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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玄学与佛学手稿

时间:2022-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严君平《道德经指归》《道德经指归》为严君平所作,其所可注意者有下列各点:其言“玄”、“天道”等宇宙学说不同魏晋以及之后,亦不同“道教”之说,颇堪注意也。“费氏易”为古文学,未立于学官。“性命与天道”之学普遍为当代所注意可知。汉魏之际,家庭教育至关重要,则王弼与荆州之经学不无影响之关系也。

严君平《道德经指归》

《道德经指归》为严君平所作,其所可注意者有下列各点:其言“玄”、“天道”等宇宙学说不同魏晋以及之后,亦不同“道教”之说,颇堪注意也。

汉代宇宙学说多主元气有阶级之分,如太素、太始等。盖天、浑天之说为当代流行之说(此外尚有一说,共三种天文的学说)。三统之说(天、地、人——中和),三正之说。

《道德经指归》以“道德”为体为本,此外“神明”、“太和”之说,皆不主元气阶级之说,盖采取浑天说者也。此浑天之说,王充反对之,然汉以后浑天之说盛行,清者上浮为天,浊者下凝为地。以清浊解释“太和”,自太和而天地。视“神明”可以离身体而存在,不同方士唯物之见。后佛教入华,“神明”之说大盛。故严君平在汉代“神明”之见,特可注意也,彼又分“神明”、“我”、“身”三层,普通少讲但又不同于佛说,此亦可重视也。

严君平《道德经指归》一书“以虚无为道德之本”,反对一切目的论(意志)的见解,其“自然”即自尔之义,物各有理,无所学而学者,自然而已。宇宙完全为一自然之世界,无主宰的观念(如“天”等)。“神明”非居主宰之地位,“神明”与“自然”合一。严氏又反对神仙住寿之说(引证原文略),不主“神”之信仰,与王充《论衡》一书之精神有相契处,即占卜祭祀先知之类,皆所排斥也。王弼思想或有所自取也。

老子“绝圣弃知”,此“知”一般多解为reasoning、inference之知识,换言之,即有说有故之“知”,圣人之“知”不同于此。其“道德”乃直觉所得,盖推理之知不离“名”,有分别。“圣人无名”,即顿见全得之义。全故无名。有名、有分别即“有”,无名、无分别即“无”,故圣人任运而无“先识”之可言。《道德经指归》论“先识”一节,甚有新见(引文略)。“变无常□(可能选择:时、节),故事不可先识。”王弼于此说有所采取,且“自然”则无先识之须,亦理之至明者也。名者,礼乐刑政之所由出,名物(选举)之所本,开“知故”之门,辨人物之宜,乃有礼乐刑政,即名教,祸乱之源,非政治上至善之规也(引文略)。严氏人生之见解,主沉冥,或曰邈冥、玄冥,后扬子《法言》亦言之。沉冥之人,其知不同于常人(引文略),即为人不苟,不改其操,合乎“物理”(自然)者也(引文略)。“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扬雄《解嘲》之文明阐其义,其称“闻”者,或指严君平也。以上论列,皆严君平学说,特点为扬雄所推崇者也。

王弼《周易注》之性质及理论

一般多云王弼以《老》、《庄》解《易》,不同汉代经师之说,其义云何?汉代《老子》之解释如《指归》、《河上注》,杨树达《老子古义》所引,其说不同后代之说,即以《老子》为玄,亦唐宋以后人之见解也。且汉代各家之意见亦不一致,王弼实亦富于创造性之哲学,其以《老》、《庄》解《易》,非以前人之《老》解《老》,而实以其个人所见之《老子》以解《易》。一般多以王氏用力于《老》多,于《易》则少,未必然也。实则王氏用其创见解《老》并及于《易》,无所谓重轻于其间也。吾人欲明其道,首在了然汉代经学之变迁,从经学本身考其所以也。

(1)王氏之《易》。“费氏易”为古文学,未立于学官。其传略如下表:

(上略)……陈元——郑众——马融——郑玄——王弼……

(2)王弼仅注上下经六卷,《系辞》后无注,韩康伯补之。王氏何以不注《系辞》?此为哲学最有关者反如是。上下《经》多言占卜,则注之,其义为何?

(3)王弼注《易》于卷首多加《乾传》、《泰传》、《咸传》、《丰传》等,用义何在?

王弼《易》与古文学之关系

魏晋经学代表作为王弼《易注》、杜预《左传注》、范宁《谷梁传注》等,皆为古文学,其与魏晋新学之精神关系如何?或以古文学为对朝廷官学歧异。古文家亦相信阴阳之说,如刘歆,可知是否采阴阳家言不足为今古文唯一判分之标准也。

王弼经学源自荆州(刘表驻地),此地别有《五经》新章注。刘表重文学,制礼做乐,当代经学大师如綦毋闿、宋忠,皆在所网罗。宋忠为古文学家,宋氏最以名家者为《太玄》、《法言》之研究,江东注易大家虞翻、陆绩皆诵宋氏《太玄》。四川李并王肃等皆讲宋氏所解《太玄》之说。虞、陆、李、王皆有易注。“性命与天道”之学普遍为当代所注意可知。所谓宋忠古文学成分多者,即谓多“自由精神”也,王肃伪造《孔子家语》以反对郑康成之学,亦其精神之表现也。荆州《五经章句》中《易注》或为宋忠之作亦未可知。《南齐书》王僧虔《诫子书》有云“荆州《八帙》”,可知荆州之《经》书为极完全也。又云此为“言家口实”,又曰“凡有几家”,可知荆州后订《〈五经〉章注》于一经或不止一家,且足证至南齐时,其书当为清谈家所诵习也。王弼之学或自此来,王粲为刘表师,王弼则粲之后裔,其学术源流之关系可知。曹操下荆州,宋忠之流始北徙,王粲等亦以此北上也。汉魏之际,家庭教育至关重要,则王弼与荆州之经学不无影响之关系也。

费氏易学为古文学,其性质如何?于此必先明《易》在汉代之本来面目。现行《易》分上下经,六十四卦,各有其名,各卦下有辞曰《卦辞》,又有“彖曰”曰《彖辞》,下“象曰”,又每爻有《爻辞》。上下经以外有《系辞》、《说卦》、《杂卦》。汉代《易经》恐与现行本不同。每卦之下有卦辞,再有爻辞,其他非所包括者也(如《春秋》经与《左传》本为二书)。故汉代之《易经》仅有卦辞与爻辞,其他皆为《传》,各有上下卷,亦如《系辞》,今乾坤卦之《文言》亦传也。《易经》之外有十翼,即指《传》言也。

