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永恒论（

第三节　两种时间理论：现时论（presentism）和永恒论（eternalism）

我们的讨论开始于比较关于时间内的持续性的两种解释：延续说和持久说。但是，在我们对延续说作出了少量的评论之后，我们几乎只关注于持久说的讨论。这种片面性的理由应该是很清楚的。对于我们来说，最初，延续说是十分熟悉的。它自然地来源于人们对时间内的持续性的直觉和常识的理解。虽然我们不会只用这些词汇来叙述它，我们认为，我们自己和我们周围的事物整体地和完全地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点，从而，在时间内是持续的，我们认为，昨天的路克斯和今天的路克斯通过事实同一性而相连。与之相反，持久说对于我们并不熟悉，它所启用的形而上学机制需要详细的解释。我希望，我们的充足解释已经使得这种观点较为清楚了。总之，持久说的核心观点应该是清楚了。熟悉的具体个别是时间上较小的事物的堆积体。它们在时间内的持续性就在于这些较小的事物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点。

我们已经谈到，这两种观点的主要区别是，延续论者把具体个别当作存在于不同时间的三维实体，然而，持久论者却把它们当作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延伸的四维实体。这种差异反映了对时间本性的相反观点。典型的延续论者是我们所谓的现时论者⁽⁵⁾。他们相信，时态的使用在本体论上是重要的。就他们所见，只有存在于现在的事物才是真正的存在，只有现在发生的事物才是真正地在发生。延续论者否定已经存在过的事物或者还没有开始存在的事物是真实的或者在任何意义上是存在的。当然，他们承认，已经存在过的事物曾经是真实的，过去是存在的，他们也认同现在不存在的事物将来会存在，但是，他们坚持，这些让步并不意味着，现在不存在的事物是存在的。对于延续论者来说，现在时以及“现在”和“目前”这些表达式在描绘世界当中扮演特殊的角色，它们能够使得我们标志出什么是真正的存在和什么是真正地在发生。

与之相反，持久论者否认我们偶然地称之为“现在”或者“目前”的这个时间点在本体论上有其特殊性。他们认为，所有的时间点和它们的内容具有相同的本体地位。所有的时间点、所有在这些时间存在的事物以及一切在这些时间发生的事物都同样地是真实的。他们坚持，这里的“是”是一个无时态的动词。根据持久论者的观点，正如我们早先所说的那样，时间只是事物在其延伸的另外一个维。在其延伸中，每个时间点，每个事物和每个事件都有它自己的适当地位。这种延伸仅仅是世界的时间次序，并且，这种次序是固定的和稳定的。这种次序由早先，同时或者后来这些关系所给予。通过上述关系之一，每个时间点相连于其他的每个时间点。各个时间点的内容也是如此。无论其在这种次序内的地位如何，每个时间点和时间内的每个事物都完全地是真实的。运用无时态的语言，我们可以很清楚地表达下述事实。我们可以说，比尔·克林顿和乔治·华盛顿都存在。当然，每位存在于他自己的时间，但是，每位都完全地存在。同样，使用无时态的语言，我们可以说，海斯庭思的战斗和诺曼底的战斗都发生的。当然，它们发生在不同的时间，但是，在无时态的意义上，它们的发生都完全是真实的。显然，这种观点可被叫做关于时间的一种永恒性的解释。

我们已经提议，永恒论者大量地使用了无时态的语言。确实如此，在传统上，永恒论者总是声称，在并不丧失其内容的同时，我们能够说的每件事都可以由无时态的语言来表达。根据这种观点，甚至于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是现在的这种说法也可用这样一种语言来表达，它并不展示出任何内在地偏好某个时间点的那种歧视。这些永恒论者提醒我们，“现在”和“目前”这些表达式是索引词。请回忆，索引词是这种表达式，在它们被使用时，它们的指称物取决于其发生的场景。“现在”是个索引词，在它被使用的情况下，它指称其被使用的时间。永恒论者通常用这个事实来说明，当我把某个时间点指称为“现在”和“目前”的时候，我并没有把它确认为某个本体论上特殊的时刻，我仅仅把它标志为我使用该词的时间。当我告诉我的学生，现在太阳正光芒四射，我并没有给予一个事件某种特殊的地位，我只是在用另外一个事件来记录那个事件，我是在说，这个事件与我说话这个事件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永恒论者一般都坚持以相类似的方式处理关于过去和将来的谈论。谈论一个过去的或者将来的事件不是去指称它，不是否定它的完全的本体地位，它仅仅是说，它发生在一个特殊事件之前或者之后，我就是用这个特殊事件来记录该事件的。

