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我们为什么而讲故事

我们为什么而讲故事

时间:2022-03-2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如果说“中国式大片”的问题在于讲不出故事,那么在《疯狂的赛车》等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极端。在这类影片中,马俪文的《我叫刘跃进》在叙述的编织上并不成功,而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可以说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可以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在冯小刚、周星驰、赵本山的喜剧之外,为我们带来了一种别样的“喜剧”,这种横向移植来的新的电影样式,在宁浩的创作中已颇为成熟。
我们为什么而讲故事_从《疯狂的赛车》说起_新视野下的文化与世界

近年的中国电影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一部影片无法讲述出一个完整精彩的故事,在《英雄》《无极》等“中国式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叙事的破碎与不知所云。之所以如此,不仅在于创作者对“现代主义”艺术方式的迷恋,而且在于他们没有办法讲述一个完整的中国故事——这源于他们无力把握中国经验,并从中捕捉到历史或时代的核心,也源于他们没有一种稳定的价值观世界观,没有自己想说的话或者没有对这个世界发言的欲望,因而只能以表面的华丽或绚烂掩饰思想的苍白,以技术上的尽善尽美来代替艺术所应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可以说这不仅是电影创作者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处于空前的混乱之中,传统中国的价值体系已经崩溃,没人再用“三纲五常”来衡量一切,只残留着一些价值的碎片(如评选“十大孝子”“感动中国人物”等);20世纪中国革命所创造的新价值体系,30年来处于不断瓦解的过程之中,以“个人主义”与金钱崇拜为核心的价值观取而代之,但也不能笼罩全体;西方的自由民主观念,作为一种思想体系,同时也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或一种冷战的武器,在社会上尤其是在知识界有着极大的影响,但尚没有经历“中国化”的过程,也不能成为大部分中国人的价值标准或行为准则。在这样一种混乱的状况下,我们如何讲述中国的经验?我们从什么角度来讲故事,以什么样的价值尺度来衡量主人公的是非?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我们的“大片”之所以华而不实,之所以讲不出故事,就在于背后没有一种坚强而稳定的价值观支撑。如果与“好莱坞大片”相比,这一问题就会更加突出:“好莱坞大片”的故事之所以流畅或“感人”,不仅在于技术或艺术层面,而且在于这些故事最后都可以归结为“自由”“民主”或者“爱”,可以归结为一种“普世价值”,而好莱坞的一个巨大功能,也就在于向全世界推销这种“普世价值”或意识形态。如果我们不能形成自己的新的价值体系,只能任由这种意识形态占领我们的文化空间。

如果说“中国式大片”的问题在于讲不出故事,那么在《疯狂的赛车》等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极端。那就是那么多故事纠缠在一起,互相穿插、缠绕、交错,在一种狂欢式的叙述中抵达终点,这样的故事兼容并包但又相互消解,它们所有的逻辑都建立在偶然性之上,它们浮光掠影地捕捉到了生活中的一些碎片,但又无法将之安排在叙事的逻辑链条上,无法赋予其“意义”,因而只能以碎片的形式呈现出来。而创作者的才华也只能体现在如何容纳更多的碎片,如何编织更多的线索,如何制造更多的巧合和笑料,据说为此,《疯狂的赛车》“写残了七个编剧”。影片中,黄渤扮演的自行车选手耿浩与师傅首先出场,其二人串联起了假药贩子李法拉。而李法拉夫妻间买凶互杀,引出了来自农村的“杀手二人组”。但这仅仅是故事里的一条主线索,另外三路人马如下:用车手身份伪装的毒贩泰国察猜,跨海前来接头的台湾帮会四人,还有想要立大功的警察搭档。此外还有徐峥饰演的墓地推销经理。这么多的人物与故事,故事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如何将他们组织在一起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如果按照商业片、娱乐片或类型片的逻辑,这部影片在故事或笑料上是成功的,甚至是精彩的。尽管由于《疯狂的石头》带来的过高期望,一些观众仍不免失望,但就影片的专业水准或类型元素来说,它大体符合了一般的预期。

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以将“过度”编织故事的倾向,视为“中国式大片”之外的另一种类型,它们虽然讲述出了精彩的故事,但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即没有一个连贯的线索,没有一个中心人物,没有一个要表达的主题或意蕴(这或许会被视为“过时”的艺术观念),它们只是将不同的故事、人物拼贴在一起,形成一种彼此错位、纠缠的狂欢化效果。在这类影片中,马俪文的《我叫刘跃进》在叙述的编织上并不成功,而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可以说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在这两部影片中,创作者将多条并进的线索处理得干净利落,同时融入了方言、暴力、黑社会帮派等叙述元素,使影片的故事复杂而不混乱,整体具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喜剧效果。当然相对于《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的有些台词不太自然,故事编织的痕迹也更浓,叙述的焦点也不够集中,但如果从“编织”的复杂程度与技术层面来说,是更胜前者一筹的。另一个问题是两部影片太像了,如有人所指出的,“在人物设定、情节推进、风格构成甚至更为细节的方言、台词、道具等方面,‘赛车’基本就是‘石头’的翻版,甚至还缺少了‘石头’中相当重要的社会批评等相关内容(《疯狂的石头》中对于国有资产流失、商业活动弄虚作假的内容多有反映),这未免让人觉得遗憾。”[1]