司马谈《六家要指》引《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可知其《大传》即今《系辞》也。又如各《彖辞》本为一长篇韵文也。何人变换《易》之组织如今本也?王弼首定如今本,或无疑义也。或说从渐变而来,或不确也。王弼于《易》亦如杜预之对《左传》,割裂《春秋》以入《左传》,王弼割裂《易经》以入《传》,果尔则上论三点又得其义矣。

《汉书·儒林传》:费氏易,长于占卜,不务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十篇解说上下经”。汉代经学本重章句。《传》言大义,章句依文解字。前者较为自由。王弼学费氏解法不重章句,重以《传》释《经》,此古文家精神也。王弼以《传》注《经》,故只注上下经也。《乾传》、《泰传》等皆王弼加,则其以《传》为本,亦同杜氏《春秋》也。王弼如此番“复古”也,不过用其所见而已,故可谓“复古”,亦可曰“革命”也,颇同西洋文艺复兴时一部分学者之精神。

(1)何以王弼之易为古文?(2)王弼何以只注经上下篇?(3)王弼何以加《乾传》、《泰传》之字样?此之问题依上所说,即“以传解经”,同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则此三问题可得其端矣。杜预《左传序》“固当依传以为断”;又曰“《经》之条贯,必出于《传》”。《孔疏》“作《传》解《经》,则《经》义在《传》”。《周易》自王弼以后,始成今本。《三国志·高贵乡公本纪》记曹髦与儒生淳于俊讨论,关于《易》有曰:郑玄易“今《彖》、《象》不与《经》文相连,而注连之”。古时经、注单行,后受佛教书注影响,始有经、传合本。故《三国志》所载,系指郑玄之《易》的本子而言,非谓其已合《经》、《传》也。

王弼为《易》开一新路,为拒反对者之口实,并及反对章句之学,以“用《传》解《经》”为儒家本旨,盖章句乃汉人之说也。

王弼又作《论语释疑》,亦颇有其可注意之点。何晏《论语集解序》“训解至于今多矣,所见不同,互有得失”。王充《论语》有《问孔篇》,怀疑《论语》,所怀疑之点:(1)多“问多答异”之类。(2)孔子“言引费解”之处。《论语释疑》一书即对此等处为之解说。王弼用其“新义”注《易》乃及解《论语》也。

王弼《周易》之理论

王弼用“得意忘象,得象忘言”之新方法,以廓清“象数学”之虚妄。重在得意,则“象数”成下乘矣。体用不二为其主旨。“情”者对“伪(人为)”而言,“物无妄然,必由其理”。《周易》之《乾卦·文言》王注有曰:“夫识物之动,则其所以然之理皆可知也。”从“有”到“无”之“点”曰“几”,或曰“天门”(即从未形到已形之关键)。“几者,动之微,识之先见者也。”韩康伯《系辞注》:“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又曰:“几者,去无入有,理而无形。”故《易》之所以可讲吉凶祸福,即以知其理、识其动也(王弼不主先知,在一方面同严君平之说)。“知几,其神乎?”“随感而应”。王弼言圣人应物之“应”,即此意也。由此言之,则《易》非卜筮之书。《论语》:“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王弼《释疑》有注:颜渊知过必改,圣人无过,故非圣人,是圣贤有别也。虽然,吉凶各有其理,然圣人则知其理。

王弼说《易》非纯作卜筮书看,有曰:“易以几,神为教。”补《论语释疑》“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以下注。《邢疏》引王弼曰:道者,“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即谓一切由于道或由于理也。天道的变化即人事吉凶的根据,人事的吉凶即天道变化之表现。道者大全,用无不该,故明乎天道,即可以晓吉凶也。知“动之微”即可应将来而毋事徘徊也。凡事如何行则如何应,盖凡物必由其理,固无若何神秘可言也。“圣人”有以见天地之赜,即明乎天地之理耳。

如何表现形而上学之理于形而下之器,或显“一”于“多”?如同一死也可以多方,“巧历不能定其算数”,穷无了时。玄谈者绝乎象外,事可以类别,以抽象之类可以概括“特殊”之方。圣人观象设卦,即欲在人事吉凶中讲天道变化,换言之,从事物之分位,或其必然之理,“类”为解说者也。分位是动,在变化中,或即“变化”自身。故“易”者道体,变之别说也。一卦六爻,每爻定变,“卦者时也”(时= situation),每“时”(情形)有其特别之点可以代表其精神者,爻之进退,即“时”之精神之进退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故“王弼之易,最重时位”。“识物之动,则其所由之理可知”(体用不二,being与becoming不二)。韩康伯《易注》有言:“在理则昧,造形而悟,颜子之分也,失之于几,故有不善,得之于二,不远而复。”圣人与天地合德,与道同体(或与极同体),“周与理会”。“圣人”=“理”(西洋有God is reason之语)。“《易》(者)戒过明训。”《纬书》有孔子点卦于“旅”,叹“吾道究矣”。有曰:“孔子旅人,则困可知矣;”“圣人不入乱邦;”“圣人通远处微,应变神化,……所以遇难不藏,身绝物不以形也。”

王弼注《易》最重时位。《南齐书·张绪传》:“(绪)常云:何平叔所不解《易》中七事,诸卦中所有时义,是其一也。”每卦代表一意义,即其“时”的意义,同一情形可以不同态度应付之,“时”包括多种情形,故可名“类”也。如“乾”卦可以阳、天、马、龙、君等表之,“坤”卦可以臣、地、牛等表之。此各种可能之代表皆系符号,其所表之“义”固无殊也。得意忘象乃可言理也。宇宙事物至为繁复,然可以“意”而类别也。故王弼曰:“象苟在健,何必马乎?类苟在顺,何必牛乎?义苟合顺,何必‘坤’乃为牛?义苟应健,何必乾乃为马?”郑康成有曰:“乾—清明无形。”宋忠说地有九等之差。乾者刚,坤者顺,“乾”指“大用”,即能“用形”的一方面,但“天”乃有形者,故不可等于乾也。“乾能统天”,《文言》有“此一章全以人事明之也”或“此一章全说天气以明之也”。可知可以不同之方面解说也。又如乾卦各爻多以龙说,唯九三以君子说,王弼之义,以为只须用义无违,初无若何关系也(乾——dynamical;坤——orderly)。乾坤二卦为一切根本,其他各卦皆系此二卦引申错综而成者也(崇自然、轻人为之义亦可引申而出)。

