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下一步

理查德·查尔斯·雷文：耶鲁大学第22任校长

我们曾一起翻开生活的新篇章。记得是酷热夏末中的一日，我们就在这个宏伟的礼堂里相遇。因为一场雷雨，你们与父母都没能在希尔豪斯大道上漫步前去参加花园里的招待会。仓促中，我们只好改为在大餐厅招待你们。由于你们对当时一份校园幽默杂志上的一则玩笑信以为真，以为你们参加的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仪式，在那里，你们每人都交给我一颗蓝色的珠子。

你们是我和布罗德黑德（Brodhead）院长高高兴兴迎来的第一批学生，也是我们观察了整整四个年头的第一批学生，我们眼中充满了赞许。现在，珠子还给你们，你们又坐到了我们面前。

自然而然，我们把今天这个场合看成是一个结束。这个周末，你们将满怀复杂的情感回顾往事，既有对取得成就的自豪，对错过机会的遗憾，也有对结交到朋友的喜悦和离别的忧伤。但是，此时此刻，正当你们回顾往事时，请让我们向前看。因为这个结束、这紧张但硕果累累的四年学业的完成称为Commencement Commencement这个单词既有毕业也有开始的意思。——译者注。称之为开始决非偶然，因为这是一个开始，标志着你们将要作为这个国家和世界的独立而有教养的公民开始生活了。从字面上看，毕业的意思就是迈一步英文词毕业graduate的拉丁词源gradus是“步”的意思。——译者注。你们中有些人对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十分明了，急于想迈出这一步，勇往直前。而你们大多数人仍在焦急地问自己下一步该走向何方。我早已料到你们之间会有这种差别——有些人对未来的道路很清楚，有些人则不然。有时候，一个人挺早就会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更多时候，这个发现来得很晚，而且一生中可能还不止来过一次。

你们很幸运，许多最伟大的作家都留下了对你们现在所处的生命阶段的思考。让我们对英国两位最伟大诗人的经历作一个比较，从中我们能得到启迪，恢复信心。他们与你们生活在不同时代和地点，而且他们天赋超常，但你们能在他们选择生活道路的故事中找到熟悉之处。1788年夏天，威廉·华兹华斯来到剑桥只有一年，方向已经很明确。与之相反，约翰·弥尔顿认为自己属于大器晚成的人，哈罗德·布卢姆（Harold Bloom）称他在英文诗歌创作方面“依然是晨星和晚星”。哈罗德·布卢姆著《破坏神圣的真相》（麻省剑桥：哈佛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13页。——原注1629年弥尔顿毕业，很多年以后才开始显露出他的天才。

矛盾的是，两人之中华兹华斯却更加疏远本科学习。他在自传体诗《序曲》中表达了对讲课、考试和同学间竞争的厌恶之情。比起学习来，他对大自然更亲近。华兹华斯在剑桥大学的第一年里，花了很多时间来独自思考，余下时间则与朋友们在一起。他对未来的生计经常感到忧郁而恐惧，这在他的诗中曾有流露：

最强烈的，是我心中的奇怪感觉，

似乎我不应当活在那个时刻，

与那个地方格格不入。威廉·华兹华斯著、欧内斯特·赛林库特（Ernest De Selingcourt）编《序曲》（1805年版本），（伦敦：牛津大学，修订版，1960年），第3卷，第79～81行。——原注

同年夏天，他回到心爱的湖区，突然醍醐灌顶。在《序曲》中，他回忆道，在一夜“舞蹈和欢声笑语”之后，他在黎明之际走回家：

那个清晨是多么的宏伟，

令人难忘的壮丽，

是我见过的最灿烂的早晨。

大海在远处欢笑，

整座大山明亮如云彩，

镀上了色泽的金谷，沉浸在天堂的光辉里；

在草地和低地中，

满是黎明的甜蜜，

露珠、水汽和鸟的歌声，

劳动者走向田地。

——啊！我得说，亲爱的朋友，

我的心充盈满溢。

我从没立下任何承诺，

但那誓约已早为我而定。

上天把我未知晓的约定告诉我，

我应是献身的圣灵，

否则就是犯下大罪，

我继续在祝福中行走，

那祝福甚至至今还在。同上，第4卷，第330～345行。

从那一刻起，华兹华斯知道了他真正的生涯何在。十五年后他回忆往事，对在剑桥的最后两年是这般描写的：

那时，诗人的灵魂附着我身，

甜蜜的沉思，

快乐和真理静静地满溢。

我有一千个希望，

一千个温柔的梦想……

那段日子，

最早使我坚信无疑，

至今也只有轻微改变，

我那如此大胆的想法，

我也许应该留下一块纪念碑，

让身后纯洁的心灵崇敬它。同上，第6卷，第55～69行。——原注

就这样，抱着对未来生涯的明确目标，怀着留下一块纪念碑的雄心壮志，华兹华斯离开了剑桥。我举这个例子不是想吓唬你们，而是要激励那些希望和梦想已经很具体的人。我要对你们说：你们能够实现想象中的目标。因为你们所作的准备要比自己认为的好。在这么多才华横溢的同学和老师中间，你们可能觉得自己只不过能力平平。但你们却不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能在这个世界上干出一番事业，你们的老师对这一点看得比较清楚，也为此而欣喜。

对那些仍在构筑希望和梦想的人，弥尔顿的例子更加合适。与华兹华斯不同，弥尔顿从一开始就热爱学习，甚至可能有点儿过了头，因为他除了学习，基本上别的什么也不做。36岁之前，他只发表了一首献给莎士比亚的诗。他的诗句表明了那位伟大的前辈诗人对他影响有多深：

