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哲学在西方哲学中的地位

第二节　美国哲学在西方哲学中的地位

美国哲学在其三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从不同程度上依附于西欧哲学特别是英国哲学，到形成自己的独立的哲学流派或哲学体系，再到迈入现代西方哲学的前列，并在某些领域内成为现代西方哲学的中心这样三个阶段。概括说来，从殖民时期到19世纪末这两百多年中，美国哲学基本上处于依附于西欧哲学、特别是英国哲学的状态，这种依附关系在殖民时期最为明显，其后逐渐减弱。从19世纪末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美国开始形成自己的、独立于西欧哲学的哲学体系，如实用主义、人格主义、自然主义等等，进入与西欧哲学并驾齐驱的局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至20世纪末，美国哲学在逻辑哲学、语言哲学、科学哲学、心智哲学等领域内，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处于领先地位，成为现代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中心。

在殖民时期，美国哲学处于萌芽状态，当时在思想领域内占居主导地位的是以清教为代表的神学思想，这种神学思想是由英国移居北美的大批清教徒带入北美的，它在不同程度上支配着殖民地居民生活的各个领域。在哲学领域，可以把英国哲学在当时的影响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以清教或加尔文教的教义为核心的宗教唯心主义思想，包括贝克莱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二是以洛克和牛顿的学说为代表的机械唯物主义思想。约翰逊和爱德华兹的哲学思想主要是在前一方面的影响下形成的，科尔登和富兰克林的哲学思想则主要是在后一方面的影响下形成的。

在独立战争时期，法国成为美国向英国开战的同盟国，法国哲学对美国哲学的影响上升到首要地位。在政治哲学方面，孔底亚克、孔多塞、狄德罗、霍尔巴赫、伏尔泰以及孟德斯鸠等人的著作在北美广泛流传，直接影响了杰弗逊、佩因等人的政治哲学思想，“自然法则”、“自然权利”以及“共和主义”等等重要概念正是从法国哲学移植到美国哲学之中的。在自然神论方面，美国哲学家除接受英国托兰德、沙夫茨伯利的影响外，还接受法国伏尔泰、卢梭等人的影响。

19世纪上半叶，英美关系有所改善，美国哲学又回到英国哲学的影响之下，当时流行的苏格兰实在论和先验论这两种哲学思潮，都是由英国传入美国的。苏格兰实在论是苏格兰哲学家里德于18世纪下半叶创立的一种尊重常识的实在论，它继承培根、洛克等人的经验论传统，反对贝克莱的唯心主义和休谟的怀疑主义。这种实在论思潮首先由威瑟斯庞于18世纪70年代传入美国，史密斯、麦科什、鲍恩、波特、黑文等人进一步加以传播和发展，成为美国的一个重要哲学流派。先验论这种唯心主义思潮，虽然发源于德国康德、谢林等人的先验论哲学，但它是通过英国的浪漫派诗人华兹沃思、科尔里奇等人输入美国的。科尔里奇既是一位浪漫派诗人，也是一位神学家和哲学家，他的《反思指南》一书于1829年在美国出版，对美国先验论的形成起了重大作用。1836年在波士顿成立先验论俱乐部，这是美国先验论形成的标志。参加这个俱乐部的里普列、爱默生、钱宁、帕克、索诺等人，成为这个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们并不持有统一的哲学观点，其中有些人以康德哲学的精神解释先验唯心主义，另一些人倾向于谢林的先验唯心主义，还有一些人把先验论看作一种超越日常生活范围的宗教神秘主义。

19世纪下半叶，美国哲学家除继续接受英国哲学的影响外，还接受德国哲学的影响。前一种影响表现在进化论哲学的传播上，后一种影响表现在绝对唯心主义的兴起上。

“进化论”一词包含有“进化理论”和“进化论”两种含义：前者指达尔文、华莱士等科学家提出的那种关于机体进化的理论，它主要是一种生物学科学理论，也就是所谓“狭义的达尔文主义”；后者指斯宾塞等哲学家在达尔文进化理论的启发和推动下形成的一种与进化理论密切相关的科学思想、哲学思想、社会思想和宗教思想的综合物，也可以说是一种“广义的达尔文主义”。19世纪中叶，达尔文的进化理论和斯宾塞的进化论先后传入美国。英国进化论者廷德尔在1872～1873年，赫胥黎在1876年，斯宾塞在1882年分别到美国访问，有力地促进了进化论思想在美国的传播，在美国形成了进化论哲学，其代表人物有格雷、赖特、温切尔、希契科克、麦科什、菲斯克等。他们有的侧重于捍卫和传播达尔文的进化理论，有的侧重于阐释和传播斯宾塞的进化论。