虽然永恒论者在传统上认为，对于所有的时态句我们都可以给出无时态的翻译，但是，在最近几年内，有些永恒论者开始怀疑这种观点。他们愿意让步于现时论者，认为不是每个时态句都同义于一个无时态的句子。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坚持，我们总可以用纯粹无时态的词汇来陈述时态句的真值条件（在何种情况下，时态句是真的）。他们用此来说明，使得时态句成真的所谓的内在时态事实是不存在的。所以，虽然这些新近的永恒论者不赞同传统永恒论者的观点，即所有的时态语句都可以被翻译为无时态的语句，他们还是认同传统永恒论者在形而上学上的核心观点，也就是，时态真理的存在没有迫使我们承认世界本身的结构是具有时态的。也许，一些时态语句不能够被归结为无时态的语句，但是，前者所报告的事实正是后者所报告的无时态的事实⁽⁶⁾。

总之，延续论者一般是现时论者，而持久论者通常是永恒论者。虽然延续论者认为时态的使用表达了关于世界结构的一个基本事实，但是，持久论者否定这一点。虽然延续论者认为只有现在存在的事物才是真正的实在，可是，持久论者在各个时间点和它们的内容方面却是一个民主派。这两种时间理论的差异导致了一种辩论⁽⁷⁾，这种辩论就其本身来说既是有趣的也是重要的。区别延续论者和持久论者在持续性概念方面的差异基于关于时间本性的相反观点，我们的解释足以说明了这一点。正是因为延续论者否定现在之外的时间点和它们的内容的真实性，他们才拒绝谈论时间部分。除非一个整体的所有部分都是存在的或者真实的，由各个部分构成的一个整体是不可能存在的或者真实的。这个观点是合理的。然而，如果只有现在存在的事物才是真实的，那么，一个具体个别好像不可能把以前存在的而现在不存在的事物当作它的部分，或者它似乎不可能把将会存在的但尚未存在的事物当作它的部分。如果我们是现时论者，我们似乎承诺这种观点，即只有目前存在的事物才能是目前存在的一个具体个别的部分，根据这种观点，很容易看到，第一，为什么，除了空间部分之外，延续论者拒绝承认任何其他的部分。第二，为什么他们坚持把时间内的持续性仅仅作为整体地出现在不同时间点的一个三维事物。

所以，在延续论者的时间概念和他们对持续性的分析之间存在一种联系。对于持久论者，也是如此。正如我们刚才所见的，承认时间部分的这种学说似乎预先假设了所有的时间点和其内容是同等地真实的。一个事物不可能具有不存在的部分。同样，时间永恒论非常自然地导致这个观点，持续的事物是各个时间部分的堆积体。所有的时间点和其内容是同等真实的这个观点代表了把时间当作与三维空间同等的另一维。事实上，这样理解时间的哲学家特别地警告我们，不要谈论空间和时间。他们告诉我们，最好谈论时空间。这种说法更好地表达了统一的四维延伸，它表征了这个世界。在同一个场景，我们被警告不要把持续的具体个别叫做具有空间性质和时间性质的事物。我们被告之，它们应该被当作占据一个特殊时空领域的事物。每个持续的具体个别应该被当作一个“时空蚯蚓”，它延伸于四维内，四维给予我们的世界以特殊的结构，以及存在于世界内的各个事物的特殊形态和构造。根据这种观点，整个持续的具体个别所占据的时空领域之任何次领域的内容同整个个别是完全一样地真实。所以，这个内容可以被看作是整个个别的一个部分。由于时间延伸和空间延伸的统一性，正如我的左手在某个时间同我在那个时间相连一样，任何这样一个次领域的内容同整个具体个别相连。它应该被当作整个持续的个别的一个部分。有时候，持久论者所谓的一个事物的一个时期或者阶段当然是指这种次领域的内容。这样，就不必惊奇地看到，持久论者把一个事物的一个时期或者阶段叫做一个时间部分，或者他们把时间内延伸的事物当作各个时间部分的堆积体。持久论者的观点是，时间仅仅是事物在其延伸的另一个维。上述这些步骤乃是这种观点的自然发展⁽⁸⁾。

