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与油灯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老鼠与油灯_刘文典先生的故事

李　埏　口述[1]

（云南大学教授，1940年西南联大毕业）

刘文典喜欢通宵达旦地读书、著书，常常是鸡鸣时才上床，到下午两三点钟吃早饭，其著作大多是在油灯下完成的。时间长了，起来喝口茶，抽两口烟，又伏案工作，写下了许多名著，如《庄子补正》等。抗战期间，刘文典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手稿、著作遭到很大损失。其中一部分被老鼠啃坏，成为他终生的憾事。

我还是青年教师时，就十分敬仰刘文典的渊博知识，曾听过刘文典讲授的校勘学。抗战期间，刘文典一家为躲避日机空袭，搬到官渡西庄借居在一户农民家中。1944年的一天，我与张友铭先生相约同去拜访刘文典。(www.guayunfan.com)刘文典的书桌上有一本《唐三藏法师传》，是“支那内学院”的木刻本。这本书上有许多刘文典的眉批，眉批是用毛笔书写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工整，每页的书头、夹注、脚注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些眉批既不唯有我国前人的，也有刘文典收集的英、德、法、日学者对此书的研究见解，还有刘文典的读书心得。我爱不释手，问道：“如果先生暂时不看，能不能借给我带回去看？”得到刘文典的同意后，我把书带回学校，有空就详细阅读，不但看书的内容，还一字不漏地看刘文典所注眉批，读不懂的地方记下来，趁先生上课之机当面请教。越往下看，越对刘文典的治学严谨态度肃然起敬：“难怪先生有这么大的成就！原来他在治学上，非常严肃认真，一丝不苟，这是很少见的。”这位生活上拖沓，不注意衣冠修饰，有时竟将长衫的纽扣扣错，头发长了，理发师不登门，他就不理发的“怪人”，在治学方面却是一位极为严谨的学者。

刘文典笔下的老鼠

一年后，想起书中有几个问题需再弄清，我又去刘家借书。此时抗战胜利，刘文典迁回城，搬到学校旁边的玉龙堆居住。说明来意后，刘文典苦笑着说：“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书中还夹着一张用毛笔画的老鼠？’我当时大笑不已。我在乡下看书时，点的是香油灯，灯芯上的油滴到灯盘上。一天夜深人静，老鼠出来找食吃，好像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就爬到油盘里偷吃香油。当时真想打死它，转念又想老鼠是在讨生活，我读书也是为了讨生活，何必打它呢？让它吃吧。于是我用毛笔为老鼠写生，将画有老鼠的棉纸放在书中。”我说：“哦，想起来了，先生真有好生之德！”刘文典说：“好生之德不行了，我从西庄搬来，书就装在木箱中，因住房不宽没开过箱。谁料到，老鼠钻进去做窝，将书撕得粉碎。那时要把老鼠打死就好了，我不打它，它还来整我，真是可恶之极啊！好多眉批都是我在北京写的，昆明没有那么多参考书。再则我已年老，精力不够了，现在再做那些眉批是不可能的事，我为之付出的心血完全白费了。”听了先生这番话，觉得非常惋惜。要是刘先生能像今天的知识分子那样，有宽敞的住宅，良好的工作环境，稳定的经济收入，那他会为后人留下更多的宝贵财产啊！

2001年1月8日

【注释】

[1]本文由李埏先生口述，刘兴育访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