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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之思与诗意栖居

时间:2022-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第四节 海德格尔:存在之思与诗意栖居[43]海德格尔对中国当代美学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本体论思想改变了西方美学的格局,同时也改变了中国当代美学研究的格局。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深刻地阐释了美学本体论问题。海德格尔通过思考诗人关于诗的“五个中心句”来展开他的诗学思想。

第四节 海德格尔:存在之思与诗意栖居[43]

海德格尔对中国当代美学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海德格尔的存在论本体论思想改变了西方美学的格局,同时也改变了中国当代美学研究的格局。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深刻地阐释了美学本体论问题。其根本的思想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加以表述,在美与真理的关系上,海德格尔认为美是真理的一种现身方式;在美与存在的关系上,海德格尔认为一切在者的存在是最美者;在美与自然的关系上,海德格尔认为美的本质是同时的迷惑和出神。下面我们主要分析海德格尔的另一部作品《荷尔德林诗的阐释》,通过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解释来探究海德格尔的诗学存在论思想。

一、道说神圣与荷尔德林

诗歌为何要道说神圣?诗歌如何道说神圣?这确实是摆在汉语诗歌解释者面前的一个重要问题,因为这不是原生的汉语诗歌的核心问题。惟其是异质的诗歌品格,所以,更值得我们深思。应该说,“道说神圣”不是荷尔德林的原创,也不是海德格尔的首次发现,这是西方诗歌的一个传统,严格地说,它是古希腊诗歌的一个传统。如果说荷马史诗的吟唱还有些世俗因素的干扰,那么,品达等抒情诗人的吟唱已具备了道说神圣的纯粹品质,尤其是“阿波罗颂”和“酒神颂歌”,诗人、神灵、自然、宇宙已完全人格化地交融一体。既然如此,那么,荷尔德林与海德格尔道说神圣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从根本意义上说,这是由于希腊意义上的道说神圣的方式,被希伯莱意义上的道说神圣的方式所取代,西方人本有的道说神圣的方式已被遗忘,重新返回希腊的道说神圣方式实际上就是对自由的怀念。

从浪漫派诗歌的历史来看,道说希腊意义上的神圣并不是一个特别的事件,因为德国诗人歌德和席勒始终执著于此。返回希腊是荷尔德林时代最时尚的一个思想主题。但是,应该看到,“道说希腊”与“道说神圣”还是有一些内在的区别。与歌德和席勒相比,荷尔德林的意义更在于道说神圣,但是,同时代的人并没有真正发现荷尔德林的意义。只是到了海德格尔的诗思中,荷尔德林诗歌的意义才特别被凸显出来。

海德格尔如何选定了荷尔德林?这应该根源于海德格尔的“更希腊地思”,同时,也根源于荷尔德林在20世纪初的重新被发现。当海德格尔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理解希腊解释希腊时,与德国浪漫派传统已经有着深刻的精神联系。当他发现荷尔德林诗歌中具有他一直寻求的思想时,解读荷尔德林的诗歌就成了一件自然的事情。其实,荷尔德林诗歌并没有如此单一和顽固的思想意念,也就是说,除了道说神圣,荷尔德林诗歌还有别的任务。事实上,荷尔德林也在实践着诗歌的其他任务,但海德格尔只发现了他“道说神圣”的意义,或者说只愿意发现荷尔德林道说神圣的意义。因此,可以说,道说神圣的荷尔德林形象是海德格尔刻意要强化的精神形象。

对此,海德格尔有很好的解释。他这样给自己提问:为了揭示诗的本质,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荷尔德林的作品?为什么不选择荷马或索福克勒斯,不选择维吉尔或者但丁,不选择莎士比亚或者歌德呢?显然,海德格尔在此就是为了解释他所选择的诗人的理由和独特意义。应该说,这些伟大诗人的作品,肯定体现了诗的本质,从时间上说,他们甚至比荷尔德林更早地发现了诗歌的本质。也许是这样,但是,海德格尔还是选择了荷尔德林,而且只选荷尔德林,他的理由是:“我们之所以选择了荷尔德林,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体现了诗的普遍本质,而仅仅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

海德格尔的这一解释还是有说服力的,他并未强调荷尔德林诗歌的普遍意义,而是强调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特别强调荷尔德林“诗化了诗的本质”。他把荷尔德林看作是别具一格的意义上的“诗人的诗人”。显然,海德格尔美化了荷尔德林的诗歌,而且美化得如此深刻,这本身就是一个富有启示性的事件。荷尔德林是否能够当得起这一称号,海德格尔显然不想与人争辩,他的解释本身确实突出了荷尔德林如何集中地体现了诗的独特本质。也就是说,荷尔德林把诗歌诗化了,所以,他更像是诗人的代表,也就可以称之为“诗人的诗人”。

对荷尔德林的整体把握,海德格尔从荷尔德林的全部诗歌中找到了五个最核心的句子。这五个核心句都与人们对诗的理解相关,这种发现显然是有意的,而且是智慧的思想方式。海德格尔通过思考诗人关于诗的“五个中心句”来展开他的诗学思想。他认为这五个中心句的确定次序及其内在联系,将会把诗的本质性的本质端到我们眼前。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我们可能有不同的意见,但这五个中心句确实具有特别的启示性意义。

海德格尔所找到的第一个中心句是: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这是荷尔德林在1799年1月致母亲的书信中说出的。海德格尔所找到的第二个中心句来自荷尔德林的一个残篇手稿:“因此人被赋予语言,那最危险的财富,人借语言创造、毁灭、沉沦,并且向永生之物返回,向主宰和母亲返回,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人已受惠于你,领教于你,最神圣的东西,那守护一切的爱。”第三个中心句来自于《荷尔德林全集》第四卷第343页:“人已体验许多,自我们是对话,而且能彼此倾听众多天神得以命名。”第四个中心句来自《追忆》一诗,“但诗人,创建那持存的东西”。第五个中心句,“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通过这五个中心句的说明,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评价确实可以找到充分的证据。

