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旅行

阳台上的旅行

张　妍

张妍，女，汉族，甘肃天水人，会计学本科。1980年5月出生于新疆喀什，中共党员。闲时读点小书、画点小画、写点小字，七点起床，零点睡觉，有点小宅，喜欢散文诗，眼镜0度数，目前迷恋仓央嘉措。

有一段时日，不能远行，背包在阳台的一角静静地落着灰尘，我总能听到灰尘落下的声音，像雪花也像陨石。羽绒睡袋终于有了一种深沉的味道，能嗅到旧时光里的潮。日子过得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可是，谁又能说时光太慢？

焦急的时候，我就在阳台上踱步。我担心坐久了就再也不想走了，就像一只久落笼中的小鸟一样再也不会渴望蓝天。我像一个焦虑的病人，背着重重的行囊，走来走去，想着远方的风景和路上的人们。阳台单程可以走六步，来回十二步。这是整个楼层最奢华的恩赐，阳台如同牛角一般突兀在生活的一侧，它赐予我们一种完全不同于窗口的意义。

我时常在半夜打开阳台上的窗户，听不期而遇的风或者偶尔才有的雨。那些风中的微小雨滴细密如绵，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它们从何处而来？沙沙沙，这使我必须如同竹箩里桑叶簇拥下的蚕，用集中的细腻关照今夜的人间。很快就有一种旷远自八方而来，仿佛一个人的帐篷扎根平坦的原野，天空变得很低，楼群正在迅速地向后撤退并且最终消失。每一朵雨滴都打在我的心坎上，我想起池塘里一支柔弱而清洁的荷花，难耐风雨，却用心感受着那些离生命最近的声音。

有些时候，我会打开阳台上的竹帘，任由阳光铺洒进来。帘子上的灰尘早已经年，却浸透了竹子的清香。这是多么久远的味道。我相信宋人的窗户上就悬着这样的竹帘，我相信一粒灰尘一定来自苏东坡或者欧阳修的楼榭轩窗，抑或是茅草的屋檐。在太阳下站了很久，就仿佛在一幅宣纸上的竹林里历经了一个无所谓长短的年代，因为温暖和小小的眩晕，我终于明白：这些阳光就是来自达力加山的阳光，就是来自马牙雪山的阳光，就是来自甘南拉卜楞寺的阳光，就是来自敦煌九层佛阁的阳光。此刻的我，和行走在山间崎岖小路上的人们都是同一缕阳光的孩子。不是么，闭上眼睛，那些石头、河流、沙丘、经幡、廊柱、树枝、云朵，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或者冰冷，或者柔软，或者沉重，或者轻扬。在阳光下触摸到它们，会有着短暂而愉快的觫觳。至于从阳台上过往的风，那和时间类似的东西，流经你心头的河流中的涟漪消失得有多么快，它就有多么快……

没有山野，我在阳台上栽种了一株巨大的鹅掌木，巨大到连对门那个整天喝酒说脏话骂老婆的男人也要看了又看。我的鹅掌木让阳台一隅瞬间属于植物的统治。我会铺上一张紫色的瑜伽软垫，静静地坐在下面，陪着一杯白水。有些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或者傍晚。我会偶尔想起一些坐在植物下面沉湎于冥想的人：竹林七贤、牛顿……如果爱因斯坦也在工作室的高处放了一株盆栽的话，那么他也算是。佛祖当年也是这样的吧！而我此刻的宗教就是在这拥挤的城市刻苦修行，每天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穿过南关的地下通道，努力地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努力地躲避无德的飞车和刺耳的喇叭，努力地在人群中分辩真诚、虚妄、光明、仁慈、善意……我的终极目标就是迅速地回家，让女儿能够拥有奶粉、衣服、玩具、甚至偶尔的感冒药剂。我知道，我修行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将有着新的旅途，他们都将走在自己的路上……

我还是会背着沉重的背包在阳台上来回走动，我坚信自己就走在一条风光无限美好的小路上，走累了，我就坐在这株鹅掌木盆栽的下面，就像是坐在无限壮美的自然风景里。我的背后就是连绵的森林，马鹿在山丘奔跑，羚羊从草地上成群结队穿过，旱獭在土丘上仿佛一个慵懒的绅士大腹便便，甚至灰狼、虎豹、黑熊也会在我身后的丛林里短暂驻足，深情地注视一眼，注视阳台上这美好的生活，而后悄悄走开……

终于有一天，我把野营的帐篷支在阳台上。这顶经历了多年前的风雨，残留着泥土和草叶气息的帐篷的意外出现，给了女儿不小的喜悦。她玩得起劲，转眼就满足地抱着一只玩具熊在帐篷里睡得香甜。鹅掌木下面，老公的鼾声好像天边隐约的雷声，听着却有种踏实。仿佛此刻我们就在无边的旷野，与大地平行，顺着黑夜一路游走……一直背着的行囊：炉火、手电、打火机、蜡烛，它们依然如故地待在背包里，这不就是我曾经的旅途么？我终于发现：女儿才是我旅途中最美丽的邂逅，她睡梦中脸上的笑意一定是我在旅行中见到的最美的花儿……

无论多么遥远的旅行，都是从一个日出走到一个日落，从一个清晨走到一个黄昏，从一顿早餐走到另一顿晚餐，都是从一个健壮的少年走向一个垂暮的老人……我突然发现周围那些高过鹅掌木的阳台都不再成为阻挡我视线的羁绊，它们都悄然退去。我就坐在我家的阳台上，甚至连竹帘和窗户都在消失……我的阳台孤立而显赫。

目光往西南方向一路平坦地穿越过去，就是青海连绵的祁连山，青海湖畔的油菜花开得正金黄，这黄金镶着白银的雪山，灿烂成一片吉祥世界，有高贵的雪豹像说唱的诗人在云雾之间巡游，山鹰在黑色的石头上用坚硬的喙梳理羽毛间闪电和风霜的碎屑。再往远处，就是天上的宫殿了，布达拉、八廓街和“玛吉阿米”酒吧……往东看过去，山林连绵，六盘山上冷杉和松柏森严林立，拖着长长翎毛的山鸡发出欢快的鸣叫，一个少年走在山梁上唱着信天游缓缓消失；往南看过去，是则岔石林还是陇南？月亮正圆，飞瀑从天而降，浣洗着古老的村庄，峡谷里的流水拍击着岩石，清澈见底，可以走一路喝一路。如果愿意，一口气走到四川，去吃天府之国的麻辣烫……其实不用再花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看到广西的山水了，植物茂密，漓江宁静，有亲人在那里，生活着，并且快乐着……

作者单位：兰州市国家税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