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文典先生讲版本校勘学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听刘文典先生讲版本校勘学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郑　千

（《春城晚报》原主任编辑，昆明五华学院[1]1947级学生）

1948年上学期开学时，得知这学期的课程中有刘文典教授的“版本校勘学”，同学们都喜出望外，不仅因为版本校勘学是文科的基础必修课，更使大家高兴的是终于能亲聆刘文典先生的讲授了。

这个学期第一周的一个下午，同学们早早地来到教室等候，上课铃声刚响过，刘先生就已出现在教室门口。同学们自动地一致起立向刘先生表示敬意，刘先生却似乎并不在意，径直走向讲台，在讲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刘先生身着长衫，清癯的面孔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头发蓬乱。他从容地放下皮包，从皮包里取出一本讲义和一册线装书，再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火柴，并点燃了一支香烟。(www.guayunfan.com)“知道什么是‘版本校勘’吗？”刘先生说话声音很小，但能听得清楚。见没有同学回答，便接着说：“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以后慢慢跟你们讲吧！”一口浓重安徽腔的普通话。

“今天先跟你们讲讲怎样翻书。”开始我还怀疑“翻书”这两个字是不是听错了，后来的讲解证明他讲的确实是“翻书”。

“有些读书人，书读了不少却连翻书都不会，有的用指甲把书页掐起来，有的用手指舔着口水去沾，简直是对书籍的糟蹋，哪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要读书，首先要学会翻书。”说着他拿起那本线装书，书脊向下用手扶着直立在讲桌上，边讲边做示范。他先将直立的书从中间分开，如果要翻书的前几页，就将后半部分弯过来，用右手拇指按住书页的边沿，移动拇指让书页一页页地落下去，直到要翻的页码。他要同学们跟着他做，反复强调“读书人就要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这就是刘文典先生讲课的开场白。

原来以为版本校勘学是一门很深奥和枯燥的学问，经过刘文典教授深入浅出的讲解，很快就弄懂了什么是版本、什么是校勘，怎样识别版本的特征和差异，鉴别其真伪和优劣，怎样用不同的版本和有关资料相互核对，比勘其文字篇章的异同，以订正错误。刘先生的一些讲授，给人深刻印象，事隔半个世纪，仍记忆犹新。刘先生讲到一本古籍中有一个字（可惜把具体书名和这个字忘记了），很难理解，几百年间很多学者引经据典作了各种解释，因意见不同而争论不休。后来一位校勘学家从多种版本中对比研究，发现这个字是在传抄中被人写错了的错字，这才平息了这场延续了几百年的笔墨官司。通过这个例子，同学们认识到版本校勘学的重要。

刘先生在讲课中不断强调读书一定要认真，反对“读书不求甚解”，提倡读书时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琢磨。刘先生讲了一件事例，他说，人们都说香妃是香的，他说香妃是臭的。说香妃香的人是读书不认真，书上明明说香妃“有异香”。为什么不直说“有香味”，或者说“有浓香”“有清香”，而说“有异香”，就是说香妃身上有股特异的“香”味，人身上的味道只有夹汗最特异，实际上香妃身上的味道是夹汗臭。因为乾隆皇帝太喜欢香妃，连她身上的夹汗臭也认为是“异香”；或者乾隆本来就爱闻夹汗味，所以他认为是香的。这听起来像个笑话，却给人以启迪。

有一次刘先生突然停止了讲课，眼睛盯着台下。我回头看去，是两个同学在小声说话，竟连刘先生停止讲课注视着他们也未发现。刘先生生气地拎起皮包走出教室。一位同学气愤地喊道：“你两个……”这两位同学见闯了祸，连忙追了出去，过了好几分钟，可能是向刘先生认了错，终于将他请回了教室。刘先生只平静地说了一句“不愿听我讲课的，可以出去”，便又接着讲课了。

听了刘文典先生的课，学了一些版本校勘的知识，终身受用不浅，深感学点版本校勘学很有必要。

摘自《春城晚报》2001年3月2日

1947年云南大学聘刘文典为文史研究室主任的通知单

【注释】

[1]昆明五华学院于1950年并入云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