荷尔德林在写作这些诗句时,一任思想的自由流淌,未必有系统周密的理性思考,也就是说,这些诗句的出现带有诗的偶然性,但经过海德格尔的发现,这些诗句就变成了有意性或预谋性。于是,海德格尔就可以借荷尔德林这些诗句自由地思。在海德格尔看来,作诗自由地创造它的形象世界,并且沉湎于想象领域,这种游戏逃离了决断的严肃性,所以,作诗是完全无害的。与此同时,海德格尔也发现,作诗也是无作用的,因为它不过是道说和谈话而已,作诗压根儿不是那种径直参与现实并改变现实的活动。海德格尔的这一理解是带有真实性的:诗宛若一个梦,而不是任何现实,是词语游戏,而不是什么严肃行为。诗人的诗句带有情感的直观特性,它是突然来的,而不是事先精心设计的,因为诗人的歌唱具有天启的特征。

应该看到,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中心句的发现是用心理解才寻找到的,或者说是根据自己的目标而猎获的。他不是简单地猎获主题句,而是对其思想进行深入解释。在海德格尔看来,诗人不是在做见证,而是在看:“人是谁呢?是必须见证他之所是的那个东西。”在海德格尔看来,见证一方面意味着证明,但同时也意味着:为证明过程中的被证明者担保。人之成为他之所是,恰恰在于他对本己此在的见证。在这里,见证的意思,并不是事后追加的无关痛痒的对人之存在的表达,它本就参与构成人之此在。但人要见证什么呢?要见证人与大地的归属关系。海德格尔解释如下,“由于诸神源始地受到命名,物之本质得以达乎词语,而物借此才得以闪亮,由于这样一回事发生出来,人之此才被带入固定的关联之中,才被设置到一个基础之上”。诗人的道说不仅是在自由捐赠意义上的创建,而且同时也是在建基意义上的创建,即把人类此在牢固地建立在其基础上。他说:“诗不只是此在的附带装饰,不只是短时的热情甚或激情和消遣。诗是历史的孕育基础,因而,也不只是文化现象,更不是一个文化灵魂的单纯表达。”人类存在的根基是作为语言之本真发生的对话,而原语言就是作为存在创建的诗,可是语言却是最危险的财富,所以,诗是最危险的活动,同时又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海德格尔认为,只有当我们把这两个规定合为一体来思考时,才真正理解了诗的全部本质。在这里,海德格尔陷入自我矛盾之中,一方面,他想找到诗的价值,另一方面,他发现诗并无什么实际作用。诗在此成了超越性的事物,或者说只有真正的道说神圣的作用,与世俗生活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从超越世俗意义上说,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特别地诗化了诗歌的本质,显然是极有价值的看法。在海德格尔的理解中,荷尔德林那种诗人独有的或与生俱来的自然的亲密关系有了特别意义。如果说哲学家对自然的亲密是理性目的与意图的话,那么,诗人对自然的亲密是与生俱来的,是原初的生命联系。所以,海德格尔认为“这种归属关系也在于:人是万物中的继承者和学习者,但这两者处于冲突之中。那个使冲突中的事物保持分离而同时又把它们结合起来的东西,荷尔德林称之为亲密性(Innigkeit)”。在海德格尔看来,创造一个世界和世界的升起,由于毁灭一个世界和世界的没落。人之存在的见证以及人之存在的本真实行,乃是由于决断的自由。决断抓住了必然性,自身进入一个最高要求的约束性中。对存在者整体的归属关系的见证存在(Zeugesein)作为历史发生出来,而为使历史成为可能,语言已经被赋予给人了。

“语言是人的一个财富。”为此,海德格尔特别强调语言对于诗人的关键意义。在这一点上,诗人与思想家有着内在而本质的一致性,因为诗人对语言不仅有着灵性的体验,更有着天然的崇拜。不过,海德格尔看到,语言创造了危险的可能性,危险乃是存在者对存在的威胁。人惟凭借语言才根本上遭受到一个可敞开之物,它作为存在者驱迫和激励着在其此在中的人,作为非存在迷惑着在其此在中的人,并使人感到失望。“惟语言首先创造了存在之被威胁和存在之迷误的可敞开之处,从而首先创造了存在之遗失(Seinverlust)的可能性,这就是危险。”在强调道说神圣的同时,他极其强调语言的地位和作用,这样,海德格尔的诗学一方面是对存在的诗思,另一方面则是对语言的诗思。他说:“语言不光是危险中的危险,语言在自身中也必然为其本身隐藏着一个持续的危险。语言的使命是在作品中提示和保存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在语言中,最纯洁的东西和最晦蔽的东西,与混乱不堪的和粗俗平庸的东西同样地达乎词语。”

