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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味与禅意,语默此皆清

时间:2022-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河北省茶文化学会 舒曼 河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陈一珉经过唐以前数百年的诗歌传承、创作与探索,至唐代终于迎来了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而当茶与禅宗思想发生“碰撞”时,衍生出独特的禅茶文化。不唯如此,唐代还创造了禅茶诗化最为典范的审美意境。禅与茶的相合构成“禅茶一味”或“茶禅一味”境地,已是离茶而谈茶,而禅茶文化的最高境界在于无极之味。

河北省茶文化学会 舒曼 河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陈一珉

经过唐以前数百年的诗歌传承、创作与探索,至唐代终于迎来了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而以禅茶相融为主题的诗歌同样也构成了“全唐诗”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成为中国禅茶文化史上最璀璨的明珠,应该引起世人之关注。本文根据《全唐诗》[1]所收录之诗整理出有关禅茶诗化的作品。众所周知,唐代是中国茶道发展的兴盛时期,又是佛教中国化——禅宗的开创时期。这个时期,涌现出了灿若星河的众多杰出文人。而当茶与禅宗思想发生“碰撞”时,衍生出独特的禅茶文化。不唯如此,唐代还创造了禅茶诗化最为典范的审美意境。

唐代,禅宗六祖慧能大师从心性论上、从觉悟观上、从修行观上引领佛教中国化的逐步推进,禅宗所倡导的悟道因缘成为人们所依止的智慧经典,唐代文人都不同程度上有着“隐逸”精神,崇尚空静虚灵的心态,并把凝聚自然精华的茶作为抒发感情的载体与参禅相合,从而创造了兴象玲珑、颇富神韵的诗美、茶美和禅美的高远意境。当时唐代诸多文人仕途不.或者壮志难酬,只能选择寄情于田园山水并首选山中的寺庙采取另一种生存智慧,并把寺院、僧人、品茶作为一种出世的理想世界,“或远离纷争的世界去构筑寂静、幽雅的环境,在品茶或玩赏茶艺中求得心灵的愉悦、美的感受,而达到心灵的平衡”[2]。所以这些喜茶崇禅的文人,虽在形式上未皈依佛门,但在心灵中却早已纷纷归佛,于是以茶悟禅成为文人们共同之所好,因而对茶的理解和对禅的兴趣有着很深的因缘。中国传统文化通过茶文化和禅文化这一特殊生活形态所折射出的唐代文人心理,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茶,慕诗客,爱僧家”(元稹)。禅茶诗化,唐诗中以茶意入禅意为主要形态的诗歌意义的集中生成,不仅构成中国诗文化内在精蕴,也构成了东方禅茶文化的意境。如果说,“情与景统一,意与象统一,形成意境”[3]的话,那么,禅与茶的统一,则使这种意境更上一层。禅,本不可说,是属于个体心会而直指人心的体悟,其无极之所已非字面所在,有余之意常蕴空白之中,禅门中诸多公案均表现于此。如,“吃茶去”、“洗钵去”、“狗子无佛性”等,非字面上可以理解。茶是具象之物,当茶融入禅的氛围便有了高远意境,成为“此时无茶胜有茶”抑或是“无味之味乃致味也”禅道和茶道境界。禅与茶的相合构成“禅茶一味”或“茶禅一味”境地,已是离茶而谈茶,而禅茶文化的最高境界在于无极之味。

云林茶会茶席

唐代的禅茶诗化,不仅推动了中国茶文化的发展,而且有助于人们对禅的认识,诚如赖功欧在《茶的睿智》一书中所说:“好一个相对于禅的茶,它不仅拓新了禅的精神生活空间,还助推了禅的精神上的革命!”

