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农业政策

3.3　美国的农业政策

对美国农业政策的政治支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基于产业的经济与历史特征；另一方面是基于农业补贴接受者的政治影响。我们首先讨论农业的经济与历史特征，这些特征促使农业政策的形成，然后考虑政治方面的影响。

经济与历史的特征

随着产业革命的进行，美国经济中那些规模虽小但不断增长的产业使城市地区的居民收入迅速增长并超过农业部门的居民收入。1840年，在农业部门就业的工人占美国工人总数的2/3多，达到370万。尽管农业工人的数量一直到19世纪20年代都在增长，但是从1800年以来其在就业中的比重一直在下降。1920年，超过1/4的美国工人(1110万人)仍在农业部门，但是从那时候起，农业工人的比重就下降到约2％，其数量下降至低于1840年的数量，约为200万人。伴随农场数量大幅度减少的是农业就业的大规模缩减。由经济中的经济波动引起的农产品价格与收入的不稳定以及多变的气候使得短时期内农场数量大大减少。

在大多数国家，与经济发展相伴随的是大批人员离开农业。农业及工业中的创新以及大学赠地制度所提供的教育与研究的结合，已经使美国的农业产生了巨大的技术进步，从而使农产品的供给大量增加。虽然对农产品尤其是食物的需求随着收入及世界人口的增长而增加，但这些增加还没有大到足以抵消供给的增加。第一，收入的增加并没有使需求成比例地增加。例如，如果你的收入翻倍，你并不会使你消费的食物或在食物上的支出也翻倍。可能你根本就不会增加消费的食物量，在食物上的开支会更多，不是吃得更多，而是吃得更好。第二，人口增长速度还不足以快到抵消因技术进步而引起的供给的巨大增加。

根据历史经验，假设每位农民的产出在14年中翻倍。如果农民的数量保持不变，该生产率的增长会使农场产出翻倍。由于农产品价格保持不变，对食物的需求必须也翻倍。人口与收入增长太慢以致需求不能增长那么多。如果生产率增长迅速，农产品价格必须下降，过去100年中大约每年下降0.5％。建立在农民更高生产能力基础之上的这种价格趋势，成为美国农业成功史的一部分。下降的价格表明食物具有更大的可获性(稀缺性下降)。但由于需求量对价格的反应不是非常大，如果农业就业保持与生产率同样的增长，价格会急剧下降。

农民对这一价格趋势的反应是离开农业。考虑农业对劳动力的需求以及劳动力的供给，由于每个工人的产出增加，所以用较少的工人就可以生产出同样数量的农产品；而且，由于农产品价格下降，对既定数量劳动力的需求也减少。生产率的增长以及农业产出价格的下降导致对农业劳动力需求的减少。非农业部门经济的发展也影响着农业劳动力的供给。制造业、服务业以及其他部门经济的增长改善了农业外的就业机会，从而增加了继续留在农业部门的机会成本。因此，从事农业的劳动力供给减少。如图3.10所示，由于农业外的机会大量增加，供给减少的幅度要大于需求减少的幅度，结果必然是农业劳动力的减少，农业劳动力的工资增加。

初始工资为W₀，初始农业劳动力数量为L₀。技术的变化与不断下降的农业产出价格使得对农业劳动力的需求减少。同时，非农业部门经济的发展提高了劳动力留在农业中的机会成本，从而导致对农业的劳动力供给减少。尽管劳动力数量在下降，农业工人工资却在上升。

图3.10　农业劳动力的需求及其供给

对于农业中不断下降的价格，农民所作的反应还包括不耕种高成本的农场。农场之所以成本高是因为其土地不肥沃或者气候恶劣。耕种这些土地需要太多的劳动与肥料以及其他投入。在其他地方，尽管土地很肥沃且易于耕种，但是因为这些土地的成本很高以及离市场很近，它们还是不被用于农业耕种；如果某片土地具有更有价值的其他用途，那么该土地用于农业的机会成本会很高。如果某片土地对于建立一个商业中心来说是黄金地段，那么该土地即使是最肥沃的农业用地，用于农业耕作的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农业生产率的极大提高伴随着庞大的劳动力资源(人口)的重新配置以及土地不再用于农业。这种重新配置是对市场力量所作的反应，而与政府的农业支持计划无关。而且，无论从相对还是从绝对角度来说，重新配置之后仍留在农业中的人口的状况变得更好了。农民的家庭收入中位数要高于那些非农业人口的家庭收入中位数，农民的贫困率也更低。而且，从农业中转移出来的劳动力与土地资源现在更具有生产价值，从而增加了经济的总产出。