其实,诗人知道诗性语言在思想表达中的神秘意义,但语言对于诗人来说就像呼吸的空气那样,是自然的事,并不是诗人刻意寻求的结果,所以,诗人更重视想象与情感,而不会如此强调语言的重要地位。对于诗人来说,他作诗的顷刻,更重视意念的自由表达。他千方百计地通过语言传达内心的意念和形象,如果出自内心自由的语词能够自如地传达诗人的思想,诗人就有特别的快感。不过,诗人给予读者的印象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语言,如果诗人能以优美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生命情感,那么,诗人的诗歌就会具有感动人心的力量。所以,海德格尔强调诗歌语言的核心地位显然是从读诗本身入手的。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乃是人的所有物。人支配语言,用以传达各种经验、决定和情绪。语言被用作理解的工具,作为适用于理解的工具,语言是财富,不过,语言之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成为理解的工具。这一规定全然没有触着语言的真正本质,而只是指出了语言之本质的一个结果而已。语言不只是人所拥有的许多工具中的工具,相反,惟语言才提供出置身于存在者之敞开状态中间的可能性。唯有语言处,才有世界。海德格尔对语言的特别强调将诗歌的本质归依为语言的本质。他认为,从更原始的意义上说,语言是财富,语言足以担保人作为历史性的人而存在的可能性。语言不是一个可支配的工具,而是那种拥有人之存在的最高可能性的居有事件(Ereignis)。在海德格尔看来,为了真正理解诗的活动领域从而真正理解诗本身,必须理解语言的本质。

显然,这里有关语言的诗思完全是解释者的自由沉思,而不是诗人的本义。“人的存在建基于语言,而语言根本上惟发生于对话中。可是对话不仅仅是语言实行的一个方式,而毋宁说,只有作为对话,语言才是本质性的。”能说和能听是同样源始的,对话统一性就在于:在本质性词语中,单一和同一的东西总是可敞开的。对话及其统一性承荷着我们的此在。“自从语言真正作为对话发生,诸神便达乎词语。命名诸神的词语,始终是对这种要求的回答,这种回答每每源出于天命的责任。由于诸神把我们的此在带向语言,我们才挪置入决断领域,去决断我们是否应答着诸神,或者我们是否拒绝着诸神。海德格尔之所以如此强调语言,因为道说神圣重要的就在于如何道说,海德格尔一方面理解了诗人的语言活动的超越本质,一方面规定了诗人语言的可理解性,但在总体上倾向于认为诗人的语言有自己的神圣性。所以,他把语言和神圣直接关联在一起。

海德格尔就是如此强有力解释荷尔德林的意义。在他看来,诗人不断地并且愈来愈确实地,出于飞扬涌现的丰富形象并且愈来愈质朴地,把他的诗意语词奉献给这一中间领域了,这就促使我们说,荷尔德林乃是诗人的诗人。“这个时代是贫困的时代,因此,这个时代的诗人是极其富有的,诗人是如此富有,以至于他往往倦于对曾在者之思想和对来者之期候,只是想沉睡于这种表面的空虚中,然而诗人坚持在这黑夜的虚无之中。由于诗人如此这般独自保持在对他的愈来愈极度孤立中,他就代表性地因而真正地为他的民族谋求真理。”他知道诗人对于世俗社会是无用的,但他又肯定诗人比世俗社会中的人内心要丰富得多,因而,在日益技术化和精神贫乏的时代,诗人就是富有者,他能用语言自由地诗思,就更像是富有者,这种富有是精神的富有,在海德格尔看来,我们的时代恰好在此异常贫乏。

海德格尔特别理解诗歌和诗人。诗歌可以意指:一般而言的诗歌,适合于全部世界文学中全部诗歌的诗歌概念,但是,诗歌也可以意味着:那种别具一格的诗歌,其标志是,只有它才命运性地与我们相关涉,因为它诗意地表达出我们本身,诗意地表达出我们处身于其中的命运。荷尔德林的诗意地表达了诗人的使命,从而诗意地表达了诗歌的特性,诗歌的本己要素。“诗歌,荷尔德林的诗歌,它把作诗活动(作为受神圣迫使的为天神所需要的对当前诸神的命名)聚集人为命运所安排的道说之中”,这种道说自从荷尔德林把它说出来之后,一直在我们的语言中说话,不论它是否得到倾听。

在规定了诗人、语言的本质之后,他便将诗歌最重要的主题揭示出来了。他说,荷尔德林的诗道说什么呢?他的诗的词语是:神圣者。这个词语道说诸神的逃遁。诗人告诉读诗的人,隐遁了的诸神保护着我们,直到我们打算并且能够在诸神之切近处居住。切近之位置乃是家乡的特性,因此,我们始终还必须去准备进入这种切近的道路。于是,我们来探索这条道路。这条道路把我们引向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得体地响应着荷尔德林的诗所指的天命。对我们来说,荷尔德林的诗乃是天命,这种天命期待着终有一死的人去响应它。为种响应道向一条道路:进入那种保护着我们诸神之逃遁的空间中。为此,他又选了荷尔德林的三个主导诗句来说明问题。第一个主导句是:万物亲密地存在,第二个主导句是一个问句:我如何表达谢恩?第三个主导诗句说:要在深刻地考验之际去把握。

二、故乡与还乡的诗意沉思

在海德格尔看来,荷尔德林的诗歌就像一个失去神庙的圣龛,里面保藏着诗意创作物。与其说海德格尔解释荷尔德林的诗歌,不如说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的诗歌中寻找到了他要表达的思想,或者说,他的思想可以用荷尔德林的诗句来诗化。

为了强化对神圣事物的理解,海德格尔特别重视故乡与还乡的诗性意义。故乡与还乡既有地理意义上的故乡与还乡,还有一个精神意义上的故乡与还乡。海德格尔通过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解释,特别突出了故乡与还乡的神圣意义。可以说,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道说神圣的理解,通过“故乡与还乡”这一线索作了最深刻的思想把握。为此,海德格尔选择了荷尔德林的几首主要的诗来加以解释:例如,《面包与酒》、《莱茵河》、《回忆》、《帕特莫斯》、《德国之歌》、《德国人之歌》、《恩披多克勒》、《哥伦布》、《故乡》、《和平庆典》、《盲目的歌者》、《如当节日的时候》、《希腊》、《追忆》、《泰坦》、《日耳曼尼亚》、《形态与精神》、《流泪》、《返乡》等。应该说,这些诗篇的选择也是有深意的。不过,海德格尔只是系统地解释了最关键的几首诗,即《返乡》、《如当节日的时候》、《追忆》、《希腊》和《面包与美酒》。