“复”卦亦值得注意。郑康成等说“复”是一阳始生、凡物盛极必衰等阴阳家言以解之,王弼之解释则与此大异。彼说“以无为本”,“失本始‘有’”也。故云:“复者,反本之谓也。”反本即反乎全体大用也,“以‘无’为心”(失本者以“有”为心)。“以有为心,则异类不应俱存”,争端乃起。王弼所说“自然”=“必然”。王氏对于“无妄”一卦有新解,不同以前旧说(参看《周易集解》)。个体有妄否问题,全体的真理(The whole or Truth)则不能有妄也。“全体”是永恒的(eternity),个体为全体“所恒”。“恒”卦即表达此义。郑康成等解“恒”为久,“天地万物之情,见于所恒也”。并用“常道”二字解“恒”卦义。《老子》王注:“指事造形,非其常也。”又所谓“得其所恒”即“不失其所居”。昧其所可久之道。又如“旅”卦,王肃解为军旅,南北朝张轨解曰黄钺也。或有人训曰客旅,“旅”为“物失其主”之时(情形),或“物皆失其所居”之时也。“恒”者得位,“旅”者失位之时也。“恒”可久之道,“旅”则反是,即最不久之道也。王弼解释卦义与前人不同,即在应用其“本体论”之见解于各方面也。

王弼除上之贡献,尚有几点可说。(1)王氏《易》引用《老子》义。(2)王弼《易注》重卑弱。(3)王弼《易注》中之政治理论(以君道言天道)。(4)王弼《易注》时位承应解。

一切皆原于“道”,则失其本如何可能,意者以为由于“知”的问题(但非普遍之知识),所谓“昧其本真”或“昧其本然”也。王弼谓“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明足以寻极幽微”,“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依此所论,则常人不能茂于“神明”。茂者盛也。茂者必其本有(得天独厚)。《老子注》第二章:“智慧自备,为则伪也。”神明出乎自然,圣人之本体即神明,即自备之智慧,非可以传者也,换言之,即非学所能得。王氏谓普通之明为“察察之明”,即普通之知识(knowledge)而智慧(wisdom),换言之,常人之知不能离乎一切观念或分别而有知,即是“有名之明”。圣人之“明”内涵,显而易见如常人推理之知,以不自分别之“名”而得也。圣人之明曰“神明”,无为无造,圣人之明不明。

王弼对于“蒙”卦与“明夷”卦皆有创见,有曰:“蒙以养正,乃圣功也。”明显日月而不知。“明夷”本“伤”义,王弼谓“圣人晦其明也”。《注》:“藏明于内,乃得明也,显明于外,巧所辟也。”圣人之知为“象外之谈”,“以明夷莅众”。圣人之本体即智慧,故能体冲和以为用,常人无此明,故可以失其本也。故圣人之知,自一方面为蒙晦,但自他方面言则已可以寻其出微也。

王弼本前说对于“丰”卦之解释亦不全因于前人,按郑康成解“丰”为“大”也,王《注》谓“丰”为圣人治天下之作用。“丰”卦:“明以动故丰;”“无忧,宜日中。”王《注》:“丰之为义,阐弘微细,通夫隐滞者也。”如太阳可以光明普照。《易略例》:“明夷者,为暗之主;”“丰,此一卦明以动之卦也。”又曰:“明夷务暗,丰尚光大。”

魏晋玄学之问题与思想

魏晋南北朝之中心思想为“圣人”问题。

一、问题

最早之“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不过指圣人有与天地同其性质者。后渐变为与道同体之说,换言之,从personal的圣人变而为pantheistic的观点。“圣心”自圣人之性质(quality nature of a sage)渐变为“天地之心”。由此点,非中国本无此问题,不过自佛教法身等学说入华,使此问题特为显发,而更见精微也。广言之为“圣心”问题,狭言之为“圣知问题”。“圣人”之最早的定义“睿作圣”,质言之,即其“智慧绝伦”。在汉末则在有知人之明,以当时名家说流行,政论特重知人之明,如是则圣王一也。随见“道家”之说流行,《老》《庄》反知,天下之所以乱,多欲为过,皆“智”之罪也。最好人能无知无欲,老死不相往来,归于自然状态也。

王弼于名家与道家之说皆有所采取,以调和其矛盾。一方面在《老子注》中讲绝圣弃知,一方面又谓“圣人茂于人者神明”,“寻极幽微”或“明并日月”。王弼用“大智若愚”,《易》“明夷”之明,晦而明,或曰“蒙”。《易》谓“蒙以养正,圣功也”。普通的知识“有名”,形而下者;圣人之知,非分析之知,形而上者之道见也。前者是察察之明,技巧为心。后者神明(divine wisdom)若晦,若谓前者为知,则后者是无知也。前者曰“有心”,后者则“无心”也,然此等分明皆依前者之标准以立说者。向、郭等反知指前者言,不反对指后者言。有知之知为欲望之源,是动的方面,无知之知是静的方面。王弼称前者为“伪”,后者为“情”。然圣人不能不应物,何晏以圣人静而不能再动,故曰“无情”。此“情”即王之“伪”也。王弼与何晏之说不同。问题在如何静而能动,晦而可明。较早此问题尚为personal,其问题尚少,至说及宇宙本体,即其体本静而无知,何以其作用可为知而能动耶?

二、向郭(附张湛《列子注》)

在个人而言,即圣心在personal stage的时代,其问题仅在圣人如何不同于常人,后进而至论“宇宙本体”,则其根本问题已转移入“体用”问题矣。自佛教“法身”之说东来,中华一方面自个人立说,一方面又说“圣人与天地合其德”,其困难之点乃益显见。向、郭之说自“境界”不同立论。知为动因,并谓“夫吉凶悔吝生于动也,而知之所动,诚能揭荡天地,……故君人者,胡可以不忘其知哉”?[2]好知则失其性,不安于命(性分)。在上以巧治民,民亦以巧应之,“攻之愈密,避之愈巧,治天下唯无任知”。“反知”非等于“废知”,故圣人“无知无心”非如槁木死灰也。《逍遥游》有小知大知之分,齐物则一也(各安其性分无别也)。《人间世》注:“言物无贵贱,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也。”《德充符》注:“中知以下,至于昆虫……夫玄通泯合之士(上知)……(补)。”反知而非废知,然则圣人之心为如何耶?