从讲故事的角度,可以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借鉴了昆汀·塔伦蒂诺、盖伊·里奇等人的结构方式与黑色幽默,但也有着根本的不同,这倒并非是由于特定地区的方言、黑社会帮派等中国特色元素的融入,而在于其思想背景的不同。如果说宁浩的碎片的拼贴是平面的,或社会学意义上的,那么昆汀·塔伦蒂诺、盖伊·里奇的拼贴则是立体的,或哲学意义上的。前者的拼贴不过是为了构成叙述上的迷宫,而后者则是力图从迷宫(或虚无)中突围出来,寻找一种恒定的东西,或者呈现出置身迷宫的痛苦或迷惘。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是暴力、死亡、黑色幽默还是时间的反转,都并非为叙事而叙事,而只是一种艺术的手段。而在《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中,我们看到的却只是社会片段的编织与结构,在一种狂欢化的叙事中,我们无法看到创作者的看法或态度,或者只能看到创作者专注的游戏姿态。如果作为一种娱乐片,我们似乎不应提出过高的要求,至少它为我们带来了欢笑,带来了一种新颖的叙事方式或叙事结构,带来了一种新型的“喜剧”。

可以说宁浩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在冯小刚、周星驰、赵本山的喜剧之外,为我们带来了一种别样的“喜剧”,这种横向移植来的新的电影样式,在宁浩的创作中已颇为成熟。如果说冯小刚的喜剧建立在城市市民文化与王朔式的政治反讽之上,赵本山的喜剧来源于乡土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幽默感,周星驰的喜剧来源于港台文化的滋养与无厘头式闹剧,那么,宁浩的“喜剧”带给我们的,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他的喜剧元素来自于现实生活的错位、巧合或者偶然,来自于残酷、暴力或者出人意料之外的震惊。如果说前者是结构性因素造成的,那么后者则出于一种“黑色幽默”,正是这些,再加上方言的巧妙运用,对社会现实的机智反讽,构成了宁浩喜剧的基本特色。或者说,正是方言与“反讽”的出色运用,使宁浩将一种艺术方式“中国化”了,给中国电影带来了新的东西。

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不从商业或娱乐的角度,而从一种“艺术”或一种倾向来看,我们可以说,它们与那些讲不出故事的“中国式大片”一样,也不过在以故事的纷繁复杂来掩饰思想上的乏力,而这同样源于无法把握中国经验,以及没有一种稳定的世界观(即使是“后现代主义”式的“虚无”也没有),在这一点上,这类影片与“中国式大片”可以说是一体的两面。

按照本雅明的说法,我们讲故事,是为了整理我们的历史与经验,在相互交流中增进彼此的了解,在时间的流逝中保留鲜活的记忆,让我们在时间的链条或想象的秩序中确认自己的存在,为此他推崇“围炉夜话”式的交流。现代的电影研究,也将影院的观影方式与宗教仪式相比较,在观影时,人们共处于同一片黑暗中,共处于同一个故事的“冒险”之中,从而获得心灵的休憩或安慰,并在彼此之间建立起一种情感或记忆的连接。在这个意义上,“故事”和故事的讲述起到了一种“组织”的作用,对于创作者来说,他通过叙事组织起经验的碎片,以呈现个人眼中的世界与世界观,并以自己独到的艺术方式表达出来,召唤观众的认同。而对于观众来说,则通过观看影片唤起各种情感、情绪,以影片的故事组织个人的经验或记忆,形成对世界的一种新体验,同时在这种体验形成的过程中与故事的讲述者,与其他故事的倾听者建立起一种新的联系。

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讲不出故事”,还是故事的过度编织,其实都是对世界的回避,也是对内心的回避,都是在以技巧掩饰无话可说的困境,或者说只是在为讲述而讲述,是一种不及物的表达。当然在这里,我们并不是要以艺术片的标准来评价“商业片”,或者要求所有的影片都要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只有一种艺术样式。令我感兴趣的只是,为什么我们的电影无法组织起一种完整的叙述,为什么无法表达出一种完整的经验,或者为什么无法表述出创作者的态度或看法?如果说出于创作者的主动回避也是一种解释,那也是“合理”的,毕竟在一种商业化的环境中,任何个人意见的表达都必然要受到限制,任何说出真话的人必须具备一定的勇气或智慧,而“说,还是不说”也是一种个人的选择。但另一方面,正如上面我们所分析的,在这个价值观空前混乱的时代,我们的艺术家已经无法讲述出一个让自己信服并能唤起他人认同的故事了,而这才是我们所遭遇到的最根本的精神困境。

值得注意的是,在转型期的中国,不仅价值观处于混乱之中,而且社会的各个层面也都处于剧烈的变动之中,如果说混乱与“变动”对于其他领域,是一种不得已而接受的现实处境,那么恰恰为艺术提供了一种深刻切入当下现实的机遇。在这样的时代,我们的艺术应该直面现实的困境,以自己的故事提供一种组织精神“碎片”的形式,让我们从一个个碎片中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我们的内心,也看到创作者的意见。只有从这里出发,我们才能从碎片中重建一种新型的价值观,重建一个新型的社会,也才能发展出一种新型的叙事艺术。这虽然是极为困难的“任务”,但却似乎是值得探索的一个方向,而这首先需要创作者不要回避,不要仅仅关注技术,而要做出自己独到的观察与思考,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从这个角度,我们对《疯狂的赛车》等影片在娱乐上所取得的成就虽然不乏敬意,但还不满足,以创作者在影片中表现出的叙述技巧和叙述能力,是应该做出更具启示性的探索的。

(《电影艺术》2009年第2期)

【注释】

[1]《疯狂的赛车》商业味足 宁浩“迟暮”?,http://culture.people.com.cn/GB/46104/ 46105/8708460.html。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