现时论好像排斥了时间部分这种理论，并为关于持续性的延续论者解释提供了自然背景。不仅时间部分这种学说似乎需要永恒论的观点，即所有的时间点都是同等真实的，而且，永恒论反过来很自然地导致用时间部分来理解持续性的这种理论。关于时间的这两种理论的对比以及与其相应的关于持续性的解释应该提醒读者在模态讨论内我们所遇到的对比。在那里，我们遇到了刘易斯的可能主义和普莱庭格的现实主义的对比，这两对观点具有重要的相似性。正如刘易斯把所有的可能世界和它们的内容都当作同等真实的一样，持久论者给予所有的时间点同等的本体地位。就像普莱庭格拒绝承认没有在现实时间内发现的任何事物，延续论者坚持只有目前存在的事物才是真实存在的。刘易斯否定“现实世界”这个表达式指称了本体上特殊的世界，这个否定相似于永恒论者的否定，即他们否定所谓的“现在”或者“目前”这个时间点在形而上学上是特殊的。与之相反，普莱庭格把现实性当作由唯一的可能世界所展示的本体论上重要的性质，延续论者对现时或者现在发生的事件提出了相似的观点。

在这两对理论之间还有其他的相似性。正如刘易斯对可能世界之本体地位的自由观点似乎排斥了跨越世界个别的学说，即存在于一个可能世界内的一个具体个别事实上同一于另一个世界内的个别的理论，永恒论者把所有的时间点当作同等真实的概念否决了真正地跨越时间的个别，即存在的个别整体地和完全地存在于不同的时间。刘易斯力图容纳这样一种常识直觉，对于某个具体个别，其情况可能是不一样的，他的方式是运用来自其他世界的数目上不同但相连的实体，相类似地，持久论者通过不同时间之内容的关系来分析时间内持续性的这个常识观念。虽然我们从来没有以这些词汇表达刘易斯的观点，但是，我们也许可以把他的概念叫做模态个别，各种各样可能性都存在的个别是堆积体⁽⁹⁾。刘易斯的解释提议，对于比尔·克林顿来说，大量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有些被实现了，有些没有被实现，所以，模态比尔·克林顿是他的现实存在和他在其他可能世界内的一切相应对象的一种堆积体。很明显，这种观点只是在模态上相似于持久论，也就是，时间内持续的个别是时间部分的一个堆积体。

普莱庭格和延续论者对这些解释的反响在相互之间是完全平行的。他们都否认相关的解释并没有同其力图重建的常识直觉相一致。普莱庭格坚持，关于某个个别的模态信念是关于这个个别而不是任何其他个别的信念。延续论者声称，我们关于时间内持续的信念就是事物在时间内保持事实的同一性。此外，他们都感到我们的常识观点并不包含下述那种同一性，对于普莱庭格，跨越世界的同一性至少在哲学上是有问题的，对于延续论者，跨越时间的同一性也是如此。他们尤其不认为，这种相关的同一性需要用其他的事物来作哲学的分析和解释。对于普莱庭格，“具有模态”的个别是各种各样没有实现的可能性都存在的个别，它并不需要我们从其他事物中“烹调出来”，在本体论研究的开头，它就被给予我们了。同样，延续论者把一个事物整体地和完全地存在于不同时间点这个概念作为本体论的基本概念。依他们所见，熟悉的具体个别能够在时间内保持事实同一性实在是一个毫无问题的，并且不可被分析的事实。

总之，在模态本性和时间本性的各个观点与关于跨越世界的同一性和跨越时间的同一性各个观点之间的联系中，存在重要的相似性。且不管其焦点是可能世界的模态框架或者时间的框架，如果我们给予构成这种框架的所有部分完全的真实性，那么，我们似乎不得不否定存在于一个部分的一个个别可以事实是同一于存在于其他部分的事物，我们被迫承认，跨越各个部分的一个个别是稳定的这个观点就是，某个事物是来自不同部分的不同事物的某一种堆积体。但是，如果我们把特殊的本体地位只赋予这种框架的一个部分，并且，声称只有它的内容才构成真实存在的事物，那么，我们可以容纳这样一种观点，来自特殊部分的一个个别可以在事实上同一于来自某个其他部分的个别。

现在，我们当然有可能以相反的方式处理可能世界的框架和时间框架。在可能世界方面，有些哲学家是现实主义者，然而，在时间方面，他们却认同永恒论⁽¹⁰⁾。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哲学家在模态框架方面是可能主义者，而在我们世界或者所有的世界之时间方面是现时论者，但是，很显然，这些观点的结合似乎不是不一致的。尽管如此，这两种情况之间的相似性是很突出的。值得注意的是，在模态框架方面，刘易斯是可能主义者，在时间方面，他是永恒论者，然而，普莱庭格不仅赞同可能世界的现实主义，而且赞同现时论⁽¹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