钟嵘在《诗品·序》中在对诗的兴、比、赋“三义”中说:“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4]刘勰则认为:“隐也者,文外之重也”,“义主文外,秘响旁通”。[5]强调深文隐藏,余味曲包的含蓄深刻意境。而司空图则称“近而不俗,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6]。我们对于诗的理解是这样,而我们对于禅茶诗化的理解更在“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唐诗之所以被人誉之为经典,不仅在有尽之言,而且在无穷之意。推而广之,禅茶诗化不是只美在“茶”的部分,尤其是美在含蓄无穷的“禅”的部分,这就是本文所言禅茶文化的高远意境。茶的内敛,禅的含蓄,深刻地展现了“神韵”、“禅韵”、“茶韵”这一东方文化的特征。

从禅茶诗化的发展来看,意境首先表现在禅与茶虚实之间的转换,说茶言禅抑或是言禅说茶,以及对禅茶体味的具体方式和禅茶的审美境界。

茶味与禅味具有同一兴味,禅茶文化与禅宗“本来无一物”境界相同,不仅体现了僧人对禅宗当下的体悟,而且也对文人喜茶与参禅有着共同之处。钱钟书在《妙悟与参禅》一书中说:“凡体验有得处,皆是悟。”[7]文人把对茶、禅的“得处”通过诗化形式,充分显示出言与意、行与神、虚与实、隐与显、情与景、含蓄与明朗等一系列的意境表现在诗中。

王昌龄在《洛阳尉刘晏与府掾诸公茶集天宫寺岸道上人房》中说:“良友呼我宿,月明悬天宫。道安风尘外,洒扫青林中。削去府县理,豁然神机空。自从三湘还,始得今夕同。旧居太行北,远宦沧溟东。各有四方事,白云处处通。”

诗人与道友茶集,在明月当空、茶烟绕缭而幽静的天宫寺,好友相邀诗人小宿。诗中表明无论是从三湘(泛指湖南一带)又回到太行山以北的旧居,还是借东晋时期道安法师洒扫青林[8]之由头说法。在诗人眼中已然显现出远离身不由己、杂务缠身的仕宦生活,竟然觉得身心有豁然开朗、任运逍遥的感觉。尤其在于“豁然神机空”的禅机妙会之中有殊途同归之意,暗现离尘之清净的“白云”为禅,通过虚实转换,表达自己远离了客尘烦恼对“坐看云起时”清净生活向往。诗人看到和想到的一切实相均回归到了“此即真如含一切”的禅宗法理之中。“这种和谐之美,其实体现的是体用圆融,白云无根,却能依青山而住,青山是体,白云是用。”[9]正因为佛通一切处,所以从一切处都能够感悟到禅的意境。诗中虽无一个“茶”字,但这首禅茶诗读来倍觉茶香甚浓,禅意无穷。

刘长卿在《惠福寺与陈留诸官茶会》中,因茶却也有了“因知万法幻,尽与浮云齐”的禅悟。笔下“傲吏方见狎”之句是厌恶那些傲慢官吏的狎悔表现,庆幸自己在“茶”的相伴下终于有了“真僧幸相携”的佛门因缘。对于心灵的归宿,有“能令归客意,不复还东溪”的廓然明了。显现出幸会于茶所产生超然的精神境界的联想。同样在佛门茶会中,武元衡在《资圣寺贲法师晚春茶会》的描述,却有一种超脱之见,重点体现在“心源知悟空”之言:禅可净心,可安心,可修心,茶亦然,符合禅机中心韵自成,心容万物的自由遐想,其“言外之旨”是对禅的理解有着无限的广阔性。诗人说:“虚室昼常掩,心源知悟空。禅庭一雨后,莲界万花中。时节流芳暮,人天此会同。不知方便理,何路出樊笼。”经过一场春雨洗礼后的禅院,则以“莲界万花中”暗示“法界”遍生,犹如资圣寺晚春举行的茶会,为参禅者启开以茶悟道的方便之门。而对于处处充满禅意的当下,有些人却“日用而不知”,永远也找不到禅修的“通道”(今日之禅修者“不知方便理”大有人在)。