故乡是海德格尔在解释荷尔德林诗歌时刻意强调的最重要的思想意象。故乡与还乡构成了神秘而诗意的思想文化链条,一切皆在故乡与还乡的诗意想象中被美化。海德格尔解释《还乡》时说:“这首诗描述了一次从苍茫的阿尔卑斯山穿越博登湖而去林道的航行,1801年春天,作为家庭教师的荷尔德林从康斯坦茨旁边的图尔高镇,经由博登湖,回到他的故乡施瓦本。”“所以,《返乡》这首诗或许就是一首描写快乐的回乡的诗歌,可是,以忧心一词为基调的最后一节诗,却根本没有透露出这位无忧无虑地回到家乡的人的欢快情调。”在海德格尔看来,返乡的要义根本上就在于:乡亲们将首先熟悉故乡的依然是被扣留起来的本质。亲人们首先要在家乡学会这种熟悉,为此,就必须预先认识故乡最本己的东西和最美好的东西。

海德格尔显然是有目的地借用荷尔德林的诗歌,所以,海德格尔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将自我经验中的诗意经验加以放大了。故乡的钟声是还乡的最重要的纪念物,也是故乡的神圣象征物。所以,钟声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具有特别的意义,也是海德格尔刻意加以强调的事物。这是独特的故乡经验:有钟声的宁静的故乡生活是多么美的生活,钟声又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钟声意味着神圣,意味宗教意义上的神圣召唤。他说,在“无诗意的喧嚷”之中,这些诗歌就像一口钟,悬于旷野之中,已然为一场轻飘的降雪所覆盖而走了调。“也许任何对这些诗歌的阐释都脱不了是一场钟上的降雪。无论是能做解释还是不能做这种解释,对这种解释来说始终有这样的情形:为了让诗歌中纯粹的诗意创作物稍为明晰地透露出来,阐释性的谈论势必总是支离破碎的。”海德格尔看到:“任何解释最后的、但也是最艰难的一个步骤乃在于:随着它的阐释而在诗歌的纯粹显露面前销声匿迹,这首置身于本己法则中的诗歌自身就直接把一道光线带入其他诗歌之中。”

海德格尔的思想是最能给我们启发的,他在谈论荷尔德林时,极善于抓住荷尔德林的关键词,一旦抓住了关键词,海德格尔就不在乎荷尔德林诗歌的本义,而是沉醉在诗性语词和意象的自由想象中,将自我的生命神秘体验细致地呈现出来,显现出生命存在的神圣意义。为此,海德格尔特别突出地强调喜悦在还乡中的重要地位。对此,他的诗意经验是:喜悦乃是诗人的诗意创作物,喜悦出于欢乐。诗人因此就是获得欢乐者,也就是自得其乐者,所以,喜悦同时也是令人欢乐者。与此同时,海德格尔注意到,在荷尔德林的还乡之思,特别瞩目于大地和天空的景象,所以,诗性体验大都围绕着这些大地与天空的诗意事物而展开。“诗意创作乃是发现、寻找,在这里,云无疑必须超越自己,达到那种不再是它本身的东西。”在海德格尔看来,诗意创作物并不是通过云而形成的,诗意创作物并非来自云,它攫住了云而成为云逗留着去迎接的那个东西。“云盘桓于敞开的光华之中,而敞开的光华朗照着这种盘桓,云变得快乐而成为明朗者,云所创作的,即喜悦,就是明朗者,我们也称之为清明的空旷。”这里的阐释,未必是荷尔德林的意思,很可能是海德格尔的体验。但是,海德格尔的解释又显然是荷尔德林诗歌中的应有之义,这样,解释本身就将诗歌的意义特别放大了。

海德格尔对故乡或家园的诗意经验带有特别浪漫的思想文化蕴涵。海德格尔认为:“家园意指一个空间,它赋予人一个处所,人唯在其中才能有在家之感,因而,才能在其命运的本己要素中存在,这一空间乃由完好无损的大地所赠予。”在对天空的事物进行自由体验之后,海德格尔就转向了大地的事物。在他看来,大地为民众设置了他们的历史空间,大地朗照着家园。海德格尔不是一般地讨论大地上的事物,而是以诗意的神秘的方式来讨论,这样,大地上的一切与天空中的一切相同,都是神的恩宠。在海德格尔看来,“如此这般朗照着的大地,乃是第一个家园天使。”年岁为我们称之为季节的时间设置空间,在季节所允诺的火热的光华和寒冷的黑暗的混合的游戏中,万物欣荣开放,又幽闭含藏。在明朗的交替变化中,年岁的季节赠予人以片刻之时,那是人在家园的历史性居所分得片刻之时。“年岁在光明的游戏中致以它的问候,这种朗照着的光明就是第一个年岁天使。”

海德格尔对故乡和家园的体验总是与神圣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荷尔德林的诗歌使命就是道说神圣,故乡与家园的一切皆与神圣相关。大地与光明,也即家园天使与年岁天使,这两者都被称为守护神,因为它们作为“问候者”使“明朗者”闪耀,而万物和人类的本性就完好地保存在明朗者之明澈中了。“依然完好地保存下来的东西,在其本质中就是家乡的。使者们从明朗者而来致以问候,明朗使一切成为家乡的,允诺这种家乡要素,这乃是故乡的本质。”