绝对唯心主义或者新黑格尔主义是一种通过研究和评述黑格尔哲学的某些方面来陈述和论证自己观点的唯心主义思潮，它在19世纪下半叶先后出现于英、美、德、法和意大利等国。在美国，先验论和绝对唯心主义都来源于德国古典的唯心主义哲学，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先验论的创始人主要是通过英国的诗人和哲学家而间接地接受康德哲学的影响，而绝对唯心主义的创始人则是通过阅读黑格尔等人的著作而直接接受他们的影响。这一变化产生于当时美国文化背景的变化：在19世纪上半叶，美国人很少学习德语，他们对德国哲学的了解主要是通过阅读德国哲学著作的英译本，而到19世纪中叶，哲学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大多到德国深造，德语成为出国留学的必要条件，他们回国后也主要讲授德国哲学。另一方面，1848年德国革命失败后，许多不满意德国现实的知识分子纷纷移居美国，这也大大有助于德国哲学在美国的传播。在美国绝对唯心主义的创始人布罗克迈尔、哈里斯以及他们于1859年创立的“康德俱乐部”的成员中，有许多人都是从德国移居美国的。1866年又建立了“圣路易斯哲学学会”，其后又创办了美国第一个专业性的哲学刊物《思辨哲学杂志》。19世纪60～80年代是这个学派形成和蓬勃发展的时期，其后它则逐渐消沉。但到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这股思潮又有所复苏，涌现出罗伊斯和克莱顿这两位颇有影响的代表人物。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还涌现出布兰夏德、缪勒尔等晚期代表人物。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随着美国由自由资本主义过渡为垄断资本主义，美国哲学也逐渐改变过去作为西欧哲学附庸的地位，开始形成在本国土地上土生土长的、代表本民族精神的哲学，开始在世界哲学舞台上占有其独立地位。这一转变以实用主义的兴起为其标志，在它之前相继在美国哲学舞台上出现的各个流派，从清教神学、自然神论、启蒙哲学、苏格兰实在论、先验论、进化论哲学到绝对唯心主义，大都是对西欧某些哲学思想或神学思想的继承和发展，或者说，是把西欧某些哲学思想或神学思想移植到美国的土地上培植加工形成的；与它们不同，实用主义尽管也接受西欧某些哲学思想的影响，但它基本上是第一个在美国土地上土生土长地形成的思潮，它最充分地体现出所谓“美国精神”，因此有人把它称为美国的“国家哲学”。

比实用主义稍晚一些产生的新实在论、批判实在论以及自然主义等流派，也是在美国土地上土生土长地形成的，它们都具有独立性。尽管在它们出现之前，西欧已出现了布伦塔诺的意向性实在论、迈农的对象实在论、哈特曼的本体论实在论、罗素和穆尔的新实在论等等，但美国的新实在论和批判实在论并不是在上述种种实在论的影响下形成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由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不仅本土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反而在战争中大发横财，一跃而成为西方世界头号军事大国和头号经济大国。在哲学领域，一大批奥地利、德国、波兰和法国的哲学家，因不堪法西斯政权的暴政和战乱的蹂躏，纷纷移居美国，他们大部分成为美国公民。他们把各自的哲学思想带入美国，使逻辑实证主义、现象学、存在主义、新托马斯主义等在美国广为流传，立足生根，大大壮大了美国哲学家的阵营，有力地推动了美国哲学的发展，使美国哲学在西方哲学中取得中心地位。

在这些流派中以逻辑实证主义影响最大。逻辑实证主义是分析哲学的第一个大支派，它于20世纪20～30年代已在西欧有相当大的影响。30～40年代，它的大部分代表人物如卡尔纳普、赖欣巴赫、塔尔斯基、费格尔、亨普尔、弗朗克、伯格曼等十多人，先后移居美国。通过他们的学术活动，逻辑实证主义在50～60年代成为美国哲学中占居主导地位的思潮。逻辑实证主义还与美国原有的实用主义相结合，形成刘易斯的“概念论实用主义”、布里奇曼的“操作主义”、柯日布斯基的“普通语义学”、莫里斯的“科学经验主义”，以及蒯因、古德曼、戴维森等人的“逻辑实用主义”。40～80年代这几十年间，分析哲学在美国哲学舞台上一直居于主导地位，这个时期被称为“分析的时代”，美国成为西方分析哲学的中心。