张籍有《山中赠日南僧》诗曰:“独向双峰老,松门闭两崖。翻经上蕉叶,挂衲落藤花。甃石新开井,穿林自种茶。时逢海南客,蛮语问谁家。”诗人心念禅宗四祖道信法师(双峰山位于今湖北黄梅县,古属蕲州。双峰山原名破头山,道信在此山修持时改名),双峰山又似两座山崖,茂密的松林宁静安详,是谓理想的禅修和种茶之地。诗人却用“松门闭两崖”形象地描写双峰山的自然生态环境,一个“闭”字勾出了双峰山是最佳的修行和生活境地,同时也隐喻着这是一所“天然道场”。这也印证了当年的佛教徒请道信禅师到黄梅,并为他建造了寺庙。道信去后,毅然选择在双峰山修行,由此,丛林中遂有称其为“双峰道信”的故事。可见,青山永远是道信禅师心中的道场,而松柏则是道信禅师生活的重心。“翻经上蕉叶,挂衲落藤花”之“上”与“落”字可谓用词巧妙,读经挂衲是老衲本分之事,而此本分之事却是花了一上一下的功夫,表示出对佛、对禅修虔诚和良苦用心。(“蕉叶”即“贝叶”,在造纸技术还没有传到印度之前,佛教徒把经文写在贝树叶子上,故称“贝叶经”。)把僧衣挂在开满藤花的藤树上,因偶尔掉落的花在刹那间也会使人开悟。类似此诗,同一时期的诗人戴叔伦有“归来挂衲高林下,自剪芭蕉写佛经。”不论是如何“挂衲”抑或是如何在蕉叶上翻经、写经,都是诗人对茶、对禅的一种美学上的理解。“上”与“落”,隐显“禅”与自然的魅力,最后悠然自得于用砖石砌井为了冲泡自己在林间种植的茶,这种以茶悟道的禅修方式,以至于岭南来客也落入了“不知所以然”之中,便有了用岭南话问禅师是何意?而周贺在《赠朱庆馀校书》以及元稹在《和友封题开善寺十韵》诗中表达的“树停沙岛鹤,茶会石桥僧。寺阁边官舍,行吟过几层”和“旋蒸茶嫩叶,偏把柳长条。便欲忘归路,方知隐易招”之句,则禅茶契合,其风格如一杯茶散淡清远,更加丰富了禅与茶“直至而不可知”的趣味。

郑巢《送象上人还山中》说:“竹锡与袈裟,灵山笑暗霞。泉痕生净藓,烧力落寒花。高户闲听雪,空窗静捣茶。终期宿华顶,须会说三巴”一诗,体现在“竹锡”、“袈裟”、“灵山”、“暗霞”、“寒花”中得禅意与“听雪”、“空窗”、“捣茶”、“华顶”中的茶境相互交融。这种动感和追求超凡的感觉对于无情万法的一种体悟,在茶与禅之中似乎对“象上人”的一种期待,恬淡、情味清高淡远。刘得仁在《宿普济寺》开首虽直言寺院众多,但“清幽此不同”,原因是普济寺有“缀草凉天露,吹人古木风。饮茶除假寐,闻磬释尘蒙。童子眠苔净,高僧话漏终。待鸣晓钟后,万井复朣胧”那样清籁般的意境,尤其是表明了饮茶不仅祛除瞌睡,而且当你听寺院钟、磬之声时能得到禅喜安宁,一杯茶在握,祛除心中妄念的“尘蒙”,迎接新的黎明。禅门中多有僧听到磬声、鼓声和钟声哈哈大笑而去,得此观音入理的公案。这是顿悟后的欢喜。

皮日休为怀念玄福禅师(《过云居院玄福上人旧居》)来到云居院,似乎看到当年禅师的影子却不见禅师现身讲法,诗人以“龛上已生新石耳,壁间空带旧茶烟”表示一切已变得异样了,就连供龛已隐隐有霉变的痕迹,心意寥落,留下的唯独是挥之不去的茶香。以袅袅的茶烟来思念禅师品茶讲法的过去,颇有几许“不向空门何处销”的心露坦白。陆龟蒙在《和袭美冬晓章上人院》一诗中讲到寒冬到来时,在“山寒偏是晓来多,况值禅窗雪气和”之际,由于“病客功夫经未演”而明示因病久未研习禅法,唯以“故人书信纳新磨”来揣摩文友的禅趣,在“闲临静案修茶品”的修禅过程中,到达“从此逍遥知有地,更乘清月伴君过”的境地。“逍遥”和“清月”都是泛指禅,泛指佛法的自在,是一种佛禅精神在其诗境中的体现。