郭象注《庄》,明“自然”之义,无为而无不为,即无有“欲为”之理[3],如是始可以得其性,如《缮性》篇有注曰:“夫无以知为,而任其自知,则虽知周万物而恬然自得也。”所谓无知而自得也。又如《秋水》注,目不知而见,行不知而走,如此之动,即是“天机”,无为而自然。不然,有所欲为,知其所知,则逆其天机,而非圣心矣。“至人……魄然忘其为而任其自动。”反其天机、“伤其神智”者谓之智巧,“巧者有为以伤神器也”。心体——神明,“才能”不过技术而已。圣虽不巧而有其神明,“神明绝伦”;而才艺固有限度,如圣人不能知非常经验之物、如月之他方为如何也。圣人不强知,有性分,故“应万机,泯然不知事之在己”。一切任之,一切应该如何即令其如何,“付之于物”——“心无情故”[4]。换言之,“不知所以知”,“不知所以然而然,故曰茫也。今夫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依此意义讲,圣人之知可谓不知,盖一般之知无分别,而圣人之心则能齐物,故谓不知也。《大宗师》注:“天者,自然之谓也;夫为为者不能为,而为自为耳;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耳。自知耳,不知也;不知也,则知出于不知矣。”“知自知”则不能问其知之why与how,而不知所以知也。依此义说,亦可谓圣人无心,即虽知而不能名为知,明而不能谓之明,以其绝知名认识,故未得名也。“不知”非一物也,“夫知者(普通的)未能无可无不可,故必有待也”。如此有待之知不能齐一万物。圣心同于变化而自然,虽有动作而无心,如流水引风,随感而应,不先不后,不“逆计”,不“推明”。引申有“与化为一”之义(郭象未有),推而言之(非郭象所言),知即化,感应不二,或圣心与其环境非二物也。与化为一,则僧肇《般若无知论》之思想也,故郭象之论圣心尚为moral or spiritual,僧肇之论则是纯然metaphysical者。《庄子·德充符》注:“知与变化俱,则无往而不冥,此知之一者也。”圣知无对,无人我之分,故曰“自忘”,匪能无人,且能无己。内不能忘身,外不忘乎宇宙则不能随化。“遇物而应”——“无心而应”。无心而应者始可以治天下,许由等之不能治天下,以有心也。“无节碍”而自然,“物彼亦彼”,从此意义言,可谓圣心是“寂”,恒了如天然,“若视听而不寄之于寂,则有黯昧而不知也”。能“与物冥”,不能与变化隔绝,得其天机(神器),亦以齐物(根据)也。

张湛思想不甚精微,大同于郭象《庄子注》,然有一点,张湛较郭氏更为明渐者,对于圣人之心“无私”特加发挥,因圣人无私,故能“冥寂”(圣心冥寂)。无念、无想、无意、无虑等,其义略同。《列子注》卷二:“夫心者何,寂然而无意想也;口者何,默然而自吐纳也”;“心既无念,口既无违……终日念而非我念,终日言而非我言。”(班固《白虎通》:“情,欲以时念也。”董子《繁露》:“心之所之谓意。”郑康成《礼记》注。《申鉴》后段论性情,以情意志等为同义,皆与性对。情有形态——state,personal,引申有考虑、动摇之义。亚里士多德《ethics》谓一般道德皆须考虑而行)“夫心者,寂然无想者也,若横生意虑,则失心之本矣”(“相”与“想”通用,等于image)。《列子注》卷三:“此想谓觉时有情虑之事;”“昼无情念,夜无梦寐”(有人以此圣人无梦。为抄佛经之一例,以证其书之伪者)。“终日不言而无玄默之称,终日用知而无役虑之名。”《列子》卷八:“意引、偏惑随念想而转易。”圣心“不取于物”,不惑。《列子》卷四:“耳不惑于声,目不滞于色。”不偏不取,斯乃无惑。《般若无知论》于此问题有所讨论,如“不取者……故无惑取也”。《列子》卷四有言:“应物而言,而非我言,即物而知,而非我知。”换言之,圣人之知“无私”者也。“一切非私,但识而有之,心之惑也。”圣人无私亦“无知”之一解释,《般若无知论》亦有讨论,如:“则是圣人无私于知会,以成其私耳,斯可谓不自有其知。”上此二说,皆僧肇所反对而非其自说也。

三、僧肇《般若无知论》(无心、无知、无私)

又上之学说皆来自于无圣心之境,六家七宗之“心无宗”则主“无圣心”者也。支愍度立“心无义”[5],慧远后,道恒心无说遂不见流行。心无者谓心非有,即谓心非个体中之一物。王弼所说圣人尚有personal的意义,心无宗之圣人则非personal,此说原于大乘佛教,非当时常人所知见也。“无”=“空”字,无宗等于空宗,“无”对“有”而言,“本”有substance、ground之义,“本无”即“本”为“无”之义。“心无”有新旧二义,旧义为中国固有,新义则受佛教思想之影响者,今所讲“心无宗”即指新说而言。《世说·假谲》篇载支愍度与伧道人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无义那可立?”[6]“旧义者曰:种智是有,而能圆照。”[7]旧义与向、郭同为中国旧说,以“种智”为有,新义以“种智”为无,是根本有不同也。

“种智”即“一切种智”,亦即佛能知一切法或一切种智也,故“种智”即中华俗语之“圣心”是也(“有”——指事造形,形而下者,名器之域;“无”——非指一物,形而上者)。新义以“种智”“豁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居宗至极,其唯无乎”!故此“种智”或所谓主宰,即与宇宙不二之义。旧义言“虚妄不执”,新义指“种智”即宇宙本体。一切皆以此为体,而非personal。僧肇《般若无知论》,对于以前圣心或“有”或“无”之说加以批评,源自罗什东来,大乘佛教流行中土,僧叡在《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中言:“格义迂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何以知之?此土先出诸经,于识神性空,明言处少,存神之文,其处甚多。《中》、《百》二论,文未及此,又无通鉴,谁与正之?”僧肇以为不能执“有”,亦不能执“无”。罗什有言:“夫言空以遣有,非去有以存空。”王弼贵无,向、郭崇有,僧肇主“非无”、“非有”,或曰“中道”。僧肇《不真空论》有曰:“契神于有无之间。”故不谈真以逆俗,不顺俗而遗真。从另一方面言,崇本者言“静”,贵“有”者言“动”,前者如王弼,后者如向、郭。《物不迁论》言“动静之际”有曰:“岂释动以求静,必求静于诸动;”“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故物不迁非主静而言不变者也,《不真空论》曰:“即万物之自虚”,其立说之宗旨可见。

