着紫红色印白花的旁遮普式（由过膝长衫和裤子构成的一种女性服饰），她会说简单的英语，微笑着告诉我新娘是她的女儿。
“她几岁？”我压住惊讶，指着坐着还不及自己膝盖高的小新娘问，她正懵懂地看着我这个外乡人，胖乎乎的小手上是散沫花画的曼海蒂花纹——在印度，只有新娘的双手才会画上这象征多子多福的图案。
“新娘5岁，新郎8岁。”女人坦然又骄傲地回答。
“嗯……这是结婚？”虽然眼前的情形明明就是婚礼，但我还是不愿相信。
“是啊。”女人点点头。
我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见旁边一对娃娃新人在大人指点下，共戴一条长围巾围绕圣火走了三圈——在印度教教义里，这桩婚姻生效了。
围绕着他们的女人笑哈哈地涌上来，争先恐后地往托盘里放喜钱，多是10卢比、20卢比的小面额钞票。接下来，女人们传递着水罐，每人小小地饮上了一口。
再看看四周，其他新人也是刚刚礼毕。参加婚礼的女人聊天打趣，带来的孩子欢乐嬉戏，就连新郎和新娘也因为气氛热闹而满面笑意。
我却心中五味杂陈，慢慢走到一旁，草坪不远处有个小伙子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我再次求证：“请问那是婚礼吗？”
“是啊。”他的语气没有半点不自在。
“娃娃婚礼？”
“是啊。”
“印度婚礼不是晚上举行的吗？”我想起看过的印度电影，里面的婚礼有着装饰彩灯和鲜花彩棚，演奏民族乐器的乐队，通宵达旦地歌舞庆祝，宾客甚至从夜幕降临一直享用美食直至天明。
“没有啊，是白天。”他纠正我。
“怎么没有男人参加？”
“印度婚礼都是女人参加，新人晚上还会在大街转一圈呢。”这个答案更让我不解了，想想可能是各地习俗不同吧。
再回头想想，花费几十万或上百万卢比、邀请上千人的豪华婚礼毕竟只是有钱人的游戏。在印度，穷人仍是大多数。这里的女人和孩子打扮虽是一派浓墨重彩，从衣料和首饰的劣质上却看得出他们身处底层，甚至就连款待宾客的食物和茶也没有，数十人只能轮流饮一口清水以表庆祝，唯有琥珀宫的蓝天绿地是免费的。
记得参加娃娃婚礼后，我在乌代普尔和Raj Singh聊天，我问他童婚是否仍很普及，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童婚不过是个形式，法律上的婚龄还是男人21岁，女人18岁。
Raj Singh和妻子Guddi三十出头，有两个分别为11岁和8岁的儿子，家住乌代普尔一所小神庙对面的两层小楼里，有十多平方米的杂货店和漂亮的白色小车，清洁的起居室墙壁上挂着两口子笑吟吟的结婚照，他们不是童婚。
虽然避免了因嫁妆而带来的种种负担，但这些娃娃新人真的能获得幸福吗？童婚夺走了他们的童年，黯淡了他们的青春，当他们情窦初开时，又是否会爱上自己的另一半？若干年后，贫穷是否又驱使着他们为子孙举办娃娃婚礼？
印度政府1929年通过禁止童婚法，但未奏效。1978年印度政府把男女婚龄提高到21岁和18岁，但因为没有相应的执法措施，对违法者最多只是处以15天的拘役和1000卢比的罚款。加上印度尚无法律形式上的结婚登记制度，童婚可以通过或隐瞒新郎新娘的年龄，或暗地举行仪式，最终得以完成。
印度2005—2006年进行的一次全国家庭健康调查显示，22.6%的女性16岁前结婚，44.5%的女性16～17岁间结婚，2.6%的女性不到13岁就已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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