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存在论根基

第三节　生产:意识的存在论根基

马克思通过对生产的本体论阐发，确立了历史的基础性过程在于既生产物质生活资料同时也生产人的感性存在的物质生产，推动历史进步动力的不是人类理性的进展，不是自我意识的辩证运动，而是人在感性对象性生产活动中达成的感性意识。这个感性意识是在人的生产活动中形成的，它不同于近代理性形而上学所讲的纯粹意识，它不是独立存在的。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专门对意识的存在论根源进行了探讨，这一探讨同时说明了马克思的生产并非像海德格尔所认为的那样是从黑格尔那借用过来的，仍滞留于意识内在性中。马克思恰恰是用生产来突破意识的内在性，指出被近代理性形而上学作为核心的纯粹意识并不是先在的，并不是世界的主体和建构者，而是感性对象性生产活动的结果。

马克思指出:“只有现在，当我们已经考察了最初的历史的关系的四个因素，四个方面之后，我们才发现:人也具有‘意识’。但是人并非一开始就具有‘纯粹的’意识。”^[31]“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还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32]马克思在这里特别强调，是在考察最初的历史关系的四个方面之后才发现人具有意识的，而最初历史关系的四个方面归结为一点，就是人的生命生活的生产。没有生命的存在，何谈意识?而生命的存在就是生命的活动，就是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人的感性需要的对象性的真实性确证了人的活动的真实性，确证了人的生命的存在。因此，活动并不是纯粹的自我意识的活动，而是生命活动，感性对象性活动。意识不是世界的建构者，反倒是社会的产物，意识是在人们的物质活动和物质交往中形成起来的。马克思指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终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活动的直接产物。”^[33]马克思这里的“交织”粉碎了唯心主义的意识的独立性，意识从来就没有什么独立地位，唯心主义者把意识作为世界万物的基础，究其根据，他们是解释不了的。马克思这里阐释了意识的生存论根基。人们的意识是与人们的感性活动、人们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34]语言就是一种实践的现实的意识，即感性意识。马克思在论述科学的基础时指出，“科学只有从感性意识和感性需要这两种形式的感性出发，因而，只有从自然界出发，才是现实的科学。”^[35]马克思后来在《剩余价值理论》中谈到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之间的关系时指出，首先必须把物质生产本身不是当作一般范畴来考察，而要从一定的历史形式来考察才能超出庸俗的见解。

传统教科书在理解“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这句话时常把存在看成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意识是对存在的反映。这恰是主客二分的形而上学思维模式，把意识和存在看成是两个分离的不同的东西。而马克思这里指出意识就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的存在就是人的感性活动，就是生产，就是人们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意识不是先在的，不是存在于人之外抽象的、孤立的实体。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的本质就在于自由自觉的感性对象性的生命活动，动物和它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而人则使生命活动变成自己的意识对象，这是因为人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里的“意识”是不同于传统哲学所认为的以纯粹思维作先天规定的那种意识的先验性。这里的“意识”是属于人的，是把自己生命活动本身当做对象的意识，而不是构造世界的纯粹意识，人的意识之所以可能，就在于人是类存在物，是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是人在其生命活动中领悟存在的感性意识。把意识看成生产的前提，倒是分工的结果。马克思指出，“纯粹意识”是在后来经过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的真实分工之后才产生的。“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开始成为真实的分工。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真实地这样想象:它是某种和现存实践的意识不同的东西;它不用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能够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从这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36]意识不是先天就有的，而是根植于这种生产的，人们在发展自己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同时，既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马克思指出:“我的普遍意识不过是以现实共同体、社会存在物为生动形式的那个东西的理论形式，而在今天，普遍意识是现实生活的抽象，并且作为这样的抽象是与现实生活相敌对的。因此，我的普遍意识的活动本身也是我作为社会存在物的理论存在。”^[37]意识的活动不是独立的脱离现实的活动，构造理论的意识倒是由生活决定的。海德格尔在对近代形而上学批判时，把意识的本质归结为生存，归结为对存在的领会，认为意识的根据乃是人先有对存在的领会，对存在的领会是让意识成为可能的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