支孝龙之论

汉末至东晋以来,始与中华学术发生关系,此前之佛教,特一种社会之信仰或宗教而已。究竟佛教影响玄学,抑玄学改造佛教耶?则为可注意之问题。牟子《理惑论》虽为佛教辩护,且于思想转变有关,但于理论殊少建树也。支孝龙,西晋之名僧也,八达之一,与阮赡、庾凯等为友,胡母辅之,谢琨等皆以任达称(故有八达之号)。彼等但求性情投合否,不问阶级,互为议论。《高僧传》载:“时或嘲之曰:……沙门何不全发肤去袈裟释胡服被绫罗?龙曰:抱一以逍遥,唯寂以致诚,剪发毁容,改服变形,彼谓我辱,我弃彼荣,故无心于贵而愈贵,无心于足而愈足矣。”现吾人试依彼“抱一以逍遥,唯寂以致诚”二语以考察当时中印学术交流之关系。按“抱一”、“逍遥”、“寂”、“诚”皆中国哲学原有名词,吾人若能了解汉魏间佛典之翻译情形,则可知其重要性之影响我中华学者。

最早之翻译,依西域语法转写汉文,如“闻如是”之例,皆特形难解之象。安世高译经之态度“贵本不饰,天竺古文,文通尚质,仓促寻之,时有不达”[8]。晋初尤沿此见不辍,因与中国学术相去过远,不甚易了,乃生反动,主以中华固有名词或本有文法以译佛经。三国以后,佛徒秉承者日众,华化益深,不知不觉已受中国思想之影响。此中著者,如支谦、康僧会之例。《法句经序》:“仆初嫌其辞不雅。”可见其态度之一般。换言之,即主张多用中国固有之哲学名词是已。晋道安《般若经抄序》云:“前人出经,支谶、世高审得胡本难继者也,叉罗、支越,斲凿之巧者也。巧则巧矣,惧窍成而混沌终矣。”[9]道安《鞞婆沙序》之意略同。此种意译之结果,中国乃影响外来之思想,换言之,用中国思想以揣测印度之思想,因此外来之思想乃特为中国学人所赏识,然非真对印度学术有若何真深了解也。支孝龙之论可为例证。

支谦有《大明度无极经》,别译《摩诃般若波罗密多经》(Mahaprajna-paramita)。后来道教之“无极”抄自佛经,后且与太极对比,乃曰“无极而太极”之语。支谦读为psagin apasamita,a有“不”之义,于是有误解宇宙为“无极”者。巴利文phassa,“接触”之义,特指内心与外物之接触(=contact,touch),玄奘定译为“触”,但phassa指内心与外物之触,而非外物与外物之实际的接触也。汉译phussa为“更”,如“少不更事”之例,以“更”为动词,而phassa为名词。支谦译为“合”字,更加华化,换言之,以中国思想加入西域之思想躯壳中,如是则所了解者非西域之思想,而我国之思想也。支孝龙“抱一以逍遥,唯寂以致诚”观念,如“寂”在印度等于“禅定”(“禅”字为译音),支则译“禅”为“寂”,引申可以为清静无为之义;“抱一”在印度为“守一”或“一心”、“一行”之义;“诚”指“一”;“逍遥”在印度亦其原义。当时人或有能了解其印度思想之气味,今人则鲜有知者,且误解为中华思想矣。谓魏晋玄学受佛学之影响,不如谓当时佛学受魏晋玄学影响之为当也。

汉末西晋佛教材料与理论有关者尤鲜,至东晋时则佛教忽尔大放光明,其故何欤?支孝龙所谓“抱一以逍遥,唯寂以致诚”,从理论方面说之,“寂”本“禅那”之意译,静坐之谓,华人引申之而有“清静无为”之义。“诚”有“一”字之义,刘向《反质》篇有云:“夫诚者一也,一者质也,君子有外文必不离内质矣。”故“唯寂以致诚”有禅定以得“一”之义。汉《了本生死经》注“……”[10],西晋初译《度世品经》:“寂度无极,使意一定。”禅译寂,又可以“一心”翻译或解说之。如上同书:“一心度无极,寂定无错乱。”故支孝龙之论实有印度佛教的意味。既详中文,即含有中国意义,此并可有三解:一代表汉,二代表三国,三代表西晋。于此可见以上术语思想之变迁。

一、汉时,《太平经》有“守一”之说,此守一为一种法术,亦若禅法者,《太平经》谓是“长寿之根”,且有次第。当时所谓“抱一”,如《河上公道德经注》等皆指坐禅之义。《太平经》且称藉此可以去肉身,《抱朴子》有“守一存真,乃能通神”,通者交通之义,故此“守一”亦可说是神仙家言也。于是可见当汉时之佛教,即为神仙家之言。康僧会《六度集经》第七卷言“禅度无极”,即“寂度无极”,解释曰“禅度无极者,……端其心,壹其意”。康氏《安般守意经序》亦谓“禅”是端其心、守其意,“意”者心之动(诚意与后来理学有关)。“壹其意”即诚也。能安般守意,则可“制天地,住寿命,……神德无限,六行之由也”。成神仙即可逍遥自由之谓。至东晋探较旧说,如大师道安早年之《安般守意经序》云:“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

二、三国时,另有新说,与汉代旧解或亦有关,但实相去甚远,如阮籍《清思赋》言欲人思之诚,无忧而自在,有曰:“夫清虚了廓,则神物来染,……(依书补下节)。”亦在发挥前文之义,嵇康《养生论》、《达庄论》之解略同,然最代表其说者为《大人先生传》。其所说虽略近汉代朴素之神仙理想,然已多带澜缦及文学的想像,如言“徘徊无所终极”,“逍遥浮世,与道俱成”。重神而不重身,亦可见变化之微。又如相术,汉代言骨神,魏晋重神理,亦其关键也。《晋书》言阮籍“得意忽忘形骸”,亦重神之论也。“阮籍佯狂”,但《高僧传·宝志传》、《续高僧传》内“慕阮嗣宗之为人”,此所谓“狂”皆指无目的走,有彷徨之意,如三国时王肃《孔子家语》解释《小戴记》孔子之死,“逍”“遥”即乱走,所以表示飘摇之义。故有“阮籍佯狂乃有穷途之苦”,即在此世界可以表现其精神,而非离世成仙,其思想或理论已见转变矣。