在对大地的观照和体验之中,“山脉乃是大地最远的使者”。对此,海德格尔又进行了丰富的体验性解释。他说,山脉的顶峰高耸入光明之中,迎接着年岁天使,所以,它们是时间的顶峰。不过,在光明之上的更高处,明朗者首先自行澄明而为纯粹的朗照,倘若没有这种朗照,就连光明也决不会使它的光华得到空间设置。“在光明之上的至高之物,乃是光芒照耀的澄明本身。”按照我们母语的一个较为古老的词语,我们也把这个纯粹的澄明者,也即首先为每一个空间和每一个时间设置敞开域的澄明者,称为明朗者。“它是三合一,既是明澈(claritas),又是高超(serenitas),又是欢悦(hilaritas),一切纯净之物都沉浸于明澈之光华中,一切高空之物都矗立于高超之威严中,一切自由之物都回荡于欢悦之运作中。”明朗者把一切维持在秋毫无犯和完好无损之中,并且拥有这一切,明朗者源始于救治,明朗者就是神圣者。“因为诸神乃是朗照者,它们在朗照过程中宣告朗照者送来的祝福,朗照者才是祝福的本质根据,即天使般的东西的本质根据,而诸神最本己的东西就在这其中。”这些本不是诗歌中的含义,老实说,诗人在作诗时不可能想得这么多,否则,诗歌形象就会被思想完全侵蚀了,但是,在海德格尔的诗意体验与解释中,这一切又都显得非常合理,仿佛是诗歌本来应有之义。

海德格尔认为故乡家园和母亲等等一切皆构成诗意的神圣物,在此,海德格尔将一切皆圣化,诗在这里成了彻底的精神超越和自由想象方式。在海德格尔看来,“母亲苏维恩邻近家园炉灶而居,炉灶守护着那总是潜藏起来的火光,这火光一旦燃烧烈焰,就将开启出大气和光明,使之进入明朗之中。”在海德格尔的解释中,明朗者、神圣者、喜悦者乃是神人统一的神圣之境。海德格尔将大地与神圣、大地与母亲、大地与天空、故乡与神圣自由地结合在一起,赋予诗歌以独特的思想文化内涵,体现了诗人哲学家对自然、故乡、生命与神圣的自由体验。所以,他说:“苏维恩邻近本源而居。苏维恩,母亲的声音,揭示着祖国的本质。在与本原的切近中,建立起那种与极乐的近邻关系。”“故乡最本己和最美好的东西就在于:唯一地成为这种与本源的切近,此外无它。所以,这个故乡也就天生有着对于本源的忠诚。”诗人如果有这样美妙的诗思,那一定是伟大的诗人,我们的诗人在对自然与神圣的诗思之中,往往缺乏这样的宗教文化视野,又缺乏这样澄明的哲思,这在很大程度上与我们的非宗教文化环境或对宗教的排斥有关。

在海德格尔的诗意解释中,故乡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它更是一个诗性概念,故乡与返乡就是神圣的体验。返乡就是返回到本源近旁。诗人返乡,是由于诗人进入切近而达乎本源,诗人进入这种切近之中,是由于诗人道说那达乎临近之物的切近的神秘。诗人道说这种神秘,是由于诗人诗意地创作极乐。“诗意创作并不是首先为诗人作成欢乐,相反,诗意创作本身就是欢乐,就是朗照,因为在诗意创作中包含着最初的返乡。”“因此之故,诗人的欢乐事实上乃是歌者的忧心,歌者的歌唱守护着作为隐匿者的极乐,并且使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有所隐匿的切近中变得近在咫尺。”荷尔德林的诗歌中确实具有这样的诗意文化氛围,海德格尔则将这种诗意之思予以自由地放大了。在海德格尔看来:“祝福的使者带来依然隐匿的发现物的祝福,喜悦地为祝福的使者的临近准备好适宜的切近,这一点规定着还乡诗人的天职。”神圣者固然显现出来,但神却缺席,隐匿的发现物的时代乃是神缺失的年代。“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惟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守护那达乎极乐的有所隐匿的切近之神秘,并且在守护之际把这个神秘展开出来,这乃是返乡的忧心。”

在进行了如此优美而动人的体验之后,海德格尔美化德国和德国诗人也就成了自然的事。“德国是作诗与运思的民族,因为现在必须首先有思想者存在,作诗的话语方成为可听闻的。唯有忧心者的运思,由于它思及那被诗意地表达出来的隐匿着的切近之神秘,才是对诗人的追忆。在此追忆中,才开始了与返乡诗人的最初的亲缘关系,也就是说,与还乡诗人的长期内还乡有着十分广远的亲缘关系。”词语一旦被道出,就脱离了忧心诗人的保护,所以,对于已道说的关于被隐匿的发现物和有所切近的知识,诗人不能轻松地独自牢牢地把握其真理性,因此,诗人要求助于他人,他人的追忆有助于对诗意词语的领悟,以便在这种领悟中每个人都按照对自己适宜的方式实现返乡。也许我们对故乡有着亲密的感情,但这种感情可能与对故乡的快乐记忆有关,我们能否将对故乡的诗意之思上升到海德格尔式的体验高度,这对我们是一个考验,所以,基于此,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中的故乡与还乡之思无疑可以给予我们自由的启迪。

三、自然之思与艺术真理

海德格尔在解释荷尔德林的诗歌时,有意识地选择了几个核心主题,自然之思是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的思想重逢之处。海德格尔是通过解释《如当节日的时候》和《追忆》等诗歌作品加以展开的。

