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胜百年

记忆1959：十年胜百年

为国庆十周年干杯

把大跃进的战鼓敲得更响

《天安门前七十万人高呼“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这是《人民日报》当年头版头条，报道开国十周年庆典的大标题。一条标题，3个“万岁”，3个惊叹号，26个方块字，确乎弹眼落睛、振聋发聩了。

1959年，国庆十周年。那一年，“以实际行动向祖国献礼”，成为一代人在艰难岁月不屈不挠的精神风貌。尽管后来接踵而至的饥饿和困难，成为所有中国人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和难以磨灭的集体记忆，以至于如今再次打开思绪的闸门，许多过来人依然有着这样的感同身受：1959年是一个“饿着肚子”也要热烈庆祝的年代。

《人民日报》的忠实记录，为我们还原了庆典游行的盛况：来自钢铁战线的职工，围绕着大型高炉、平炉、电炉、转炉以及一组小高炉的模型欢呼前进，一旁的烟囱喷出阵阵烟雾，仿若人间仙境。炼钢工人行进中高喊口号：“坚决超额完成今年1 200万吨钢的任务！”游行队伍中倏然亮出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一个有趣的数字——1949年全国钢产量不过15万8千吨，而这个数字仅相当于1959年全国三四天的产量。

再读黄浦江畔出版的《文汇报》，在差不多的时间，遥相呼应地发表了一篇通讯，标题同样气吞山河：《一年胜十年，十年胜百年》。“……讨论会上，来自各条战线上的人民代表，畅谈十年来的亲身体会，他们以大量生动的事实，说明上海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所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海已由一个冒险家的乐园，变为今天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祖国的重要工业基地了。许多代表充满着自豪感谈到：本市去年第四季度平均一天的钢产量比解放前上海钢产量最高的一年——1948年全年的产量还多500吨，这真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啊！”吼吼，一天等于二十年，越来越叫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了。只是，通篇读完，各行各业的代表人物纷纷吐露心声，唯独没有金融界的代表出来“发声音”，未免有几分缺憾。

好在手头有一张1959年印制的宣传画，十分难得地留驻下当时的金融履痕。画面呈现的主角，具有标志性意义，依然是频现于媒体报道里的炼钢工人，手中紧握的钢纤和存单，表明了时代特征和金融元素，与左右两臂构成一条有变化的对角线，稳定中显露出无限生机和力量。最为振奋人心的是一行大字跳腾出来：“全市储蓄存款增加二十七倍达到600 000 000元”。俺眼神不好，定睛细数，6后面连着8个0，整整6亿元啊。倒推一算，1949年建国时上海储蓄存款才2 200多万元，真的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资料显示，1959年全国城乡居民储蓄存款余额达68.3亿元，上海作为曾经的远东金融重镇，“锈船也有几吨钉”呐！

1959年的国庆节，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当上海市民翻开《解放》杂志国庆特刊，在海派画家王个簃挥毫泼墨的“四季长青”的映衬下，时任市委领导柯庆施的《胜利十年》、陈丕显的《坚持政治挂帅，加强党的领导》、曹荻秋的《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大跃进》等文章激情洋溢，颂声载道，读了令人欢欣鼓舞；而上海市第一商业局委员会发布的国庆市场供应报告，却是捉襟见肘，磕磕巴巴，让市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勤俭节约，踊跃储蓄——建国十周年储蓄宣传海报

尽管为了营造市场繁荣的局面，上海市第一商业局赤膊上阵，从当年6月份就开始着手准备国庆市场安排，竭力调度货源，但毕竟物资匮乏，僧多粥少，无法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譬如说毛线，属于“中档消费品”，由于当年供应总量为96万公斤，比上一年减少了21%，因数量拮据，政府担心一旦敞开出售，造成人为抢购，因此必须实行“组织供应”。按照计划，市区居民可供应49万公斤毛线，折合70万件成人毛线衣，平均每两户一件，如果是单身汉，则须8个光棍“抢”一件，全部通过居委会来组织供应。文件强调，“在工作过程中，动员不需要的人不要买，需要的经过调查登记、民主评议、核实供应数量后再分配。”可见当年想拥有一件毛衣，绝非易事。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3.5万只沪产手表，也不能即到即买，须按比例层层下达，由各机关团体工厂企业进行内部分配，有幸获取一纸凭证，才能到钟表店里购买。

至于百姓节日餐桌上的鸡鸭鱼肉蛋，甚或家庭主妇掌勺缺不得的味精，统统“凭券供应”。副食品供应标准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猪肉每人增加1斤，即中秋节加2两，国庆节加14两；鱼每人增加10两，即中秋节加2两，国庆节加半斤；蛋每人供应1只；月饼每人供应半斤；芝麻花生酱每人1两；鸭子每户1只；味精每户1两……清单的末尾，居然还有一段不可思议的“建议”：“建议工厂、企业最好节前不发奖金，以减轻市场供应的压力”，并要求干部职工“通过他们向自己家属进行教育，对少数供应不足而自己又不太需要的商品少买或不买，更不要抢购、套购。”形势吃紧，物资吃紧，人民群众可不能给政府添堵添乱啊。

庆祝国庆爱国储蓄海报

袋袋里的钞票虽然屈指可数，但这个“计划”、那个“凭券”，无东西可买，不妨存进银行，也算是给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嘛。中国人民银行福建省分行为庆祝国庆十周年，特制了一枚储蓄纪念书签，以酬储户，书签摘录了其时《人民日报》社论中的一段：每一个有储蓄能力的人，本着勤俭持家的原则，在安排好生活的基础上，踊跃地参加储蓄，尽己所能地为国家积累建设资金，这也是增产节约运动的一个重要内容。

其中提到的增产节约运动，乃当年召开的庐山会议通过的一项决议。中国人民银行云南省分行编印的储蓄宣传画，也摘用了决议确立的指导方针：在城乡居民中都要大力提倡储蓄，使国人可以暂时不用的资金，在建设事业中得到合理、有效的利用，既有利于国，又有利于家。要告诉全党和全国人民，我们不但要善于安排生产，而且要善于安排生活，会过日子，精打细算，留有后备。只有全国上下同心同德，履行增产节约，这样，我们的国家就一定战胜前进道路上的任何障碍而蒸蒸日上，并且使我们全体人民的生活欣欣向荣。庐山顶上举行的八届八中全会，由早先轻裘缓带的“神仙会”，最终开成了剑拔弩张的“交锋会”，山雨欲来风满楼，决议中描绘的“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成了美丽的乌托邦。

人生的痛苦，莫过于活得太纠结。眼是用来审美的，往往游荡在粗劣中，最后都审了丑；心是收藏快乐的，往往受困于矛盾中，最后都盛了痛。望着宣传画里红旗招展、彩球漫舞的外滩建筑群，当时的人们勒紧裤带，咬紧牙关，打肿面孔充胖子，在“十年胜百年”欢呼声中，下一个十年，终将逃不脱一场饱经风霜雪雨的文化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