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作为实在论的神话

第十章　希腊神话作为实在论的神话

对神话一般的建构指向表述艺术的理念世界及诸神世界并成功地凸显了它；而着眼于艺术的历史方面所进行的神话建构是以考察神话的“质料式”生存、考察诸神世界在艺术的时代显现中的作用为指向。这个考察兼顾艺术的时间性规定，所以要把它理解为同一性哲学构架内的一种历史哲学处理。这历史哲学的艺术观不仅赋予艺术本身的观念存在以一种绝对的实在性，还赋予其时间显现的必然性。艺术的整个实存必须通过它自己的理念去理解。相应地，艺术的整个历史要理解为艺术理念的显现史。^[1]

因此，我们有必要搞清楚，立足于艺术历史方面的神话建构决不是对神话的历史化，如在启蒙主义者、古典主义者或早期浪漫派那里的神话处理，即便是在辩证法大师黑格尔那里，按其Phenomienologie和后期的美学讲座看，他虽然一般地指神话为理性的，但从科学体系本身考虑，也仅将神话看作是哲学的前身和导引。谢林相反，按照同一性哲学的非历史和超历史立场，他强调艺术的时间性规定以及艺术的历史差异是非本质的、是思辨的考察可以扬弃的。由于这种历史理解，他的艺术史处理可以说非常不同于同时代的那样一些思想家，他们的共同点是将“古代—近代”的对立在美学中树立为准则。

所以，同一性哲学从艺术本身出发对艺术整个历史的建构，首先是一种扬弃历史之历史性的努力，将艺术引回到它的给定东西那里，艺术是从那里、作为对这给定东西的规定才生发出来的。但现在要从时间性显现的角度考察这作为给定东西的无时间东西（das Zeitlose），它把自己揭示为艺术理念世界一种唯一的活生生本质的原理，它让自己在历史的二元和古今诗的一种一般对立中表述出来。这种二元要从作为整个神话构想的出发点的美理念那里去把握。因为这理念总是并永远是无限和有限的融合为一，所以谢林不在任何地方，首先在“质料”本身中寻找诗的现实运动的可能性，在艺术“质料”内部的形式对立那里找到它。这个对立本身是纯粹形式的，因为艺术的自在性始终是同一性。不过它仍让自己作为对立被认识，它恰恰要通过这种极性去标志带有特殊东西的一般者的那种双重生实存方式：它客观上要么在有限者那里表述宇宙，要么使有限者的表述显示在宇宙那里。这种对立将表现为绝对者与有限者的统一，在艺术的“质料”那里一方面显现为自然的作品，一方面显现为自由的作品。

“质料”中纯形式的对立客观地必然表现为纯粹时间性的对立。谢林从理念原初的统一理解诗和艺术那里的“古今对立”的必然，他的建构追随“质料”的构成活动和由它的作用影响推动的进一步的构成活动。前者他表述为绝对与有限在实在世界的无差别，体现在作为实在的神话的希腊神话和作为观念神话的基督教神话那里，后者他解说为艺术，特别是从古今形式对立角度看的艺术。这个构想把希腊神话和基督教宗教安置在一个世界关系中，也即在宇宙本身的无时间的、理性的结构中，还确定了艺术与神话的本质关系，确定了两者的差别。他的神话研究不仅表述希腊神话和基督教宗教的精神，主要还表述它们存在意义上的交互关系和互属关系，表述它们有机地嵌合于其中的那个实存整体；不仅表现艺术与神话的融合为一，还表述这种融合为一在艺术的新形态那里的必然性。对神话的这种观念方式的把握，对神话的历史维度背后的整合需求的强调，使谢林的神话理解与黑格尔及F．施莱格尔都相当不同。

谢林的存在论的神话学为我们理解希腊神话打开两个视野：一方面把希腊神话理解为神话一般——就其按其理念是完满的，就其标志一自身构成、一自身完成的整体而言——此处谢林重新衔接于传统的“经典”概念，即在一特定的时间点上企及的完满、无时间性的概念，其作为无时间性具有一种绝对实在性，并本身呈现为不可企及的东西；另一方面，这构想又始终在自身内保持着历史的维度，借助于从艺术立场出发把神话整体一再重新置入考察视野。此时希腊神话复将自己表达为诗的宇宙的一个方面，即其实在的方面，并作为这样的东西与另一方面即观念的方面有一种形式对立。谢林处理的要点是揭示实在神话与观念神话的持续的相互涉及和共属关系。正是借助于两种基本直观之间的纯粹对立，诗的宇宙的整体性之整个维度得以彰显。希腊神话的基本直观和基督教宗教的基本直观也借助于这种二极的张力固定下来。每一个对立方都可能自为地处于其绝对性中，但二者都不能没有对方而存在。

谢林对希腊神话作为实在神话的建构包含许多的切入点和多重维度，由于题目所限我们在此不能一一深入探讨，只能满足于提示几个重要的方面：他对希腊的世界直观的研究，对自然诸神的研究，对神话意识相对于神秘意识的构成活动，对史诗作为同一性状态中行动本质的表述的研究，对悲剧作为真正艺术本质的研究，等等。我们务必注意，在所有这些处理中，谢林都始终让希腊神话与基督教神话处于对照关系中并由此赢得其特有的当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