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的意义

药物滥用人员戒毒与康复的核心目标是什么?或者说贯穿于同伴教育各种形式并将之联结起来的红线是什么?对于这一问题,上海市自强社会服务总社开展的药物滥用人员同伴教育实践对之进行过探索,但并没有完全明确。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工作系费梅苹教授在长期跟踪同伴教育过程的基础上,提出“以建构生命意义为同伴教育辅导服务的核心目标”^[1]得到了广泛的认同,一段时间内,同伴教育也在这一观点的指导下进行。这不仅在于这一观点的提出是基于上海市自强社会服务总社同伴教育的实践,而且更根本的在于意义之于药物滥用人员的根本性。

在查阅同伴教育相关资料时,笔者看到了同伴辅导员晓荷的一篇以《重建生命的意义》为主题的文稿,这篇文稿较长,在此我们仍然全篇引用,以表明意义对于同伴们的根本性。

重建生命的意义

“重建生命的意义”,刚为自己设下这个标题时,心里也曾犹豫了一下:这么宏大的问题,我能诠释好吗?但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我和我的同伴们正在用最简单而实在的理解诠释着这个宏大的问题。

我的昨天不堪回首,20世纪90年代初,中专毕业的我迈出了走向社会的第一步。当时在家人的资助下,我和朋友在南京路租下了两个柜台卖羊毛衫,不久挖到了“第一桶金”,正当我准备凭借自己的努力创出一番天地时,海洛因走进了我的生活,对毒品一无所知的我出于好奇,初次尝试了这个“新玩意”,从此我跌入深渊,不能自拔,当时围绕着我的只有深深的怨恨和无助。于是我很想戒毒,曾试过把自己锁在家里喝中药戒毒、去乡下戒毒,最后都以复吸告终。我一次次的复吸让全家失去了往日的快乐和欢笑……直到2005年,我被送进了强制隔离戒毒所。记得在所内,我的父亲拄着拐杖来看我,隔着玻璃举起给我带来的点心(他不知道是不能送东西进来的),通过电话告诉我,他很想我,害怕再也见不到我了。这个平时只能在电视中看到的场景,那一刻却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我的生活中。这一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父亲哭了。接见结束,看着父亲颤颤巍巍的背影,我甚至担心他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对父母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遗憾是无法弥补的,那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我能做的只有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别让这种遗憾降临到我身上……这一刻,我生命的意义就是:戒掉毒,尽一个女儿的义务。

入所第二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社工陈慧老师,陈老师给我带来了家人的消息,临走时她紧紧拥住我的肩,告诉我:她愿意成为我回归之路第一站的守候者、陪伴者。这是我吸毒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个朋友的真诚鼓励,至今我一直记得那个拥抱留给我的温馨和力量。2007年出所后,陈慧老师经常与我联系,从她的言谈举止间,我看到了平等、尊重、接纳和信任,这是一种只能意会很难言说的感动,当时我经常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对得起这份信任。同一年,陈慧老师邀请我参加了“心灵之家”同伴互助小组。“心灵之家”是我生活的一个新起点,是这个小组让我发掘了自己的潜能,更是这个小组让我看到了最初的希望。

如果说陈慧老师是我生命中的良师,那么,自强总社的同伴辅导员叶雄老师就是我生命中的益友。记得初识叶老师,她送给我一首小诗——《凡事感激》,这首诗至今挂在我的案头,据说它伴随着叶老师走了最初的康复之路。

感激欺骗你的人,因为他增进了你的智慧;

感激中伤你的人,因为他砥砺了你的人格;

感激遗弃你的人,因为他教导你该独立;

感激绊倒你的人,因为他强化了你的双腿;

……凡事感激,学会感激,感激一切使你成长的人!

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再一次读它时,体会到了叶老师当时的良苦用心。今天,重读这首诗,我真正悟到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的内心充满感恩的时候,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一定是最美好的。曾记得叶老师带我参加了一次集体心理辅导,辅导老师要我们想象自己从生到死的全过程,并描述自己去世后的场面。有人说看到家人正在痛哭,有人说看到后辈来为自己扫墓,我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模糊的一团!当时我不敢把这一切说出来,自己的解释是:我看不清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价值。恍惚中,觉得我的生命不能这样过。这段经历也许就是我重建生命意义的开始!