伴随土地重新配置的森林再造对环境来说大有裨益，同时，郊区的发展可以获得相对便宜的农用地，因此可以改善城市地区的居住环境。

尽管重新配置后的土地与劳动力具有更大的生产价值，但这种重新配置可能带来一些痛苦。一些家庭农场不再能够经营下去。农村家庭让其孩子移居城市地区，从而打破了家庭农业的传统。一些人提出要增加农业补贴，将其作为保护农业环境的一种途径。但是，从人口的角度来看，保护农业环境为时已晚，农民已经离开了农业。即使完全消除政府的保护，大规模的家庭农场仍然有利可图。对农村地区的资源、产品与服务的需求以及农村生活的其他好处将足以使许多小镇保存下来。

竞争市场与经济利润

对农民来说，农业市场有两个因素尤为重要。首先，农业具有风险性；其次，农业市场是竞争性的。农产品需求与供给的长期变化给农产品进入市场产生固定的压力，短期事件则会产生危机。

风险。大多数类型的农业具有风险性，单个农民从事单一类型的农业活动所获得的收入每年的波动很大。在种植季节的开始，农民根据预期价格与利润决定如何使用土地、设备与劳动力。农民通常借入大量资金来购买土地、种植庄稼或者建立家畜存货。庄稼的种植与收获或者家畜的买入与卖出之间的较长时滞使得农民难以确定他们在将来是否有产品出售。疾病、瘟疫以及当地恶劣的气候(如冰雹)会毁坏农民的庄稼与牲畜。坏运气会导致农业经营的巨大资金压力与精神压力。

除了这类个人风险之外，农民还面临着市场风险。农业中经常会发生因需求减少或供给增加而导致的价格突然下降。在特殊年份，农产品供给对价格的变化几乎没有反应，农民在种植了土豆以后，对于价格的增减，他们几乎不再有机会去调整其产量。对农产品的需求，尤其是对诸如肉、水果、蔬菜等食品的需求，对价格变化也几乎没有反应。因此，在图3.11中，蔬菜的初始需求曲线D₀与供给曲线S₀非常陡。供给增加到S₁，也许是因为适宜的气候引起，可能导致价格从P₀下降到P₁。价格下降的幅度很大，因为需求量对价格变化几乎没有反应，因此，均衡交易量仅仅从Q₀增加到Q₁。菜农的总收益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在图3.11中初始状态的总收益(价格乘以出售的数量)等于OP₀乘以OQ₀，由矩形OP₀R₀Q₀的面积表示。新形势下代表总收益的是矩形OP₁R₁Q₁的面积。通过观察，矩形OP₁R₁Q₁的面积小于矩形OP₀R₀Q₀的面积。由于农民出售的数量更多，所以新的收益增加了面积Q₀T₀R₁Q₁，但是所增加的面积要小于由于价格下降而减少的面积(P₀R₀T₀P₁)。尽管农民出售了更多的农产品，但由于适宜的气候导致价格大幅度下降，他们所获得的收入却小于他们最初所预期的收入。这种未预料的价格下降会导致收入的大幅度减少，从而使得农民难以或者根本就不可能偿还贷款和继续经营。

该图显示了一条需求量对其价格变动几乎没有反应的需求曲线。由于反应迟钝，供给增加(可能由于好的气候)推动价格下降的幅度相对大于其推动交易量增加的幅度。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供给增加，蔬菜生产者的总收益下降。在供给增加之前，总收益由矩形OP₀R₀Q₀的面积衡量；之后，总收益由矩形OP₁R₁Q₁的面积衡量。