“客引擎茶看,离披晒锦红。不缘开净域,争忍负春风。小片当吟落,清香入定空。何人来此植,应固恼休公。”诗人李咸用在《僧院蔷薇》一诗中,先是说明客来托茶相敬,所谓“客引擎茶看”,有崇信禅师“汝敬茶来,吾为汝接”的禅机茶境,蔷薇意含着禅的“净域”和“春风”。不过是否有缘像蔷薇那样“香入定空”而遁入“禅定”的空门(佛法)世界呢?未得而知。其实,这只是诗人的一种出世心曲。诗人还在《冬夜与修睦上人宿远公亭,寄南岳玄泰禅师》一诗中表达了对寺院(南岳衡山祝融峰下的祝圣寺)、对玄泰禅师,以及对禅、对茶的难以割舍的思念:“丈室掩孤灯,更深霰雹增。相看云梦客,共忆祝融僧。语合茶忘味,吟欹卷有棱。楚南山水秀,行止岂无凭(一作“朋”)。”以至于诗人最终“忘”了茶味、“忘”了禅味,到了“无心为修”恰似空明灵动的境界。

唐彦谦在《游南明山》之前的印象是“久闻南明山,共慕南明寺。几度欲登临,日逐扰人事。”而当他终于见到久慕的南明寺院之时,发现这座寺院坐落在“石磴千叠斜,峭壁半空起。白云锁峰腰,红叶暗溪嘴。长藤络虚岩,疏花映寒水,深洞结苔阴,岚气滴晴雨”这样一个蕴含着生机的环境里,及至进入寺院看到“金银拱梵刹,丹青照廊宇。石梁卧秋溟,风铃作檐语”的刹那,感兴于“香分宿火薰,茶汲清泉煮”那幽静的禅茶生活时,最后只好在“暂此涤尘虑”的依恋中不得不扬鞭催马而“长啸出烟萝”。这首诗的风骨、神韵、气韵、兴趣、滋味、禅韵、性灵无不包含着意境中的虚实隐显运动。像这种虚实隐显之说还包括像杜荀鹤《赠元上人》中描述:“多少僧中僧行高,偈成流落遍僧抄。经窗月静滩声到,石径人稀藓色交。垂露竹粘蝉落壳,窣云松载鹤栖巢。煮茶童子闲胜我,犹得依时把磬敲。”多少高僧的偈语成为众僧传抄的法宝,就连煮茶的童子得到的道法也胜于我,如此看来,诗人惟有感叹于还得时时禅修“把磬敲”啊。

在禅与茶的世界里,文人们在现实与诗中的虚拟里来去自如,保任自然,充分实践了“茶禅一味”的妙旨,渐渐形成文人得茶崇禅的体味。

还有像杜荀鹤在《春日山中对雪有作》诗中的“竹树无声或有声,霏霏漠漠散还凝。岭梅谢后重妆蕊,岩水铺来却结冰。牢系鹿儿防猎客,满添茶鼎候吟僧。好将膏雨同功力,松径莓苔又一层”;李洞在《题慈恩友人房》诗中的“贾生耽此寺,胜事入诗多。鹤宿星千树,僧归烧一坡。塔棱垂雪水,江色映茶锅。长久堪栖息,休言忆镜波”;以及《寄淮海惠泽上人》诗中的“他日愿师容一榻,煎茶扫地学忘机”和《山寺老僧》诗中的“云际众僧里,独攒眉似愁。护茶高夏腊,爱火老春秋。”……揣摩上述诗意,不止是对山水茶景的描摹,而常常暗喻内心以茶悟道的痕迹,这“痕迹”是杜荀鹤的“有声”也“无声”;是李洞的“江色”与“茶锅”。最终走向“禅言忘机”的境界里,揭示了文人们的创作与禅茶之间的内在联系。

陈陶在《题僧院紫竹》诗中,从“喜游蛟井寺,复见炎州竹”开始,感动于“法雨每沾濡,玉毫时照烛”,直到“幽香入茶灶,静翠直棋局”的体验。幽香的茶味,静翠的棋局,是诗人终行所遇的心象,隐隐约约带着茶的幽香,陶醉在“霞杯传缥叶,羽管吹紫玉”的禅趣和幽深境界中,这也正是诗人高远情怀的投射。

