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化是一种进步

台湾大学经济系熊秉元先生曾讲过这样的一段经历（载《经济学消息报》NO335）:“当儿子还是小孩时，是由保姆带……前后有两位保姆，其中一位是钟阿姨。钟阿姨非常有爱心……钟先生是理发师，手艺很好……儿子试过附近几家理发店，都不理想；最后只好请钟先生帮忙，而他理得真好……内人带儿子第一次去，钟先生一句话：‘收什么钱。’就把内人挡了回来。第二次去，知道钱不是万能，就买了一些礼品；钟先生勉强接受。因此，以后就变成常态：内人先去买礼物，买了礼物再带小鬼去理发，理了发再把礼物送给钟先生，（说是）请他转给钟阿姨。而且，小鬼理发公订价格是新台币150元，内人（据她说）总是买三四百块的礼物——这还不包括她花在买礼物上的时间和心思……内人和我都很喜欢钟先生和钟阿姨；不过，我们也真的希望能理发收钱。我猜，在内人买的东西里，有很多可能是他们家根本用不上的。”他还说：“……理发店刚好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近……我知道如果我去理发，他一定不收钱。所以我经常路过和他打招呼，可是从来没有进去理发过。”钱没少花，事实上是多花了，并且熊先生还由于不好意思搭便车而故意不去本想去的钟先生理发店理发，不得不舍近求远，同时，钟先生和钟阿姨家里又添置了一些难以处置的礼品。毫无疑问，这是个双输的结果。其实，人情债也许是世界上最为沉重的债务、最不经济的债务、潜藏着巨大风险的债务。人情债之所以是最为沉重的债务，因为它既没有数量额度，也没有偿还完毕的时候，正所谓“终生不忘”。它使“债务人”的心理与精神上承受着似乎永远抹不去的亏欠与压力。人情债之所以是最不经济的债务，因为债务人以实物或劳务方式“报恩”偿债时，由于不能清楚地了解“恩人”的实际需要与偏好，从而有可能无的放矢，徒费钱财，就像熊先生所面临的情形一样。

我想，如果钟先生按照理发的市场价格向熊先生收费，钟先生不仅可以获得更多的收入，而且还可以避免无法处置不对胃口的礼品的烦恼，最终，他的效用水平会大为提高；另一方面，不仅熊太太可以节省购买礼品所花费的金钱、时间和心思，而且熊先生可以享受钟先生高超的理发技艺，更加潇洒，还省去舍近求远理发所耗时间。而这被节省下来的时间，会使才思敏捷的熊先生创作出更多精彩的作品。精彩的作品不仅使熊先生的名利双收，而且使更多的人增长知识，受到启迪。看来，钟先生还真是收钱的好。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同人对同一件物品的喜好程度是不一样的，不同人对同一件物品的需求强度是不同的，因此，不同人对同一件实物给予的主观价值，或者从同一件物品中所得到的快乐，是不一样的。众口难调，且各自偏好深藏不露，因此，一般来说，社会交往中，货币化多比实物化更能增进社会福利或者提高整体效用水平。例如，逢年过节，或日常福利，减少实物礼品，增发现金红包或购物卡，必是各得其所，总体福利水平一定因此提高！比如，中秋节临近，2011年8月30日一家报纸上有这样的标题：“网友建议过节不如发钱来得痛快——今年过节不发饼，要发就发过节费”。货币化对谁都好！

市场经济是商品货币经济，其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充分发挥货币的计算单位功能，以货币为交易媒介和计量标准，精细计算商品与劳务的价值，进而明确交易各方的权利、责任与义务，以及履行责任与义务的方式、数量与时间。这样做也许会冲淡社会成员相互交往中的温暖人心的友情与亲情，使社会变得冷冰冰的，但它却可以减少社会成员交往过程中的大量的行为与心理冲突，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纷争与摩擦，节省大量的被消耗于纷争以及解决纷争过程中的物质与时间资源，对社会经济的稳定与发展是有利的。“赤裸裸”的、以可计数的金钱表达的经济关系，总比“含蓄的”的、以无价的情感表达的经济关系少去许多麻烦；白纸黑字肯定胜过君子一言！

1999年暑假期间，我带领儿子霍达去昆明参观世界园艺博览会，在郑州机场向一位候机的乘客讨了一张1999年8月12日的《彭城晚报》,因为这份报纸上的一则标题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标题是：“书画家贾平凹家中贴告示——要字画拿钱来”。报道说，作家贾平凹因1998年出版了一本颇有水准的书画集，引得慕名前来索要字画者络绎不绝。为逃脱这种被贾先生称为“生活中的灾难”,贾先生在其住所的入门正厅最显眼处张贴一张这样的告示：“自古字画卖钱，我当然开价，去年每幅字仟元，每张画仟伍。今年人老笔也老，米价涨字画价也涨。字斗方仟元，画斗方仟伍，条幅仟伍，中堂贰仟。官也罢，民也罢，男也罢，女也罢，认钱不认官，看钱不看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谁都好，对你更好。你舍不得钱，我舍不得墨，对谁都好，对我尤其好。生人熟人都是客，成交不成交请喝茶。”他还对记者说：“天下的事也真有趣，既然能以字易钱，我也是爱钱的，那我就做书画家吧！”妙哉！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做，贾先生既可稍得宁日，专注于充满奇思妙想的文学作品的创作并挥毫泼墨，又可以增加闲暇与收入；而各色人等既可以求得书画精品，又不欠人情债。难道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美国学者海尔布隆纳（1919~2005）在《经济社会的形成》一书中指出，把一个传统社会转变成真正的市场经济，需要三个基本条件：第一，以开明的态度对待牟利的经济活动，认为牟利活动是天经地义的，而不是对其充满疑虑；第二，以供求力量指导经济活动，让需求充分自由表达，而不是对其进行人为强制管制；第三，尽量扩大货币化的范围：能够以货币衡量的，一定要用货币衡量；能够以货币表达的，一定要以货币表达；能够以货币支付的，一定要以货币支付。亲是亲财帛分！我想，为人既不要以自己的慷慨放人情债，也不要因自己的小气欠人情债。货币化提高交易效率，降低交易成本，增进社会福利。看来，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国家，经济生活货币化进程是不可避免的；不断提升经济生活货币化程度，不仅将大大推进其市场化进程，而且还提升社会福利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