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渊深赞“苏海”,流风余韵遗人间_
苏轼走了,走过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他来自自然,又还归自然,安详地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据说,荒芜了六十六年的彭老山重又变得郁郁葱葱,百花齐放,百鸟争鸣……所有的政见之争,所有的是非恩怨,所有的功名利禄,以及所有的诬陷诽谤,如今都已远去,都已在时光的长河中湮灭无踪,永恒不朽的是他留给后人的巨大的文化遗产。
在长达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苏轼为我们留下了二千七百多首诗、三百多首词和四千二百多篇散文作品。苏轼的诗歌内容丰富,题材广泛,在艺术上戛戛独造,别开生面。他想象飞驰,奇趣横生,新颖巧妙的比喻层出不穷;他笔力纵横,议论锋发,将散文的章法技巧引入诗中;他才思横溢,触处生春,无论是写景、抒怀、缘情、咏物,均能得心应手,意到笔随。他的创作推动了宋诗的新变,促成了“宋调”的成型,当时即为论者以“苏诗”相称。以作家姓氏冠于“诗”字前,组成专门术语,在中国诗歌史上,除“陶诗”、“杜诗”、“韩诗”外,苏轼也获此不可多得的光荣,正昭示其诗歌创作的独创性与典范意义。而在我国词史上,苏轼的意义更是无与伦比。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说:
东坡先生非心醉于音律者,偶尔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
自从他登上词坛,即从内容题材、意境风格、形式音律多方面,对词进行刷新和突破,建立了革新词派,从而结束了传统词派独占词坛的单一局面,推进了宋词的繁荣与发展。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宋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他的杰出的散文标志着从西魏发端、历经唐宋的古文运动的胜利结束。他的重大贡献之一在于和欧阳修一起,建立了一种稳定而成熟的散文风格:平易自然,流畅婉转。这比之唐代散文更宜于说理、叙事和抒情,成为后世散文家学习的主要楷模。苏轼有两句评论别人的话可以借以自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书吴道子画后》)。苏轼以他澎湃的才情,闳博的学识,丰富而深刻的人生体验,准确地把握着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这一艺术原理,熟练地驾驭各种艺术手法,诗、词、文创作均呈现出多样化的风格,或雄浑,或婉转,或激昂,或闲逸,或清新,或平淡,而自然奔放、挥洒自如则是其创作的总的艺术特色。诚如他在《文说》中所说:(www.guayunfan.com)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
读者从他的作品中可以获得一种淋漓酣畅的美学享受,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写作时得心应手、左右逢源的艺术快感。
苏轼毕生致力于文学创作,虽然他曾痛苦地发现“平生文字为吾累”,但文学仍和他的生命相始终,或者说,文学才是他真正的生命。他的作品是他那个时代的反映,他的生活和思想的体现,也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然而,作为我国文化史上一位罕见的全才,人类知识和才华发展到某方面极限的化身,苏轼的成就又并不仅仅局限于文学领域。他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名列“北宋四大家”之首;一位富有创意的画家,与文同、米芾等开创了墨戏一派。他的书画作品至今流传,成为不世的精品,而他关于书法与绘画的独特的理论建树,更奠定了他在艺术史上无可争辩的重要地位。
人们对苏轼所创造的文化世界,曾有“苏海”之称。虽然最早提及于此的宋人李涂,他原先的说法是“韩如海”、“苏如潮”(宋·李涂《文章精义》),但嗣后人们都习称“苏海韩潮”。韩愈的“驱驾气势,若掀雷挟电,撑抉于天地之间”(唐·司空图《题柳集后》),以“潮”作喻,至为恰当;而苏轼的文化世界,非大海之广不足以言其“波澜浩大,变化不测”(宋·吕本中《吕氏童蒙训》),非大海之深不足以言其“力斡造化,元气淋漓,穷理尽性,贯通天人”(宋孝宗《御制苏文忠公集序》),“苏海”遂成定评。