今天在社工老师们的指引下,我从一名曾经的药物滥用人员转变成为一名禁毒志愿者。“叶雄戒毒网”中的“晓荷心径”,曾是一条用诗句铺成的小径,这里记录着我的旅途心情和参加同伴教育的点滴体会,小径旁的风景除了经历风雨后的灼灼落英、被河水冲刷已久的水中顽石,还有用心体悟的灿烂生命。2009年至今,我一直是大墙内“心荷小组”的同伴示范员,每一次走进“心荷小组”,都会有不同的感悟,看着“心荷”的女孩们,就如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们对新生活的渴望无时无刻不在推动着我前行的脚步。每当女孩们亲切地唤我“晓荷姐姐”时,我就感觉置身于一个温馨的大家庭,我们一起欢笑,一起流泪。我与“心荷”的女孩们约定,在行进的道路上你搀我一程,我扶你一把,为所有的同伴辟出一条康复的新径。不知不觉中,我的志愿者服务手册上记录下了这样一串让我骄傲的数字:截至2010年底,参加志愿活动约300小时,写出感悟类文章33篇,提前介入通信28封,完成通讯类的文章7篇……当我忙碌于各项志愿者工作的时候,我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懂得了“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踏上“禁毒志愿者”这一片净土,我感觉到了“付出”能让我得到许多感动的机会,并且因此而引发自我的思考,从而帮助到了自己的康复。在这种良性的互动中,我得到了成长。

作为“‘涅槃重生’同伴辅导小组”的成员,我参加了各种专业技巧的培训和心理辅导,正是这些培训和辅导,让我学会了正确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2010年初,我曾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酒店财务,当时为了证明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价值,我努力地工作,并把小组活动中学到的沟通技巧运用到了工作中,也得到过领导的认可和同事们的尊重,但是之后因为政审不过关,我失业了。当时有人问我是否后悔,我的回答是:从吸毒到戒毒,直至成为一名禁毒志愿者,这个经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财富,我会珍惜!正是有了这段经历,让我重建了生命的意义,改变了我对人、对事、对工作的态度。通过这件事,我看到的是周围人对我的关心和支持,让我感觉到我不是孤单的。当时有许多社工老师打电话来安慰我,我的同伴第一时间打电话来责问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她?还相约我们一起去旅游,甚至要去找我的老板评理……现在我会对自己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一定能找到更广阔的发展天地!

2011年6月26日,我参加了上海市妇联的座谈会,作为康复同伴的代表,我展示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得到了与会领导的高度认可。时任上海市妇联主席张丽丽说:希望在每个区组织“心荷沙龙”,为我们的康复同伴营造一个温馨的心灵家园。座谈会后,我和我的同伴们组织起了我们自己的小组——牵手同伴互助小组,就构建生命的意义展开了新的讨论和实践。为了回报社会并得到认可,我们要以禁毒志愿者的身份,开展各项社区公益活动。6月27日,我们小组开展了以社区巡讲为主的第一节活动,活动中,台上台下热烈互动,许多社区街道的领导都给予了积极的回应,一首《感恩的心》唱出了所有康复同伴的心声。

从地狱爬回人间,由边缘回归主流。曾经有人把我们这群人比喻成游走在社会边缘的人,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我们知道,要改变社会对我们的看法,只有先改变自己——这就是我们现在要构建的生命的意义。至今我已感觉到,我和我的同伴们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愿我的同伴们在用生命感动生命的同时,更能骄傲地展示生命,愿我们的康复之路走出精彩,走出生命的意义!

晓荷

意义之于人的根本性已经为人们广泛接受。这是由于人在追求意义和创造意义的活动中,不断地追求和创造新的主体立场和存在方式,也就是在不断地改变这个依据,提出新的价值标准。因此,每种既定的标准,都是一种既定的主体立场和主体性存在的标志。它不仅体现着在这种状况下的主体对客体的要求,而且体现着主体对自身的要求。这种要求是全面的。人的主体性,不仅仅体现于人的理智方面,同时也体现于人的意志和情感方面。人对事物的意义的理解,不仅是用理智,而且用整个身心,包括意志和情感,去体验、追求和创造的。因此,人的价值标准也不仅是理智的,而且是全面地包括理智的、意志的和情感的三个方面。正是这三个方面精神能力的内在统一,决定着真、善、美三个方面价值标准的内在统一;反过来,也正是这三个方面标准的不断提升,指引着人们的精神和精神所要追求的意义世界的全面发展。^[2]而对于药物滥用人员来说,意义更具有根本性,这是由于药物滥用人员在吸毒后普遍会产生迷茫,缺乏自信,无自我认同感,不能正视自己的过去,自我评价低等现象,而费梅苹的研究则发现,“意义的建构是同伴教育小组带给他们的最大功效。当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有了重新的定义,对自己的生命价值赋予了新的意义时,他们内心激发出了戒毒康复的巨大动机。同伴间相互支持、相互担当的团体动力,帮助他人、服务社会的崇高责任和使命,使他们获得了保持操守、实现持久康复的巨大能量。”^[3]

因此,无论是从理论及实践上看,还是从药物滥用人员的戒毒康复看,药物滥用人员同伴教育的核心主题都可以确定为意义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