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意不善的冰川

毫无疑问，神出鬼没而来意不善的冰川必定将不时地侵扰地球表面，祸及芸芸众生。倘若往昔之事果真可以照鉴未来，冰雪必将再度左右无数的生命轨迹，正如冰川曾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在动植物的家园，对其中的弱者施以致命的折磨，并向强者发起强有力的挑战。

古大型犀牛，在地质年代第三纪广泛分布

曾几何时，浩荡的新一轮冰川曾一举湮没800万平方英里的陆地，从而刷新了近期北半球极端气候事件的历史记录。欧美地区的冰川沉积物，向人们诉说着历史的踯躅。在大冰川最终溃退消亡之前，它们至少曾四侵四退。而当罪恶的冰爪还未伸向北国之前，那里曾是一片富饶宜居的土地，万物共生，其乐无穷。可惜好景不长，踏破冰川的骑士旋即滔天骇浪般汹涌而来，由两极向赤道方向发起猛攻，所经之处万物皆毙，生灵涂炭。富饶的天堂瞬间便沦为寸草不生的贫瘠荒漠。面对冰川的屡屡冲击，动植物们只得节节南退，而当它们来到南方，又不得不与新环境中的土著生物展开殊死搏斗，以争夺宝贵的生存资源；而每当冰川偃旗息鼓，动植物们便又会发起新一轮的大回迁。拜温暖而漫长的间冰期所赐，在冰川卷土重来之前，许多热带地区的动植物得以重归北国故里。

在冰期与间冰期的交替轮转中，各地的气候全都变幻莫测，当地生物的命运亦随之大起大落。例如，为了适应新环境，有些猛犸和古犀牛长出了厚厚的皮毛，在冰舌的边缘苦苦鏖战。还有许多其他生物背井离乡，再也没能重归故土。麝牛在遥远的北方找到了一块远离冰川的土地，而野马、貘、骆驼和狮子等其他一些生物则选择长久地定居南方。在持续的迁徙中，不少生物不堪旅途的艰辛而身死异乡；那些得以幸存的生物，自身也经历了深刻的改变。就连受北极冰冻影响微乎其微的南美和澳大利亚，当地的大地獭和有袋类动物也纷纷消亡。而在大海中，冰川融化带来的低温也足以使半数以上的甲壳类生物倾落洋底，陷入黑暗的泥沼之中。

在熙熙攘攘的迁徙大军中，似乎只有两种陆地生物成功地适应了更新世的纷扰。它们便是一种有着高度发达大脑的两足哺乳动物，以及一种追随前者左右的四足哺乳动物。这两种生物亡命天涯，面对种种艰难困苦，它们总能设法绝处逢生，发展壮大。而它们所经历的这些逆境，恰恰有力地塑造了这两个物种的历史。尽管人们对前者作为地球主宰者的崛起历程的认识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推测与假设，但没有人能否认冰冻之力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实际上，在第三纪末期的亚洲，早在大冰川出现以前，冰冻之力便已经开始塑造人类的历史。

古大地獭，生存于更新世晚期的美洲

可以推断，在数百万年前，当人类的祖先面对着一个全新的世界时，他们也同样面对着许多史无前例的艰难挑战。喜马拉雅山脉的抬升，使人类赖以生存的林地遭遇了灾难性的毁灭。寒冷干燥的气候将花果树木驱逐到相对温暖的热带地区。早在高耸的山脉将亚洲北部变为一座死气沉沉的寒冰炼狱之前，人类的族亲——那无论是在思维上还是体形上都与人类出奇相近的猿类，颇有先见之明地逃往南方。它们的后裔至今仍在物产丰富的雨林中生活，沉醉于享之不尽的香蕉盛宴。而人类的祖先则久久地踯躅在严寒的北地，放弃了前者的安逸生活。自此先例，“愚蠢”二字便成了人类最难以摒弃的嗜好之一。

人类在进化中不断强化的主要是大脑

自此以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人类历史的重要章节缓缓地铺展开来，人类的各项身体特征也逐渐演化完成。在摆脱了丛林的束缚之后，他们伸直双腿，开始向未知的领域迈出步伐；他们解放了双手，开始从事复杂的劳动创造；他们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用以思考并解决身边的难题。接着，早期的人类渐渐掌握了自我保护的技能，过上了采猎的生活。在寒冰的恫吓中，他们又觅得了制衣的诀窍。这样一来，面对生存的竞争者和变化无常的气候，他们拥有了奋起抗争的力量。自此，人类便不再胆怯拘束、贪生怕死，而是勇于行走四方，浪迹天涯。他们还开创了公社体系，发展出雄辩的技能，文明之芽悄然萌发。

然而，人类的文明之果并不能一蹴而就。此起彼伏的雪线冰缘使人类处于持续的迁徙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中的弱者往往遭到自然的淘汰。当蓄势待发的大陆冰川最后一次发起全力的一击时，整个西北欧都被湮没在了广袤的冰雪之下。冰川所带来的酷寒与风暴使这块辽阔的土地变得不宜人居。亚洲北部尽管免于被冰雪掩埋的命运，却也依然天寒地冻、人烟稀少。在这一轮寒流的侵袭下，那些曾一度抗住过往的无常气候的钉子户也纷纷败下阵来，开始了又一次迁居南方的大潮，他们像那些惨遭淘汰的羸弱之辈一样，被冰川秋风扫落叶般地驱离北国。此后，冰川终于开了始缓缓退去。然而，日渐升高的气温却使得北非、阿拉伯半岛和中东的大片草场相继枯萎。无奈之下，那里的人类只得再次迁徙。在那些曾居住在中西亚荒漠的人中，一些来到中国、印度等地，另一些则在地中海东岸的绿洲中扎根定居。后者与被冰川驱离欧洲的幸存者相遇，他们遂混居融合、繁衍生息。正是在艰苦与拼搏的碰撞中，早期文明才得以诞生。许许多多伟大的发现与发明由此衍生而出，成为人类受用不尽的宝藏。

陶器（1541年作品），其上描绘的是古希腊的拳击手

古希腊时期，女人们的日常生活场景

随着气候的不断好转，在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河谷中，人们已然失去了奋发进取的动力。那里的文明随之日渐衰落，一向躁动不安的人类又开始大迁徙。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中，凭借着与日俱增的适应力，他们追逐着冰川退去的脚步一路北归。从亚述到巴勒斯坦，从腓尼基到古希腊、古罗马，其所到之处，文明之花相继绽放。及至中世纪，大帝国纷纷兴起，其燎原之势直至遥远的法兰西。而如今，文明之光正照耀着大不列颠群岛、斯堪的纳维亚以及地球上同纬度的其他区域。

也许正如斯特凡松预言的那样，冰川必定会卷土重来。然而，毫无疑问，北方的温和地区依旧暂且是人类文明悠然发展的天堂。在冰雪的南缘，肥沃的土壤高高堆起，当地的气候至今仍保留着些许昔日的霜寒。只要冰川还未南下，人类文明便能在这片沃土上继续繁荣兴盛。当然，没有人能够确知，冰川下一度的回归究竟会在何时何地。但可以肯定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我们回望格陵兰岛和南极大陆上的冰盖，那苍茫的白雪不仅象征着过去，也预示着未来。在一片沉寂中，它们已然做出了无声的宣告：不可阻挡的冰川之力终有一日必将强势回归。那时，冰川所经之处，万物俱泯，沙石、顽人皆沦为腐朽。心慈手软者，冰川耻之。

古巴比伦文明的代表——巴别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