三、西晋时,如支孝龙之论,匪特无神仙之想,而为一般人之人生态度。东晋时《弘明集》郗超《奉法要》有言“开士(菩隆意译)深行(坐禅),统以一贯”,可以得“空”。何谓空?不过一种态度。东晋末西晋初,谢敷《安般守意经序》:“开士行禅,非谓守寂,在游心于玄明矣。”“不假外以静内。”依此,则支孝龙之论已非印度之学说矣。“抱一”即须内心有把握或靠得住,外表则无关重轻,此非宗教态度,而为玄学之人生观点(此“守一”与后来“尽性”之说有关联)。其根本问题在“性情”,(性)心若坚定,可不为情搅。致支孝龙不久之《康僧渊传》:“浩始问佛经深远之理,(渊)却辨俗书性情之义。”[11]于是圣人有情无情乃成问题。《世说新语》载有其例(辨圣人无情)。晋《修行道地经》:“寂然加趺坐,如柱定难倾。”故可见当时佛徒名士共同之了解为人生态度或地位问题,且亦可用佛经或以《老》《庄》解释者也。

“圣心”(圣知、玄圣、般若、种智……)。

慧远、三论、梁武帝等

一、慧远

慧远曰:“佛是至极则无变”,“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

虽然,慧远尚不免于著有也。见《高僧传》,此即涅槃的学说。

“自然”,有“决定”之义。如有甲即有乙,甲乙之关系即自然(必然之义),《世说》慧远云:“易以感为体。”

慧远《明报应论》有曰:“感之而然,故诵之自然。”

自然——有——神。

“体极”,参看《沙门不敬王者论》[12]。政治与宗教之关系。

王者法天,故宇宙本体与政治元首存在天人相应也。

圣人——天——王者(时素王)。体极与兼化(教化)。

慧远曰:“体极不兼化。”圣人任运,不变性之自然。

“方外之宝”——参看慧远《三报论》。本体——spirited activity. (非木石的。)

从本无的观点,慧远的学说实不如王弼之彻底也。

慧远主神不灭论,当是认慧远为涅槃学说之一种解释。

二、三论宗(吉藏的学说)

三论宗特别注重人生一方面,以大乘空宗为体,特重三论(尤重《中论》,《十二门论》为《中论》之略释,《百论》主破外道)。

《中论》亦名《中观》。观者禅观,故《中论》非只言论之书也。得中观以解脱,以中观为正法为体。般若者与正法相应,即涅槃,或曰证法身,以无所得故(断八倒,四句,八不),其整个人格如是(严格言之,人格亦不可说)。生死中即证涅槃,无分别智而证中道,特重人生。三论宗之精神影响后世禅宗特大,禅宗与三论宗精神实一贯也。本来如此一句最足代表其气度:“尼姑天然是女人做的。”亦即此义。吉藏学说最盛行江、浙、江西、两湖。后世禅宗即继承此种传统而得光大者也。

罗什观法(方法一方面)虽称大乘,但不脱小乘步骤,与中观有别。理学受禅宗影响最大者与体验、直探本体(本性)、本性之自然流露(或发现)最切要也。隋唐三论宗中衰,玄奘回国实大有关系也。后三论宗之根本义转入禅宗,亦思想史之递变。

吉藏上接摄山一派,尚隐居,盖山居而行此种修持故也。

魏晋玄学之境界则与上述有别(无方法以达此境界,故多流于狂放),此方法之发现则三论宗与禅宗之贡献也。

主“空”者体用本来不二,著有者则尝未免堕于有间(体用两截)。

吉藏说玄学家之自然,如《庄子》(向、郭眼光下)者,谓一切由于造化,“造化本无所用”(独化),自有而不他有,自有既有所执,尚未进于真自然,不如佛说之圆满也。

吉藏又释王弼之空义(王弼旧疏,乃指魏晋贵无之说)。“伯阳之道,道之虚无”[13],吉藏以此贵无之说变诣正理也。又云:“牟尼之道,道超四句。”所谓梁武帝新义“以真空为道体”,超乎有无四句,实受摄山影响也。

吉藏之无义圆到,则与魏晋“贵无”不同也。吉藏《中论疏》(尤其后半)至关重要,宜细参看。

三、梁武帝

从人生讲涅槃,梁武帝其例也。博学,其思想不甚精密,又杂佛玄,且言儒学。刘宋时代特重儒学,梁武帝亦同宋文帝倡五经,故梁宋时代不尚《庄》《老》空谈,皇侃《论语义证》是其代表作。又《大品般若》与《大般涅槃经》为当时重要佛典,《三慧经》更常讲习,则《大品》之节本也。梁武帝作有《中庸疏》,在思想史上最可注意之点也。

梁武帝以“真神”为“正因佛性”。正因(what)乃对缘因(how)而言。真神为“常”而“明”,神之本体。梁武帝又重《孝经》,性至孝。以崇拜佛之精神作孝之事业,今世法事亦杂糅儒佛者也。梁武帝主神不灭(其义见于诏文),主修身[14],以《礼记》、《中庸》之性命之义讲之。以《老子》“损之又损”义讲佛学上之“遣义”,又进而讲治国平天下之道:“自近及远,一念之善,千里斯应,一心之力,万国皆欢。”[15](齐竟陵王一方面亦同梁武帝。)

梁武帝于摄山三论新学恐不真了解而堕于有也。

可参看《立神明成佛义》[16]。与境变迁(无明,用),恒常不灭(明,体)。

梁武帝与慧远在最后更一致。佛性本有始有问题。

四、其他

唐以后之佛学以“心性”问题为主要思潮(包括禅宗、华严宗、天台宗等)。

宗密《原人论》(糅合禅与华严之说,以讲心性)。

相传天台主性善,华严主性恶。

柳宗元作《六祖碑》,谓“始于性善,终于性善”。唐玄宗时禅宗大师神会和尚时即有“无情有性”之论,可知此说起源甚早,不必始于华严澄观等也。故唐时中国学术之变迁,其主要问题为心性,如韩愈作《原道》、《原性》,梁肃(天台)作《止观义例》,李习之作《复性说》,《金钢》等亦讲心性问题,当是内外学者既皆以心性问题为主要潮流,中国经典中之《中庸》为最合适的著作,故智圆契嵩等皆讲《中庸》也。佛性即印度心性的学说。