李中在《赠谦明上人》说:“虽寄上都眠竹寺,逸情终忆白云端。闲登钟阜林泉晚,梦去沃洲风雨寒。新试茶经煎有兴,旧婴诗病舍终难。常闻秋夕多无寐,月在高台独凭栏。”秋夜没有多大的睡意,上高台凭栏观赏天上的月亮,思绪起伏。只有陆羽《茶经》里煎茶实践的逸情生发出的诗兴萦绕在脑海,从而去除精神上的恍惚,这种情感真的令人难以割舍。想起在寺院的逸情,听钟声而闻林泉,梦去沃洲湖的风雨之寒。诗人虽以“终忆”和“梦去”写意,但蕴含的禅与茶的生机实为静动互济。“风雨寒”、“煎有兴”二句又是何等的灵动,茶境、诗境、禅境一样不缺。这种“看似闲时亦不闲”(庞蕴)的内心世界,其对于禅茶的虔诚程度也一样难以割舍,言语不尽。诗人对茶、对禅的情结非常坚定,从其另外两首禅茶诗中可见一斑:“忽起寻师兴,穿云不觉劳。相留看山雪,尽日论风骚。竹影摇禅榻,茶烟上毳袍。梦魂曾去否,旧国阻波涛。”(《访龙光智谦上人》)其“寻师兴”、“不觉劳”、“看山雪”、“论风骚”点缀得非常到位,兴味无穷,犹如画中人。寻师而穿云,构筑一种仙化和虚境的心灵感受,继而观山中雪,得竹下风流,又享茶烟袅袅熏染着身上衣。诗中有禅,禅中有茶。其《寄庐岳鉴上人》又曰:“岳寺栖瓶锡,常人亲亦难。病披青衲重,晚剃白髭寒。烘壁茶烟暗,填沟木叶干。昔年皆礼谒,频到碧云端。”禅师在庐山东林寺闭关默坐,常人亲近亦难,诗人有兴叹“随缘驻瓶锡,心已悟无生”(《贻毗陵正勤禅院奉长老》)之感,同时也显示着另一种意味:自己如果执著于自心的这个佛,心无放下,好比病人穿袈裟也会感觉“重”,晚上剃白胡须也会感到“寒”。随着时间的推移,炉中煎茶时的烟雾会把房屋内壁熏暗,落在(填在)沟沟坎坎中的树叶也会渐渐干枯,遥想当年(昔年)法师们禅修之苦,已到达“碧云端”的高深莫测的境界了。诗人巧借“茶”深化了其清寒的意境。

由于诗意虚境的模糊性、泛指性和不确定性,“韵外之致”、“言外之旨”表现出诉诸想象的容量和可塑性。如,黄滔的“……山衣随叠破,莱骨逐年羸。茶取寒泉试,松于远涧移。吾曹来顶手,不合不题诗”(《题宣一僧正院》);白居易的“松下轩廊竹下房,暖檐晴日满绳床。净名居士经三卷,荣启先生琴一张。老去齿衰嫌橘醋,病来肺渴觉茶香……”(《东院》)。文人诗中所达,透出孤高而清幽洁净的隐逸风调,在品茶之间,淡泊之意油然而生,使人产生出种种联想之意蕴。

陆龟蒙在皮日休所作《寂上人院联句》的诗中有两句诗,充分显现了禅不可说,唯是心灵感受的本质:“有情惟墨客,无语是禅家。背日聊依桂,尝泉欲试茶。”有情者为众生,无语者是禅家。众生与禅的联系在生活中时时体现,犹如禅门“吃茶去”公案。最后诗人以“若许传心印,何辞古堞赊”得出了以心传心的佛传心印在于当下开悟,何必舍近求远到古城墙壁碑上印证佛法呢?

有些诗人在写实部分呈现为“景、静、象”,这些部分在诗中是一种笔触实相、自然妙会的直观性存在。如,常达在《山居八咏》中说:“身闲依祖寺,志僻性多慵。少室遗真旨,层楼起暮钟。啜茶思好水,对月数诸峰。有问山中趣,庭前是古松。”身闲依佛求旨味,听钟对月品茶味,山中趣味何在?何为祖师西来意?犹如佛门“庭前柏树子”机锋语。又如,贯休的《题宿禅师院》:“身闲心亦然,如此已多年。语淡不著物,茶香别有泉。古衣和藓衲,新偈几人传。时说秋归梦,孤峰在海边”;吕岩的《大云寺茶诗》:“玉蕊一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功夫。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俱。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幽丛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孟郊的《送玄亮师》:“兰泉涤我襟,杉月栖我心。茗啜绿净花,经诵清柔音。何处笑为别,淡情愁不侵”;乾康的《投谒齐己》:“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烹茶童子休相问,报道门前是衲僧”;等等。尤其是“庭前是古松”、“语淡不著物”、“增添清气入肌肤”、“经诵清柔音”、“烹茶童子休相问”等句,在一杯茶映衬下都是禅茶诗化中含蓄与明朗和与抒其怀的写照,使得自然之茶和物象成为心灵的投射,禅茶诗化有了情景交融之美。