从你无价之宝的作品里，神奇的诗句中，

每个人的心灵都深深地受了感动，

你使我们消除我们自己的幻想，

你把我们塑成富于情思的大理石像。“莎士比亚碑铭，1630年”，选自斯蒂芬·臭格尔（Stephen Orgel）和乔纳森·戈尔登伯格（Jonathan Goldberg）编《约翰·弥尔顿》（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0页。——原注

莎士比亚的诗歌如此伟大，给弥尔顿留下的印象如此深刻，已经把他变成了大理石像，以至于让他想到为自己的失败而悲哀。

弥尔顿取得了第一个学位后，在剑桥又待了三年。24岁时。他回家继续学业，当一位朋友告诫他“黑夜时光过去了”时。他觉得有必要在信中为自己“缓慢的进展”辩护。弥尔顿承认，他的生命“对人类来说依然是无名而无用的”，他写道，“然而，你可以看到我对自己有些怀疑，并且确实注意到了自己一定程度的迟缓。那我就更大胆地寄给你一些我近夜时的所思……”致友人的信，1633年，见约翰·弥尔顿、奥格尔和戈尔登伯榕编《约翰·弥尔顿》，第1～2页。下文中美妙的十四行诗，十二年后才得以出版。开头的几行诗句也许很恰当地描绘了你们中一些人萦绕心头的思绪。

多么快呀，“时间”你这偷窃青春的巧贼，

把我二十三年的岁月全放在翅膀上偷走了！

我匆促的时日都用全速度飞走了，

可是在我的暮春时节，还不见开花，不见含苞。约翰·弥尔顿“十四行诗第7首”，见奥格尔和戈尔登伯格所编《约翰·弥尔顿》，第34～35页。

尽管这几行诗很是伤感，弥尔顿却并没有把他的“迟缓”视作失败。十四行诗继续写道：

恐怕是我的外表欺骗了我，

其实，我是接近成人的边缘了，

并且我还有些随时快乐的精神，

使我的内心更显不出成熟的记号。同上。

弥尔顿没有含苞也没有开花，但他仍然确信自己“内心成熟”。他又花了十个年头来构想一出关于人的堕落的戏剧；又过了二十五年，他才完成史诗形式的《失乐园》并将其出版。即使在那时，弥尔顿仍在第9卷中提到他的大器晚成，他写道：

从这英雄颂歌主题一开始，

我就为久久选择和迟迟起步而高兴。约翰·弥尔顿“失乐团”，第9卷，第25～26行，奥格尔和戈尔登伯格所编《约翰·弥尔顿》，第524页。

对于那些还需要为自己生活确定具体方向的同学。我用弥尔顿的例子提醒你们，你们也有一种“内心成熟”，这正是耶鲁教育给予你们的。经过四年努力，你们有了宝贵而重要的收获。你们和美国最好的一些教师共坐一堂。被他们对知识的渴求和热情所激励。你们学会了批判性推理，严密审视各种观念、信仰和经历，为自己而思考。你们有塑造自己生活、确定方向和迎接生活挑战的手段，你们充满活力和热情。

我相信，你们学到的还远不止这些。耶鲁教育你们。完整的生活所包括的不仅是自我满足，它也要求为家庭、社区和更大的社会服务的承诺。你们满腔热情投入校园和纽黑文社区的课外活动，我确信，这门功课你们学得很好。

那些方向感明确的同学在某些时刻可能又会感到疑惑：“就是它吗？我选择以医学、或法律、或绘画、或教育为职业的决定难道决不会改变吗？”而那些尚未做出选择的人。由于害怕失去自由，也许会妨碍你们采取果断行动。我将华兹华斯与弥尔顿作比较，并非想暗示对所从事的职业的选择是一劳永逸的。为了更透彻一点地说明问题，我们可以看看一些耶鲁毕业生在职业生涯中令人惊讶的转变。

就举以下几个例子吧。1961届的一位律师，在证券法领域开创了出色的业务。然后成了一家主要制造公司的首席执行官。1950届的一位零售商，创业成功，又将其产业出售，然后创作并制作了有史以来最成功的音乐喜剧之一。1984届一位获得过两次奥斯卡奖的女演员，转而成为好莱坞的主要导演之一。最后，还有一位1963届的企业家，曾致力于发展领先的旅游事业，却将其企业出售，随后用了十年的时间从事独立研究，写出了一部具有惊人独到见解的著作。记录了我国宪法第一修订案所保证的自由在共和国早期遭到威胁的情况。

1997届的男女同学们，不论你们大器早成还是大器晚成，现在面临毕业，就要迈出下一步了。不论你们现在是方向明确还是举棋不定，在我们共度的四年时光里，你们已做好了准备。不论你们是外表自信还是“内心成熟”，你们在这里遇到了有优秀的思想、鼓励你们奋进的老师和出色的同学。好好利用耶鲁赠予你们的礼物吧！继续学习，尽心服务，以此来充实你们的生活吧。回想一下弥尔顿对亚当和夏娃离开他们第一个家时的描述：整个世界展现在你们面前，何处是你们选择停留的地方，天意是你们的指南。

有时候，一个人挺早就会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职业生涯。而更多时候，这个发现来得很晚，而且一生中可能还不止来过一次。

完整的生活所包括的不仅是自我满足，它也要求为家庭、社区和更大的社会服务的承诺。

你们能够实现想象中的目标，因为你们所做的准备要比自己认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