与此相似，现象学和存在主义也在这个时期在美国获得很大发展。20世纪初，胡塞尔的现象学开始传入美国；但影响不大。30～40年代，居尔维奇、舒茨、考夫曼等一大批现象学家不堪法西斯政权的迫害由德国和奥地利移居美国，大大推动了现象学在美国的传播。1939年，在法伯等人的主持下成立了国际现象学学会，开始出版《哲学和现象学研究》杂志。50年代起，存在主义开始在美国传播，并与现象学结合到一起，1962年怀尔德等人成立了“现象学与存在主义哲学协会”，由德国移居美国的蒂利希成为美国有神论存在主义的最有影响的代表。1969年，在由波兰移居美国的哲学家图米尼斯卡的倡导下，与由德国移居美国的另一批现象学家，成立了“国际胡塞尔和现象学研究会”，出版《胡塞尔研究年鉴》，使美国成为国际现象学运动的一个重要中心。

此外，天主教及其官方哲学新托马斯主义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在美国获得迅速发展的。40～50年代由法国移居美国的新托马斯主义者马利坦、吉尔松等人，在推动新托马斯主义在美国的传播中起了重大作用。

其后，到70年代，后现代主义这种社会文化思潮在美国的传播，也与法国后现代主义者德里达、福科、利奥塔德等人和德国后现代主义者伽达默尔、哈贝马斯等人多次到美国讲学以及他们的著作在美国翻译出版有关。美国新保守主义者贝尔，新实用主义者罗蒂、伯恩斯坦等人，以及文学界中以提倡“解构美学”著称的“耶鲁学派”(德·曼、米勒和布卢姆等)，成为美国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美国也是国际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中心。

可见，在最近四五十年内，美国不仅成为以分析哲学为核心的科学主义思潮的中心，而且现象学、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与人本主义有关的形形色色的思潮，也在美国有很大的发展。目前，在逻辑哲学、语言哲学、科学哲学、心智哲学等领域，美国已走在现代西方哲学的前列。在逻辑哲学领域，哥德尔对谓词演算的完全性定理和形式算术系统的不完全性定理等等提出的证明，邱奇提出的关于谓词演算的不可判定性定理，塔尔斯基提出的关于形式语言的语义系统理论，赖欣巴赫对概率逻辑的研究，卡尔纳普提出的关于模态逻辑的语义理论，以及刘易斯、蒯因、克里普克等人对模态逻辑的进一步发展，使美国的数理逻辑研究在西方世界中达到领先水平。在语言哲学领域，卡尔纳普对语形学和语义学的研究，塔尔斯基和戴维森提出的语义学真理论和语义学意义论，亨普尔对经验意义标准的探讨，蒯因的行为主义意义理论和整体论的经验意义检验理论，克里普克的社会历史的指称理论，齐硕姆的语词分析，塞尔的言语行为理论等等，都有力地推动了语言哲学的发展，成为语言哲学的重要理论基石。在科学哲学领域，美国哲学的优势显得尤其明显，科学哲学的三大主要流派(逻辑实证主义、历史学派和新历史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科学实在论与反实在论这一论争双方的主要代表人物，大都集中在美国，使美国自然而然成为世界科学哲学的中心。在心智哲学领域，与美国计算机科学的领先地位相对应，认知科学与心智哲学在最近几十年内获得巨大发展，步入西方世界的先进行列。

从以上简述中可以看出，美国哲学最突出的特征是它的多元性，即不同观点的哲学派别在美国哲学舞台上各展风姿，各显其能，平行发展。这一特征在美国哲学发展前期业已呈现，至20世纪下半叶最为突出。它由以形成的因素主要有：首先，美国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国家，没有悠久的历史和雄厚的文化传统，不存在抵制外来文化的强大阻力，在接受外来文化上比较开放；其次，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来自欧洲不同国家的移民基本上保持着他们各自的文化传统，外来的不同哲学流派的观点易于为不同的文化传统所吸收；再次，美国哲学与西欧哲学一向保持密切联系，西欧不同哲学流派在美国的传播，成为美国哲学多元化由以形成的直接原因。此外，东方文化近几十年来也对美国哲学有一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