经典茶席

这些直观性存在恰在诗中设定了一种婉转的曲径或者蕴含了一种势能,导引读者自己去抵达实境之外蕴含的那个尚且虚在并处于模糊状态的、蕴量很大的虚境,通幽默会。

像李远的“与君同在苦空间,君得空门我爱闲”(《赠潼关不下山僧》)道出了闲来“无事为修”的平常心禅法,转换出“香茗一瓯从此别,转蓬流水几时还”那种对禅对茶所寄托的离世情怀与渴望;为茶所牵的张籍有“九星台下煎茶别,五老峰头觅寺居”(《送晊师》)之句,对庐山寺院的回忆;李咸用则以“空门少年初志坚,摘芳为药除睡眠……”(《谢僧寄茶》),羡慕遁入空门的少年为了禅定以茶去除瞌睡的决心;权德舆在《与沈十九拾遗同游栖霞寺上方于亮上人院会宿二首》说:“清论松枝低,闲吟茗花熟。一生如土梗,万虑相桎梏”,意在惟有放下一切,打破精神上桎梏,闲吟茶意,方可谈得上“清论”;许浑以“露茗山厨焙,霜粳野碓舂。梵文明处译,禅衲暖时缝”(《冬日宣城开元寺赠元孚上人》),说出好茶须经“山厨焙”,稻米须经“野碓舂”,佛经需要“明处译”,僧衣破了要“暖处缝”,诠释一种对茶、对禅的心境写照;黄滔在《题道成上人院》中表达:“簟舒湘竹滑,茗煮蜀芽香。更看道高处,君侯题翠梁”,暗示出煮茶品茗须向“道”中行的妙合。黄滔又言:“尝频异茗尘心净,议罢名山竹影移。明日绿苔浑扫后,石庭吟坐复容谁”(《宿李少府园林》)。以茶洗心,茶涤灵魂,一向被文人推崇,至于明天谁在石庭品茶论道无须关注,当下注重的是名山大川下的簟竹山影给你带来的禅悦;陆龟蒙在得知禅师要到访寒舍,敬仰之心油然而生,亲自到溪边茶园采摘、制茶,并侍奉顶礼。感怀出“草堂尽日留僧坐,自向前溪摘茗芽”《谢山泉》。这既是对禅师的尊重,也是对佛的虔诚。文人们与茶相交的崇禅生活之目的,更多的是为寻求心灵的解脱。

尤其是诗僧,对禅茶文化的坚定,对禅茶诗化的真挚大大拓宽了艺术表现领域,逐步展开禅茶诗偈形式的独特发展。本文列举唐代几位诗僧的部分禅茶诗化作品,既似言禅,实则说茶;又似说茶,实则显禅。在禅茶两者统一中达到更充分、更丰富的表现力。皎然的《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以及人们熟知的《饮茶歌俏崔石使君》(这是一首极具典型的禅茶诗作,诸多茶文化著作中多有提及,故本文略)。

诗僧皎然在《答裴集、阳伯明二贤各垂赠二十韵今以一章用酬两作》中的“清宵集我寺,烹茗开禅牖”是一种文人性质的雅集,文人们喜欢与禅僧品茗赋诗并以此作为清雅之举的参禅手段,诚如诗人李中所言“有进乘兴寻师去,煮茗同饮到日夕”(《赠上都先业大师》)。文友清宵雅集寺庙一同打开禅室的窗户煮茶论禅,实则是因茶而开启心灵的窗户(“禅牖”,可喻指心灵的窗户)。皎然在《日曜上人还润州》诗中“露茗犹芳邀重会,寒花落尽不成期”之句,说明文人雅集大多选择在春天品尝雾露中采摘的茶叶,这时既可领略茶的芳香四溢,又可尽享春光明媚。而在初冬秋风落叶、寒意顿生的“寒花落尽”的季节却难有此雅集,意在告之珍视当下“一期一会”之因缘,享受当下一杯茶的快乐。