在解释《如当节日的时候》这首诗时,海德格尔指出,此诗作于1800年,诺伯特1910年将之公之于世。“此诗原无标题,全诗共七节,除第五、七节外,每节皆为九行,第五节没有第九行,第七节据海林格拉特的版本共有十二行,齐克尔纳格版则把一个更早草稿中的残篇添列为第八节。”海德格尔有关荷尔德林诗歌自然意念之思与海德格尔的自然美学思想有关,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是基于自然体验,并将自然事物神圣物的审美取向。所以,他特别关注荷尔德林诗歌中的自然观念和自然理想。在《如当节日的时候》这首诗中,荷尔德林在用“自然”一词所命名的东西,贯穿了全诗的基调直至结束。在海德格尔看来:自然培育诗人。在此,海德格尔对知识不以为然,他认为,熟巧和学问只能提供某种东西,但仅从自身而来,它们却一无所能,对某个其他东西的培育必定不同于人类对劳作活动的热情。“自然无所不在,令人惊叹地培育,自然在一切现实之物中在场。”也就是说,诗人是自然的儿子,诗歌只能来自于最本源的自然体验,而不是出自某种知识。所以,自然不仅在诗歌中,而且在美学中皆具有神圣的地位。或者说,抓住了“自然问题”,荷尔德林的诗歌与海德格尔的思想就会完全敞亮。

如何理解自然确实是诗有的最重要的思想任务。在海德格尔看来,“自然之所以是美的,是因为它是无所不在的令人惊叹的。”“自然之当前现身的整全性,并不是指对现实事物的数量上的完全囊括,而是指自然对现实的贯通方式,现实事物按其特性而言似乎是对立地排斥的。”“自然的无所不在保持着至高天空和至深的深渊的相互的最极端的对立,相互保持并存着就其难以驾驭的特性中保持着相互分裂,只有这样,对立者才能进入其他者状态的最极端的尖锐性之中,以此种方式达乎极端而显现出来的东西乃是最高中显现者。”海德格尔的自然既是纯粹的自然生活世界,又是神圣事物的寄托之地,因而,海德格尔对自然本身和自然的事物充满了自由的思想体验。

海德格尔看到:“无所不在的自然有所迷惑又有所出神,而这同时的迷惑和出神就是美的本质。”“美让对立者在对立者中,让其相互并存于其统一体中,因而从或许是差异者的纯正性那里让一切在一切中在场。”在这里,海德格尔借荷尔德林的诗歌表达了他的“自然即美”的美学思想。在海德格尔的世界中,自然不是静止不动的事物,不是事物的影像,而是自然事物活泼泼的现身本身,即自然是充满生命力的无穷无尽的涌现。所以,他认为,“美是无所不在的现身。”“自然之被叫做圣美的,是因为神或女神最容易在其显现中唤起迷惑和出神的外观,但实质上,它们并不能胜任纯洁之美。”“自然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是圣美的,这个自然拥抱着诗人们,诗人们被吸摄于自然之拥抱中了,这种吸摄把诗人们置入其本质的基本特征中,这样置入就是培育。”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始终关注活生生的事物,始终关注本源的自然体验,而不是知识,更不是对名家美学思想的再解释,而是基于自然本身的再体验和原发现。

海德格尔看到,自然安然不动。自然之安宁绝不意味着运动的停止,安宁是现身于一切运动中的开端及其到来的自行聚集。因此,在有所预感之际,连自然也安然不动。“由于自然先行思入其到来,所以自然寓于自身而存在。自然之到来乃是无所不在之在场,因而,是无所不在者之本质。”从字源学上说,自然,即Natura,希腊文叫Physis,这个词是西方思想发端处那些思想家的基本词语,但是就在人们拿拉丁文Natura来翻译希腊文Physis那当儿,人们很快就把后来的一些因素转嫁到原初的思想上了,就已经用疏离陌生的东西取代了为开端所独有的东西了。

海德格尔对自然概念的崭新而独特的解释在于,他追踪自然一词的希腊词源,给自然概念本身开辟了新的理解途径。在他看来:“Physis,意指生长,但是希腊人没有把生长理解为量的增加,也没有把它理解为发展,也没有把它理解为变异的相继。”“Physis乃是出现和涌现,是自行开启,它有所出现同时又回到出现过程中,并因此在一向赋予某个在场者以在场的那个东西中自行锁闭。”“Physis是涌现着向自身的返回,它指说的是在如此这般成其本质的作为敞开的涌现中逗留的东西的在场,但敞开域之澄明在光线的透视的通行中,即在光中,才变得最纯粹地可感知。”“Physis是照亮之澄明的出现,因而,是光的发源地和场所。”海德格尔通过对荷尔德林的诗歌的解释表达了自身的原创性美学思想或生命本体论思想。他对荷尔德林诗歌中的自然一词的解释应该说是准确的,因为诗人所面对的自然从来不是死寂的自然而是活泼泼的自然。“荷尔德林的自然一词按Physis这个原初的基本词语所隐含的真理诗意地表达了自然的本质,但是,荷尔德林也还没有认识到Physis这个原初的基本语词的内涵,即使在今天,这个词的内涵也还没有得到衡度。”基于此,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诗歌进行了为我所用的独特思想解释。“荷尔德林也不是想凭借所谓的自然来单纯地重新复活古代希腊人所经验到的东西。”

在他看来,在自然一词中,荷尔德林诗意地表达了另一个东西,这另一个或许与曾经借Physis得到命名的那个东西有着隐含的关联。海德格尔要发掘的是活的自然,是生机勃勃的自然,而不是静止的自然,当春天的自然、夏天的自然和秋天的自然向我们展开,那是怎样的诗意景象。即便是冬天的自然,海德格尔也赋予自然本身以独特的审美启示力量。在海德格尔看来,“自然热情地鼓励万物而成为无所不在地创造一切的自然,自然本身就是热情激励,唯有自然能够热情激励,因为它是灵魂,然而,灵魂却是作为清醒而大胆的纷争而起支配作用的,这种纷争把一切在场者都投入其在场的分离得当的界限和构造之中,这种纷争就是本质性的思。”自然在这里变成了最深刻的诗意思想方式。