图3.11　供给增加的影响

对未预料的需求减少的分析显示了类似的结果。由于供给量对价格变化相对没有反应，需求的减少会导致农产品价格与农场收入急剧下降。在大萧条时期，农民就经历了这样的情形，那时候，农产品价格下跌的幅度超过对需求减少反应较大的其他商品价格下降的幅度。20世纪90年代后期，亚洲经济危机导致对美国农产品的需求减少时，农民也经历了同样的情形。而且，由于外贸的关系，农产品受全球需求变化的影响。假设阿根廷小麦丰收，阿根廷的小麦可能在其他国家取代美国的小麦，从而减少了对美国小麦的需求。由于气候是无法预料的而且需求量与供给量对价格变化的反应非常小，农民面对大量的市场风险。大多数农业市场是竞争市场的事实使得风险更大。

竞争。许多农产品，如玉米、小麦、牛肉以及家禽的市场属于竞争市场。根据我们问题导向型的分析思路，我们强调竞争市场的两个特点：

◆大量的买者与生产者(卖者)。

◆新的生产者可以根据获利条件自由进入。

纯经济理论也对竞争市场或行业进行了详细解释，在竞争市场中，不同的生产者生产同质的或非常相似的产品，而且买者与卖者充分了解市场信息。大量的买者与卖者意味着任何个人或个人小集团都不能影响市场价格。自由进入的条件意味着盈利的行业吸引新的生产者进入从而生产更多的产品，直到所有的利润都因竞争而消失。让我们用农业的例子来解释这一点。

考虑奇异果的生产和销售。这种水果经新西兰到中国再到美国，在美国很受欢迎。但是，最先种植和出售该水果的加利福尼亚农民抓住了好时机。最先生产奇异果的农民获得了成功，他们所获得的产品价格超过了边际生产成本。图3.12描述了这一情形。近似地，假设特定年份的供给曲线是垂线——VSR-S₀。这一垂直供给曲线通常被称为短期供给曲线，因为在非常短的时期内，无法对计划的生产进行调整。我们假设在为特定年份做出生产决策后，农民就一点也不能调整其出售的数量(气候会影响供给曲线使其向左或向右移动)。在需求曲线为D₀时，均衡价格与交易量为P₀与Q₀。这些农民所获得的价格大于其生产的边际成本C₀，边际成本包括农民进行投资的正常收益率(边际成本即供给价格，假定为C₀)。因此，市场价格P₀高于供给价格。这一价格使现有的农民获得经济利润(economic profit)。所谓经济利润是指超过将资源吸引至某行业的必要利润的收益率。如果这些农民全力进行生产，那么这种情形会一直保持稳定，他们会继续获得经济利润，直到其他农民也开始种植奇异果。

该图显示了竞争性农民有动机根据消费者的需求来供给奇异果。当数量为Q₀时，需求价格为P₀，该价格大于边际成本C₀。对于增加的一单位产品，生产者会获得高于其生产成本的价格，于是其他生产者也会增加生产以获得利润。只要需求价格大于供给价格，短期供给曲线将会右移，从而导致市场价格下降，交易量增加。

图3.12　美国奇异果生产的扩张

其他农民很快会发现他们那些种植奇异果的邻居们开上了宝马(BMWs)，或者县推广员会告诉他们生产奇异果的收益性。当他们开始了解生产奇异果可以赚取利润时，他们会投资生产奇异果，因此会增加奇异果的供给。只要市场价格大于供给价格(边际生产成本)，短期的供给曲线就会向右移动，因为越来越多的农民知道生产奇异果可以赚钱。随着供给的增加，市场价格会下降。随着更多的农场转而生产奇异果，供给价格(边际成本)会增加，其原因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新的农民与新的土地可能不适宜奇异果的生产；第二，生产其他水果的土地转为生产奇异果，而这些被转换的土地可能更适宜生产别的水果；第三，随着更多的其他水果用地被转为生产奇异果，生产奇异果的机会成本会增加。

假设短期供给曲线变为VSR-S₁，从而使市场价格移到P₁，交易量为Q₁。同时假设供给价格(边际成本)升至P₁。由于市场价格等于供给价格，农民发现进入该行业不再有利可图，供给将会停止增加。因为需求量等于供给量并且没有经济利润或亏损，所以市场实现均衡。在均衡市场不存在任何变化的理由，除非其他影响需求与供给的因素发生变化。