诗僧齐己在《寄江西幕中孙鲂员外》一诗中道:“簪履为官兴,芙蓉结社缘。应思陶令醉,时访远公禅。茶影中残月,松声里落泉。此门曾共说,知未遂终焉。”好一个茶影中的残月,松声里的落泉,这既是佛的恩泽,也是远公法师[10]禅法的一种流动的变性,以实景导向隐蔽着“此门(净土法门)曾共说,知未遂终焉”的曲折。齐己在《送人游衡岳》中灵感又发:“雪浪来无定,风帆去是闲。石桥僧问我,应寄岳茶还。”说的是诗僧离开南岳衡山移居荆门以后,终到晚年许多事情可忘,唯独闻到那幽香之茶便有了精神。那来无影的“雪浪”,去无踪的“风帆”都是茶意禅境的真实写照。

诗僧贯休以禅茶为主题的诗作甚多,列举如下——

《赠灵鹫山道润禅师院》云:“常恨烟波隔,闻名二十年。结为清气引,来到法堂前。薪拾纷纷叶,茶烹滴滴泉。莫嫌来又去,天道本泠然。”还有《寄王涤》诗中的“吟高好鸟觑,风静茶烟直”;《宝禅师见访》诗中的“茶烟粘衲叶,云水透蘅茆。因话流年事,斯须不可抛”;《题兰江言上人院二首》诗中的“青云名士时相访,茶煮西峰瀑布冰”;《寄题诠律师院》诗中的“深竹杪闻残磬尽,一茶中见数帆来”;《题弘顗三藏院》诗中的“岳茶如乳庭花开,信心弟子时时来”;《桐江闲居作十二首》诗中的“红黍饭溪苔,清吟茗数杯。只应唯道在,无意俟时来”;《题淮南惠照寺律师院》诗中的“茗滑香黏齿,钟清雪滴楼”;《别东林僧》诗中的“燥叶飘山席,孤云傍茗瓯。裴回不能去,房在好峰头”;等等。在虚实隐显处透着禅宗理事圆融的主张,犹如禅门巨匠希迁禅师在《参同契》所言:“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执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门门一切境,回互不回互,回互更相涉,不尔依位住。”从体用角度来说,清净的本体之理在文人们对于禅茶诗化中包括茶叶在内的自然万物(灵源)均为万事万法(枝派)的本质。禅宗有缘起万法之说,禅茶有缘起茶香之说,都存在于万法之中(暗流注)。实际上,作为参禅习茶的文人们往往把茶和来自于自然万物隐隐指向佛祖的造化。无论是禅,还是茶,都蕴含在诗化了的“银碗盛雪,明月藏鹭”(《宝镜三昧》)之中。

文人们在崇禅嗜茶过程中,似乎诉说自己虔诚礼佛,以禅、以茶消解烦恼的渴望,有时又为难以割舍世缘而又羡慕禅僧生活的矛盾中。所以,禅茶诗化在虚实隐显之间,诗中的情趣、气氛与联想往往是流动变化的,貌似确定而又不确定。特别是诗中的实境导向,往往为了保证韵外之致的感觉大多采取隐蔽、含蓄、曲折的形式来表现,不即不离、不粘不脱,因而呈现于想象之中的言外之旨便必然表现出泛指性和多义性。由于诗人对茶、对禅的直觉瞬间感悟和情感的流动,使诗化了的“禅”与“茶”呈现和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便有可解不可解的个体心会的情形。

【注释】

[1]知古斋主精校:《全唐诗》,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研究中心制作,Copyright©2000 yyyin@guoxue.com,2000.01.22.

[2]施由民:《试论中国茶文化与中国文人的审美取向》,《农业考古》,2003年第2期,第35页。

[3]郭纪金等:《中国文学阅读与欣赏》,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5页。

[4]钟嵘:《诗品·序》,见《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309页。

[5]刘勰:《文心雕龙·隐秀》。

[6]司空图.《与极浦书》,见《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二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201页。

[7]丁以寿:《中华茶道》,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148页。

[8]“青林”有多解:一解“云雾、云烟”;二解“苍翠的树木”;三解“清静之山林”;四解禅门丛林“寺院”。此处作“寺院”解。

[9]董群:《祖师禅》,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97页。

[10]慧远法师,净土宗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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