荷尔德林的另一首名诗《追忆》,最早发表在1808年塞肯多夫的《诗歌年刊》上,估计成诗于1803至1804年间。手稿只有最后一节。在海德格尔看来,《追忆》这个标题首先可能意味着:作为这样一个成功的语言作品,这首诗是诗人为了追忆过去的经历而题献给友人们的。人们也容易发现,在这里表达了荷尔德林对他在法国南方的一次逗留的纪念。在一封信中,荷尔德林写道:“法国南方的人们使他更熟悉了希腊人的真正本质。”对于这一认识,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心有所会通,即他们都是希腊文明的伟大赞美者。他认为,通过这种对他们来说异己的东西,即冷静的自我把握能力,希腊人才占有了他们的本己之物。出于诗意的、运思的、构成性的把握的严格性,他们才能够迎向在一个命定明亮的在场状态中的诸神。这就是希腊人对Polis的建基和建造,而Polis是由神圣者所规定的历史之本质场所。“Polis规定着政治,这种作为结果的政治,决不能决定希腊人的基础,即Polis自身及其建基。希腊人的虚弱之处在于,他们面对命运及其遣送的过度不能把握自己。希腊人的伟大之处就是,他们已经学会对他们来说异己的东西,即自我把握的能力。”

为了强调自然中的神圣,海德格尔特别地诗化了荷尔德林的自然之思。他从荷尔德林的诗歌中找到了神圣与庆典等思想意象。在海德格尔看来,荷尔德林的“庆典”一词有高深而质朴的含义。“婚礼”是人类与诸神的相遇,这是那些介于人类与诸神之间,并且忍受着这种中间位置的人们的是生之源。“婚礼的日子,即喜日,决定着诗人的生日,也即那样的白昼,在其光亮中敞开者自身澄明,从而诗人看到了他的话语必须道说的东西,即神圣者。”“这一由神圣者所派送的中间位置就是庆典,庆典之为庆典,在神圣者中有其规定根据,神圣者让庆典成为婚礼,这样让某个在其本质中的现身之物成其本质的作用,乃是源始的问候。”“庆典是问候之发生,神圣者就在其中问候并且在问候之际显现出来。通过在婚礼中如此这般被问候的东西,源出于婚礼的半神就是真正被问候者。”在这里,大地与天空,自然和人类完全重合在一起,一切都充满最神秘而诗意的神圣。

荷尔德林说,“去倾听许多爱的日子/和发生的行为”,海德格尔说,“爱和行为是诗意的东西,对这种诗意的东西的倾听对诗人来说是美好的,诗人根据对异己之火的经验并且为着这种经验而应当练习对词语的自由运用,这种词语描绘的是那个东西,它为终有一死者奠定在家乡栖居的基础。”由于这种对话让人倾听爱和行为,它就道说心灵的主意,所说和所听是同一的东西和唯一的东西。在良好的对话中的有所照面的回答,让人想念一切追忆应当始终思及的东西。在海德格尔看来,“良好的对话使得说话者在对死的思想的思考方面更具思的特质,诗人变得更加充满热情,也即更有诗意创作性,良好的对话的追忆性思想说的是诗意的语言。”

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或诗学思想通过荷尔德林的自然观念和美的观念得到了特别的发挥。在海德格尔看来:“美乃是存有之在场状态,存有是存有者之真实。”“美是原始地起统一作用的整一,这个整一只有当它作为起统一作用的东西而被聚合为整一时才能显现出来。诗人们犹如画家聚集大地的美丽,他们在可见之物的外观中让存有显现出来。”海德格尔认为:“诗人们的天职就是让美的东西在美的筹划中显现出来。”“漫游”就为未来诗人保留着按照对家乡的亲熟过程的法则来看不可避免的东西。因此,独自存在并且思念着本己之物的他就必定同时也想念着伴侣。“在大海的敞开域中,备好了从异己之物到本己之物的转折的最后决断。源泉之财富开始赠送出来。其时,有阅历的诗人们为了把曾在之物保持在将来之物中,就必须已经在那里把他们的追忆固定起来。”

海德格尔在对《追忆》这首诗的自由体验与思想感发中,实质上就是要通过诗的理解本身建构荷尔德林的诗歌哲学世界,这种诗歌哲学又是海德格尔的,带有海德格尔的色彩,同时又确实是出自荷尔德林构建的,因为没有荷尔德林,这样的诗思就不可能建立。“惟当这种持存者持存着,那种近乎本源栖居才得到了奠基,创建对其本质有在家之感。创建着的栖居乃是大地之子的原始栖居,而大地之子同时也是天空之子,大地之子就是诗人们。”“诗人们的作诗首先只是创建,这些诗人们首先只是划定建筑地基,诸神要光顾的那座房屋必定要在此地基上建造起来,诗人们为地基献祭。”

在对自然的自由体验中,海德格尔将自然之思落实到人的诗意栖居上来。他说:“近乎本源的有所创建的栖居乃是原始的栖居,在其中,诗意的东西首先被建立起来,而要是大地之子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的话,他们就应该在这个诗意的东西的基础上栖居。”海德格尔意识到:“诗人们的作诗现在就是持存之创建,持存作为原始的追忆而成其本质。这种追忆不仅同时忆及曾在者和将来者,而且它也忆及那个东西,由之出发,将来者才必定得到道说,向之返回,曾在者才必定得到庇藏,使得这个异己之物本身能够在被占有的财富中成为一个本己之物。”“这种追忆在对穿越异乡的漫游的思念中思及本源位置之所在。追忆根据对所通行的大海的思念而思及源泉,而源泉预先已作为河流而汇入大海之中,河流精神把源泉带入大海之中,并且把大海带回到源泉,而源泉现在才在逆行的河流中作为源泉显露出来。”