由于新加入的农民开始生产奇异果，最初生产奇异果的农民会发现他们的经济利润逐渐丧失。根据投产的时间长短，这些利润可能存在一年或两年或长达五年之久。那些冒着风险生产新农作物的农民或者那些有幸最先生产奇异果的农民在这段时期内会获得回报。经济利润最终会因竞争而消失，后来者仅获得正常收益率。经济利润警告人们，只有那些冒险将资源投入新产品生产的人才能获得回报。利润除了起着提供信息的作用外，还激励人们采取有益于社会其他成员的行动。

农业兼具有内在风险与竞争性，竞争市场使经济利润最终消失。如果农业比其他产业具有更多的内在风险，农业的正常收益率会高于其他产业的正常收益率，这就弥补了农民所承担的更大的风险。除了获得更多的补偿之外，农民有许多途径可以减少其所面临的风险。^[7]

(1)他们可以购买农作物保险来应对自然灾害。

(2)实行多元化。多元化曾通俗地解释为“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19世纪，爱尔兰主要依赖一种农作物(土豆)，遭受了因土豆歉收而引致的饥荒。美国南部依赖土豆生存的农民，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对土豆实行多元化生产。他们根据安第斯山脉不同的海拔高度、不同的气候条件以及对不同疾病的免疫性等，开发出不同种类的土豆产品，如果一种产品种植失败，另一种可能会获得成功。

(3)他们可使用商品市场经营技巧来减少风险。^[8]

(4)那些更愿意承担风险的市场参与者会自愿承担其他参与者的风险，以获得优惠的价格。例如，饲养家禽的农民将他们承担的大部分市场风险转移给大规模食品加工商如泰森(Tyson)食品公司。以前，由于投入成本与价格的变化，饲养家禽的农民收入很不稳定。现在，大多数饲养家禽的农民与食品加工商签订了合同，价格的变化仍然存在，但承担风险的加工者在处理价格变化上更有效率。

对农业来说，风险不是唯一的；而且，那些承担风险的人们因风险而获得回报。那些在或多或少具有风险的行业中能够生存的生产者，如果他们希望收入更高的话，只能从事更具风险的行业。这意味着风险行业中的生产者有更高的正常收益率。在风险行业中，他们要求有更多的回报。农民面临风险的事实并不能将其与其他面临风险的商人区分开来。

收支相抵对农民来说意味着什么?

根据美国农业部(USDA)的数据，北部大平原一般的小麦农民拥有面积为527亩的农场，每亩成本为52美元左右。如果仅仅是使收支平衡，这些农场是否能够繁荣?经营成本包括种子、肥料等为每亩52美元左右。一般的家庭农场由家庭提供大部分劳动力，因此，每亩劳动力成本是隐性成本。农民并没有将这部分隐性成本直接支付给第三方。但是，该隐性成本是很重要的机会成本。根据USDA的报告，这种机会成本为每亩11.60美元，每年大约为6000美元。如果农场经营实现收支平衡，那么农民至少应该获得6000美元。而且，假设农民拥有土地。在该地区，土地的机会成本为每亩36美元左右，因此，拥有527亩地的农民还会挣得约19000美元的收入。农民的收入还包括机械设备投资的机会成本以及投入品——庄稼收获及出售之前数月必须购买的种子、肥料等的机会成本。尽管在USDA的报告中没有这些投资的平均价值，但是对于中等(intermediate class)农场来说，这些投资可能为150000美元左右。如果农业的必要收益率为8％，这又增加了另外12000美元的机会成本。于是北部大平原的小麦农民收支相抵后的收入为37000美元。而且，这些农民中有许多人在农场外就业，因此，他们的家庭收入会更高。

假设我们考虑的是大规模家庭农场。如果农民拥有商业资产，农民家庭的平均投资额大约是150万美元。如果必要收益率为8％，那么一般大型农场收支相抵后，家庭可以挣得120000美元的收入。农场收入实际上没有这么高，因为农民通过借款进行投资。因此，一半投资由利率为8％的贷款提供的农民将偿还60000美元的利息成本，自己拥有的那部分投资的收益为60000美元。经营大型农场使农民在农场外就业的时间很少，劳动力机会成本高于前面所讨论的一般家庭农场的机会成本。由于许多商业农场拥有很大比例的自有资产，当收支相抵后，他们的收入确实非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