苏轼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承平日久、危机四伏的时代,求变图新的呼声与努力不断高涨,又不断被无法更改的制度本身带来的弊端所扼杀。无数仁人志士怀抱着救世的理想,投身到滚滚的时代洪流之中,却无一不在这纷繁错乱的局面中碰得头破血流,难逃注定的悲剧命运。而苏轼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个。他从小接受儒家思想的深刻影响,“奋厉有当世志”(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充满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胸襟坦荡,正气凛然,不向任何权势低头,只对自己的思想与行为负责,随时随地准备为理想付出生命中最高昂的代价。
因此,苏轼的一生,几与祸患相始终,承受过几起几落、大起大落的生活波折。他既经顺境,复历逆境。得意时是誉满京师的新科进士,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赤绂银章的帝王之师;失意时是柏台肃森的狱中死囚,躬耕东坡的陋邦迁客,啖芋饮水的南荒流人。荣辱、祸福、穷达、得失之间反差的巨大和鲜明,使他咀嚼尽种种人生况味。这种希望和失望、亢奋和凄冷、轩冕荣华和踽踽独处,长时间交替更迭,如环无端,不知所终,促使他去领悟宇宙人生的真相,去探索生活的底蕴。于是,他出入佛老,以超世的精神来纾解心灵的痛苦,但他并没有从前人“对政治的退避”变而为“对现实的退避”。相反,迫害和打击没有消磨他致君尧舜、匡世济时的政治热情,没有斫伤他批评现实、敢为天下先的勇锐之气;无尽无休的苦难也没有使他厌倦人生,变得冷漠,最后走向虚无。入世的理想和出世的精神,对刚直坚毅的人格力量的追求和对自由不羁的自我价值的珍重,奇妙地统一在他的身上。就这样,他成为了那个沉重而悲哀的时代里勇敢和乐观的代表。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苏轼的超然并不只是用来迎战厄运,对付失意,他对自我的期许并不因环境的改变而放弃。当人所渴慕的黄金大道在眼前展开,当权利与名望的诱人光彩在眼前闪亮,他心境恬淡,视若浮云。多少英雄人物在艰难困苦之中豪气不坠,却在富贵、名利与声色之中迷失自我。苏轼则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蔑视这身外的一切。他有着更高层次的追求,那便是一种无所待于外的自我完成。得失、荣辱、升沉、起伏,皆如云烟,他真正达到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的最高的人格要求与精神境界。
但是,苏轼绝不是一个道貌岸然、可望而不可即的圣贤,而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之中,有血有肉、有着常人一样喜怒哀乐的普通人。他感情丰富,心地善良,为人真挚诚恳,生性热情好动;他多才多艺,妙语连珠,往往自得其乐,充满了机趣和幽默;他热爱自由,张扬个性,绝对受不了一点点约束;他疾恶如仇,口无遮拦,从来不懂得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他所有的言行都是心灵自然的流露,他活得光明磊落,无忧无惧,直到生命之旅的终点,他没有遗憾,没有牵挂地离去。
千百年来,苏轼的性格魅力倾倒过无数的中国文人,人们不仅欣羡他在事功世界中刚直不屈的风节、民胞物与的灼热同情心,更景仰他心灵世界中洒脱飘逸的气度,睿智的理性风范,笑对人间盛衰的超旷。因此,苏轼的意义和价值,并不仅仅在于他文学艺术领域的卓越成就,他的全部作品展现了一个可供人们感知、思索和效仿的活生生的真实人生,影响了无数后继者的人生模式的选择和文化性格的自我设计,从而使他与后世的读者,建立起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切动人的关系。
在我国古代作家中,能够持久地跟同时和后世人们建立起亲切动人关系者并不多见,苏轼却是其中突出的一位。李白的天马行空、脱略羁绊,固然使人倾倒,但不免太高太远,难以企及;杜甫忠悃诚笃,感时伤世,人们不能无动于衷,但学起来又太苦太累,而苏轼则是现世性与超越性水乳交融在一起的一位智者。他总是拥有一代又一代的众多读者,永远令人怀想,永远给人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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