从表面看来,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解释是针对具体的诗篇,好像是散乱的,实际上,海德格尔的诗性与自由的思想在对荷尔德林的诗歌之解释中进行了系统而完整、生动而优美的表达。在这里,故乡与还乡、自然与美的涌现、神圣者与朗照者、追忆与栖居获得了和谐而自由的统一。“追忆乃是在适宜的诗人世界之本质中的诗意持存,而这个适宜的诗人世界在德国人未来历史的壮丽命运中节日般地显示着它的创建基础。”“命运把诗人发送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之中,并且选定它为初生的祭品。在这样命运的发送中,诗人原始地受到问候。”“追忆的诗意真理将在河流的行进中得到保证,追忆决不仅仅是对已经熟悉的本源的忆想,但它也决不创建本源。”

海德格尔在解释诗歌时,不完全是表达自己的思想,而是以诗歌为主导来评价荷尔德林,在评价的过程来呈现个人的原创性思想。他认为《追忆》是一首独一无二的自成一体的“但是”赋格曲,它命名着那个奥秘之词语,而纯洁地起源的东西就是作为这个奥秘之词语在本源中持存。“作诗就是追忆,追忆就是创建。”“诗人创建着的栖居为大地之子的诗意栖居指引并且奉献基础。一个持存者进入持存之中。追忆持存着,东北风轻轻地吹拂。”思想变得如此富有诗意,海德格尔本身就变成了诗神与诗思的代言人,这样的解释真正是百年难遇。在我看来,海德格尔是诗歌解释史上最伟大的诗歌解释者,因为他带着哲思来解释诗歌。海德格尔解释荷尔德林的诗歌是荷尔德林的幸运,奇遇荷尔德林的诗歌是海德格尔的幸运,两个幸运者的相遇,便有了我们今天阅读的幸运。

所以,在《荷尔德林的大地与天空》一诗中,海德格尔解释道:“大地顺应于伟大的法则。”以哪条道路呢?这些道路已经被道出:“科学与柔和”。科学这个词简单讲来就如同在这里,在荷尔德林的老师费希特和朋友黑格尔意义上所指的意思:“科学”是思想家的思想,这种思想从希腊获得了它的名称及它的本质,思想的光亮规定着这位诗人借以往外看的萦绕窗口的光。“柔和”标志着希腊人的大众性,大众性乃是对那种东西的最高的爱慕能力,以及对那种东西的最彻底的传达能力,这种东西作为外来的东西传动般地击中了一个在其本土要素中的民族,希腊人的大众性乃是柔和。海德格尔认为,在柔和中,英武身体的身强力壮与反思力共属一体。柔和,它令人欢乐的有所端呈而同时又简单地有所接受的本质,与科学一道,与运思着的光重新闪现一道,使大地与天空保持敞开,两者构成大地对天空的关联,因而同时也是天空的。“婚礼”乃是大地与天空、人类与诸神的亲密性之整体,它乃是那种无限关系的节日和庆典。“只有作为天神的圆舞,即那些出于其火焰向着大地和尘世而在歌中舞蹈的天神的圆舞,这种圆舞才可能是伟大的,才可能作为伟大的圆舞而成为伟大命运的涌现者的开端。”诗歌解释到了这样的高度,也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海德格尔确实是伟大的诗歌解释者。

在诗意的解释过程中,海德格尔特别突出了诗人的地位,他认为诗人就是大地与天空的歌者,所以,他又赋予了歌唱以特别神圣的意义。在海德格尔看来,“歌者的召唤乃是向着不朽的观望,也即向着那种隐蔽入神圣者之中的神性的观望,这种召唤犹如向外观望,从大地向外观入天空之辽远。”这是在歌者的尘世歌唱中观看与召唤的奇妙同一性。但是,这种同一性仅仅吻合于天空之目光和声音的同一性。“天空作为鸣响着的天空,乃是眼睛的蓝色学校。守望着命运之声音的召唤,在天空之蓝色中进入学校。”于是,就有四种声音在鸣响:“天空、大地、人、神”。在这四种声音中,命运把整个无限的关系聚集起来。但是,四方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是片面地自为地持立和运行的。“在这个意义上,就没有任何一方是有限的。若没有其他三方,任何一方都不存在,它们无限地相互保持,成为它们之所是,根据无限的关系而成为这个整体本身。”因此,大地和天空以及它们的关联,归属于四方的更为丰富的关系,荷尔德林本人并没有思考“四方”这个数目,无论在哪里,都没有道出“四方”这个数目,但是,对它的全部道说来说,“四方”已经根据它们的并存状态的亲密性而得到洞见了。它们已经在原始意义上被列数了,也即在它们的共属一体性的古老的道说的描述意义上得到了列数。所谓“四方”,并非指示被计算的总数,而是指示着命运之声音的无限关系从自身而来统一的形态。

从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诗意阐释中确实可以体验到,这些阐释乃是思(Denken)与诗(Dichten)的对话,这种诗的历史唯一性是决不能在文学史上得到证明的,而通过运思的对话才能进入这种唯一性。由此,也可以看出海德格尔的诗学的基本意向:他的诗学不是知识论,而是本体论,即通过诗歌解释展开生命存在的自由的诗意之思。像这样精彩而美妙的诗性解释文本,是我们不能错过的伟大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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