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畴的“先验语法”

先验逻辑的核心是范畴理论，它主要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范畴的形而上学演绎，论证范畴的先天来源及其体系的完全性；另一是范畴的先验演绎，论证先天的范畴如何能具有客观有效性。这里令人注目的是，康德范畴论的这两个组成部分都与语言理论有关。

康德获得范畴的主要途径，是基于判断与范畴在功能上的同一性的认识。在他看来，判断的功能就在于统一起我们所具有的关于对象的表象，而范畴的功能也正在于此，因此它们两者在功能上是同一的，这样就可从形式逻辑的判断表中引出一张严密而完备的范畴表。上述论证是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作出的。但在《未来形而上学导论》中，康德则从语法规则的类比中，提出了关于范畴来源的另一种说明。在那里他写道，从普通认识里找出一些不根据个别经验，然而却存在于一切经验认识之中的概念，“这和从一种语言里找出全部单词的实际使用规则，并由此汇集语法的组成因素的做法，是没有什么两样的，并不要求更多的思考或更深的洞见（实际上这两种工作是十分相近的）。”⁽²⁾并且，与语法规则的这种类比性也成为康德用来说明范畴体系的先天性与完备性的理由。他说，即使在语言中，我们也指不出为什么每种语言偏偏具有那样的形式结构，更指不出为什么我们在那一种语言里不多不少恰好找出那么多形式的规定。不过，由于确认了知性的作用在于判断的想法，以及判断与范畴的功能相同一的原则，因而康德确信他已发现了“一个完整的纯粹知性功能表”，并由此得出了纯粹知性概念，“它们不多不少恰好这么多”。⁽³⁾

此外，康德这一把范畴看作“先验语法”的思想，我们还可在他的一次演讲中见到：“假如我们以那种方式分析先验概念的话，结果会是一种先验的语法，在它里面我们会发现人类语言的基础：例如，现在时、完成时和过去完成时是如何应当在我们的知性里发现，副词是什么，等等。这些反思会引向某种先验的语法。逻辑总是由知性的形式运用组成的。因而先验哲学这一普遍的先天概念的学说能够遵循这一途径”。⁽⁴⁾

在上面的两段引文中，已表露出康德把范畴作为逻辑语形学的思想，即认为范畴的先验语法性质，使它们得以像语法规则那样，组织起经验现象材料。在这方面，康德还有更明确的表述。他写道：“纯粹知性概念只是一种好像用来拼写现象，以便把它作为经验来读的东西”。⁽⁵⁾这句话不仅形象地刻画了康德用形式规则来规定内容的建构方法，而且具体表明了康德把范畴作为语形学规定看待的思想。这里，我们可以把现代符号逻辑的语形概念，与康德的范畴以及由范畴推衍出的原理作一番粗略的比较。

首先，符号逻辑在以基本符号和形成规则构造出的形式语言基础上，加上推理规则，构造出逻辑系统。⁽⁶⁾在这一系统中，符号公式之间在语形上的变换关系是根据推理规则得出的。先验逻辑则以现象为可能经验的系统。所有经验的形式方面，都是依据范畴及其衍生出的原理做成的。就像符号逻辑可以从有限的几条推理规则中推导出无数的定理一样，先验逻辑所提供的范畴、原理系统也使我们用以建构无数的可能经验。先验逻辑的语形学性质在于，尽管现象界是变幻的大千世界，然而经验在形式上却总是能够、而且应该被有限的范畴、原理所规定的。无限的科学经验就是按照范畴这种“先验语法”所颁布的规则写出来的。

其次，符号逻辑的推理规则在做出规定时是完全不考虑符号公式的意义的，而只是把它们看作是一些符号串与一个符号串之间，在形状上和空间中所具有的关系。也就是说，仅对它们作语形方面的研究，而完全独立于语义方面的解释。要使形式语言成为有意义的语言，使逻辑演算成为表达逻辑规律的科学体系，就得对形式语言和逻辑演算做出解释。康德的先验逻辑的范畴论（原理论）与此相近，他明确把范畴规定为并不直接与经验相关的先天概念，认为它们仅仅是一些关于可能经验的思维形式，是一些对于知觉进行联结的法则。但这些思维形式、法则在未运用于直观之上，未与直观相联接以前，则只有逻辑的意义。康德写道：“可以肯定，在除去感性条件之后，纯粹知性概念仍存有某种意义，但这种意义仅仅是逻辑的，仅仅标志表象的单纯统一”。⁽⁷⁾这就是说，独立于经验之外的先天范畴只为我们如何规定经验间的知觉关系提供了一些法则，其作用与符号逻辑的推理规则相似。并且进一步从真值论的意义上说，康德也同样认为，如果这些范畴不从语义上（在这里为经验内容）加以规定的话，就没有任何客观的意义：“假如没有对象给予概念，或至少给予构成概念的要素，那么这些概念是完全不可能的，并且不能具有任何意义”。⁽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