南北朝之末年最主要之问题为始有本有的问题。

唐末宋初之主要问题为性善恶问题。

佛性学说为《涅槃经》之中心问题,不但此也,且为《十地经论》及《摄大乘论》之问题。《涅槃经》为空宗经典,后者为相宗经典,由此心性问题自空宗亦变为相宗之问题。玄奘求法之动机,其主要问题即于本有始有问题有所怀疑而起也(当常、现常),求《十七地经论》(《瑜伽师地论》)。

心性之善恶问题与佛性本有始有问题实有密切之关系也。

《涅槃经》有“本有今无”说。说佛法为三世有法,无有是处。盖“佛性”从本体上讲,可谓超时空之问题也。时间属于本体,而本体(全)不属于时空也。从部分的眼光,则本无今有或今有本无乃成问题也。

Spinga所谓“intuition”即从全体的观点以讲全体也。从一方面,佛性本有,即本有,何以有众生而非佛,从另一方面《涅槃经》亦有始有之义。从染污得佛果,乃有此问题也。如此有一问题在,即佛性有生灭为无常矣。

Spinga反对以错误以知识代替直觉(intuition)也。从全体始可了解全体,从部分的观点推测全体,必不可也。

本有于当,即本有当来成佛之理,即调和前本有当有之说也。实则此语有内在的矛盾。吉藏《大乘玄论》及慧远《大乘义章》皆有批评,可以参看。吉藏之说本于三论宗之观点也。《地论》乃相宗经典,其中于阿赖耶识与真如之关系,有所讨论。真谛书中有九识(真)与八识(真妄和合)之讨论,以九识即真如,但八识本有始有亦成问题也,种子本有熏习等问题,凡此皆与本有始有等问题有关系也。佛性现、当问题,至法相宗而为根本问题的研究,玄奘所谓未解决之问题即此也。《大乘起信论》于此中环境中发扬,而为调和作用之书,如宋初之《中庸》然。

《起信论》非伪作,亦如宋初《中庸》非伪作也。

“理”为常静而在污染之中,中国人固用以表佛性。

“理性真神”。

华严宗说“理”、“事”相对。理体=reality,substance,事= appearance,qualities。理、气相对。

“理气”与“事理”相对,为时甚晚,魏晋南北朝时之“理”学不如此也,如菩提达摩说“理入”、“行入”等。可参看菩提达摩“四行”[17]

立刻渐悟实相,理入也。理入者,不待修行而直探本体也。地论师说对于佛理有二种见性之法:一“理”本有,二“行”则始有也。

见性悟理,故直入也,此为顿说。“行入”则渐说也。又言涅槃有两种也(性净涅槃、方便涅槃)。

在达摩时,顿渐相连而非相反也。

地论师说“理性真神”(本体),实为一种调和的学说。

理性真神——本有。

阿赖耶识——(用与无明)。

二者关系如何?

于是阿赖耶识之净的成分说为第九识(或无垢识、阿摩罗识),其染的成分说为第八识也。

体净用染如何说明?换言之,即性恶如何而起?于是有熏习的学说。无明可以熏真如,真如可以熏无明,则《起信论》之学说也。

《大乘起信论》与空有二宗学说皆不相合,故空有二宗人皆反对之,杂各家之说而皆与以相当地位,使本有始有的学说得所调和而流行也。

唐代以后,《起信论》之地位甚为重要。

唐代佛学几皆受玄奘之影响。

慧远《大乘义章》。

窥基《法苑义林章》。

《宗镜录》(一大部分为法相的学说)。

华严为变相的相宗。

天台亦受相宗的影响:

唐代主要问题:①心性,②相宗。

《大乘起信论》则兼心性与相宗,因以流行也。唐代士大夫喜《起信论》或亦在此乎?

禅宗、华严宗等

禅宗本源于一种禅法,自南北朝以来即已然也,南北朝各宗派皆有其禅法(或观法)。南北朝时义学与文句相对,唐时则义学与禅法并行也。《高僧传》义解篇最重要,《续高僧传》中则习禅篇最重要者也。《法华》天台主一乘三昧观,华严主法界观,其他各宗莫不与禅观有关。

南北朝时禅宗与地论宗关系最密切,用《楞伽经》。唐时禅宗与三论宗关系最密切,用《金刚经》。坐禅不过方法,明心见性或成佛乃其目的也。

神秀四句偈即在讲坐禅也。

《神会语录》云:“不见身相,名为正定,不见心相,名为正慧。”到较高境界,不见身相,则是菩提也。

六祖四偈从见性本体上说。

六祖以后反对坐禅,皆是见性上说,实则彼辈尚多坐禅也。又以坐禅非唯一方法,或代以机锋用作见性也。

禅宗,粗言之,一种心的修正或“心学”也,非一种纯理论也。注重心的自证,即得道或见性得法也。心之自己发现自己,凭籍禅定方法或以坐禅,后则渐采多种方法如拂子一动、棍棒喝等,可以见性也。言下大悟,实即自悟也,此言不过一种凭籍也。禅宗之根本理论本同于禅法,其新的方法则中国人之创造也。禅宗说定慧等,智慧与人格合一,毫无滞凝,即整个人格之改造完成也。从第一地至六地,定慧不等,有注重有,有注重无,至七地则有无并观(非有,非无)或有无双遣,契于中道(空宗)。七地又名定慧等地。

菩提达摩禅法为“壁观”,不经过普通禅法之阶级,直探有无并观之境。当时人反对之,或以其不合大小乘家法也(大乘十地、小乘四念处)。直接成佛最为中国人所喜。

禅宗何以为中国的佛教?

法华三昧根据《中论》中、假、空。

华严法界观。

禅宗理论即空宗或三论宗。前者鸠摩罗什、僧肇、道生等是也。

三论宗但有理论,而乏方法之实现。禅宗能以空宗理论而以中国流行之方法实现之,故禅宗成为中国的佛教。

魏晋玄学家虽有近乎空宗之理论,而实则亦无适宜之方法也,如阮、何、王、嵇等欲以实现其玄学之人格也。禅宗上接魏晋玄学(尤如竺道生等),而进一步有方法的贡献。

达摩以四卷《楞伽》为传心法要,弘忍以后改用《金刚经》,达摩之学不见行于南方,乃去北方。北方当时最流行《十地经论》、《解节经》、《瑜伽经》等,即北方佛教理论家皆为地论师。在地论系经典中求一可以代表空宗之精神者,则《楞伽经》是也,故曰“我观汉地,唯有此经”。隋唐以后,禅宗人南渡,当时流行之书莫如《金刚经》,乃改用《金刚经》以发挥其理论也。达摩多处用地论师说,其言“理入”、“行入”,皆北方地论之名词,而非南方三论宗常用之名词也。以后禅宗人尝有不承认达摩“入道四行”为达摩之说,盖“理入”为顿而“行入”为渐也。后则弘顿门也,以无所得心悟入实相,契合本体故曰不动:“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无自无他,凡圣等一。”

宗密谓禅宗是“顿悟自心本来清净,原无烦恼,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依此而修”。此与达摩之说原无多大出入也。又宗密曰:“唯达摩所传,顿同佛体,……得即成圣,疾证菩提。”意谓此禅得则顿成圣,然不如其他禅法之有层次而无其他过失也。其方法即中国之体验也。坐禅非目的而为方法,且人亦不能常坐禅也。且不坐禅时岂可放弃其心耶?或因此菩提达摩乃说行入也,时时是本体的显现。平常之心即佛性的表现。马祖曰:“平常心是道。”行住坐卧,处处可以见性,定慧等学、止观等,或人格与理论合一,即行入也。

崇信禅师至天皇学道[18],亦即行入也。

后来“作用见性”,即达摩“行入”之发挥也。坐禅的范围缩小,而表现目的(见性)之方法更广,引入到“作用见性”,是中国的,且下接宋元明儒学也。时时“收放心”、“活泼泼的”,如此更接近中国之学术,与自政治社会上出世之思想自远矣,多在日常行事上作工夫矣。

唐末至宋初之佛学

禅宗、华严宗与天台宗。

中心理论与重要问题差不多,且有混合之趋势。

唐初佛学大盛,和尚学问颇好,因此佛学盛极而孤立。再则唐代盛行各宗,各有其特点。

唐初有非常纯粹之印度学流入中国,如玄奘之法相唯识学是也。法相原于地论(北)、攝论(南),玄奘以不满于地论师之说乃西行求法也。

北方四宗即华严地论之说,慧远《大乘义章》亦同也。

玄奘门下两派。窥基——正统,圆测——华严地论等,有关。

武后因政治的关系,特别提倡华严。

华严宗,中国性质颇多。

天台宗亦有混合的性质(隋炀帝等提倡之)。

争执的反动更有混合的趋势,以各宗之特点混合讲之,应注意之人物。

华严宗——澄观[19]

澄观最重要之著作《华严疏》、《华严法界玄镜》等。

澄观弟子宗密(唐末学术之代表),主要著作为:《禅源诸诠集都序》、《原人论》(华严的学说)。

湛然(天台宗,受禅宗影响)——《法华玄义释签》、《止观》、《止观义例》、《金刚》。

北宋初年,天台宗大盛,宋帝亦赞助之[20]

孤山智圆为最大师,受禅之影响,所作经疏至多,可参看。

智圆又号中庸子,作有《中庸注》,宜参看。

禅宗最重要著作:《古尊宿语录》、《碧岩录(或集)》,宋代最流行之禅籍:《传灯录》、契嵩《镡津文集》、大慧《宗杲语录》、延寿《宗镜录》(颇混杂,读其序可知,不如宗密远甚)。

心性之学且重修养工夫,为唐末各宗之特性。

①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华严宗特倡之,其他各宗(如禅、天台)亦言之。一即一切,十玄门,事理无碍等,皆讲此也。

善恶问题。

五种性问题,说有一种无有佛性,此亦成为问题。阿赖耶识与真如之关系(不一不异),或第八识与第九识之关系。新法相阿赖耶识与真如之关系少说。华严宗说真如与阿赖耶识一源。因此有说华严宗主性恶(天台宗亦不断性恶)。

推广言之,即性情问题。有情与无情是否皆有佛性问题。

可参看湛然《金刚》。

华严影响中国儒学。

②妄尽还原[21],人原即妄尽,一真法界。

如来藏(胎字义)——佛性。

天台止观亦言妄尽还原。可参看《小止观》。

可参看梁肃《止观略例》。

“夫止观者,……物之所以不能复者,……”

因昏故“视”,因动故“止”也。亦妄尽还原之义也。亦略同宗密《原人论》也。李翱《复性书》即继此说者也。用《中庸》诚明无思无虑以讲之。《易》曰:“天下何思何虑。”

李翱与梁肃之关系虽甚密,但其学说之关系亦难言也。作有《感知已赋》,即指梁氏也。

③直指心性(禅宗尤倡之)。顿悟成佛,直见全体。华严天台皆顿教也,其方法则禅宗特别处也。

④佛教与教化(治道、名教)

最早出于人天教,即说明佛教与教化之关系或裨益。人天教说五常之道,或曰世间教(世教),天台、华严亦言之。最可注意者即契嵩《镡津文集》是也。按契嵩亦禅宗人也。契嵩亦讲《中庸》中和之义,以中庸中和与佛教中道一也。

指难取易,使儒释合流。

足以代表佛学衰而理学兴矣。

【注释】

[1]这里收录的严君平《〈道德经指归〉》、王弼《〈周易注〉之性质及理论》、《王弼〈易〉与古文学之关系》、《王弼〈周易〉之理论》、《魏晋玄学之问题与思想》、《支孝龙之论》、《慧远、三论、梁武帝等》、《禅宗、华严宗等》、《唐末至宋初之佛学》等九篇文章,系石峻先生生前遗稿,撰写年代不详。这些文章颇似读书笔记,又似未完成的草稿,内容主要涉及汉唐时代的玄学与佛教思想,原为分散的短文,亦无总标题。今将其汇集在一起,统称“魏晋玄学与佛学手稿”。因系文言写成,疑为石先生早年作品,故编排于此。——编者注

[2]《庄子注》卷四。

[3]参看《人间世》注。

[4]见《德充符》注。

[5]参看《世说新语》。

[6]陈寅恪先生《支愍度学说考》对“无义”之解释不一定对。

[7]依《世说注》补。

[8]释道安《大十二门经序》。

[9]《出三藏记集》卷八。

[10]原稿空缺。

[11]《康僧渊传》,《高僧传》卷四。

[12]载《弘明集》。

[13]参看《三论玄义》。

[14]《净业赋》。

[15]见《金刚般若经赋文》,载《广弘明集》。

[16]载《弘明集》。

[17]《续高僧传》。

[18]可参看《景德传德录》。

[19]参看《答太子问心要》、《传灯录》。

[20]可参看志磐《佛祖统纪》。

[21]参看《原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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