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的漫延

暗流涌动的地下水于人类并无恶意，却对人类脚下的岩石虎视眈眈。虽然它们偶尔会探头出土，化作道道流水，但在大多数时候，它们都选择深沉地隐在幕后，坚守低调的本色。至于流水在地面上的那段短暂的惊艳时光，是夺人性命，还是起死回生，或是有赏心悦目之功效，则根本无关紧要。自然之力不会对人类抱有任何主观上的好恶之情，也根本不会在乎那些令人类悲喜交迭的细枝末节。

美国西部侵蚀地貌

也许正因为自然的所作所为皆为无心之举，救赎和天罚才会不偏不倚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命运之中。一次火山爆发会摧毁一座城池，亦能造就一方沃土。尽管兴衰成败仅在一念之间，高大的火山却兀自伫立，不知悲悯为何物。那在岩层间蜿蜒前行的流水也丝毫不体察人类的感受，它们有时会为人类带来福音，有时则只是噩耗的信使。气焰嚣张的间歇泉肆无忌惮地奔涌而出，成为人类灾难的源泉。然而，比起那些悄无声息地侵蚀着陡峻山岩的流水，它们的所作所为只能算是些小把戏。毕竟，后者的威力足以使整面山体为之跌落谷底。尽管在地质变迁的恢宏剧目中，塌方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但其对于人类而言，却会演绎成一场无法一带而过的悲剧。

岩屑，一种火山碎屑物质，在火山作用下，由火山通道围岩和基底岩石爆炸碎裂而成。岩屑形态不规则，主要取决于原岩的结构构造

卡纳纳斯基斯的一处堰塞湖。塌方、地震等常使某地形成天然堤坝，之后其堵塞水流就形成了堰塞湖

每当骤雨来袭，成堆的松散的岩屑便会聚集在山区公路的两侧。这些沉积物向人们展示了流水的力量：水日积月累地渗入陡壁的沙土中，从而使其松散不堪。岩屑所附着的基面多由黏土构成。当地下水位较高并浸透土壤时，黏土就会变得十分湿滑，而黏土基面上的岩屑也就顺着山势向下滑去，从而形成了公路两侧的堆积景观。再坚硬的岩石在流水的作用下也有可能发生松动，导致巨大的石块时而轰然崩裂。造访落基山脉的旅行者兴许会看见山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那是数次山体滑坡的结果，是繁茂的植被至今未能抚平的记忆中的伤痛。

从韦斯特兰看到的落基山脉

山体滑坡为山区居民书写了不幸的篇章。1348年，菲拉赫峰发生的一次山崩将瑞士13个小村庄掩埋；1806年，罗斯堡的一次山泥倾泻吞噬了4个村庄的500条性命。若将史上骇人听闻的山体滑坡罗列出来，这一连串灭顶之灾会令人心惊胆寒。恒河上游的一个源头地区发生过的一次滑坡，恐怕要算这些灾难中最严重的一次了。它发生在喜马拉雅山脉中部，泉水将其中一座山体的正面侵蚀得千疮百孔，以至于突然有一天，整面山坡毫无预警地轰然崩塌。8亿吨的碎石在河面上堆积起了接近1000英尺高的巨大岩堤。被阻塞的河水形成了冈那湖，其深度一年内就达到了4英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湖水的水位不断上升，最终漫过大堤，涌入了下游的谷地。漫溢的湖水愈流愈急，最终演变成为骇人的洪峰，它冲破大堤，使冈那湖在4小时内排空殆尽。倾斜的洪水咆哮着奔涌而来，将山谷基面埋在了超过100英尺深的水底。当洪水最终退去时，堰塞湖湖口下游的150英里内都不再有人类存活。

落基山脉的弗兰特山位于蒙大拿州西北部，是一道将不列颠哥伦比亚山区与艾伯塔省大草原分离的屏障。有能力逾越这道屏障的川流仅在某几处地方存在，恰是这些地方成为了探险与商业活动的主要通道。弗兰特山国际边界的北部坐落着著名的乌巢口，它是加拿大西北部地区最靠南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关隘。数十年来，历史从这条轮廓鲜明的隘路中徐徐穿行，而随着历史走过的，则是现代自然灾害中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

越过艾伯塔省的分水岭，便能发现一个名为弗兰克的小镇。小镇附近的地层中形成了富含煤矿的页岩层，其上方则堆叠了大片倾斜的石灰层，龟山的庞大山体便是从这块地面升起的。1903年4月28日，弗兰克小镇和远西地区的其他矿区别无二样，龟山也只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山峰。但就在第二天，浩劫从天而降。

麦克莱恩先生在弗兰克镇开着一家寄宿公寓，他平时都会早起。当时是凌晨4点，天就快亮了。10分钟后，麦克莱恩听见了不祥的响声。他立即冲到门边，看见离他不到一码的地方翻滚着的乱石正如山体破裂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没等他明白现场的状况，成山的砾石就已经冲到了门前。

沃林顿先生是一个矿工。和他的大多数同事一样，他当时正在工地的棚屋里头睡觉。忽然，一阵冰雹撞击似的声响惊醒了他。棚屋开始摇晃，他立刻跳了起来。但不知什么东西砸中了他，令他昏了过去。直到听见小孩子的哭喊声，他才恢复意识。他发现，大概离他40英尺远的地方，碎石已经掩埋了部分棚屋。而在20英尺开外，他看见了自己的床榻。岩石碎片将他的身体割得血肉模糊，大腿也骨折了。但与其他大多数同事不同的是，他幸运地活了下来，并且讲述了自己在这次灾难中的经历。

人们根据幸存者的叙述，以及更重要的，山村中满目疮痍的无声的证词，才得以还原故事的原貌。在那一时期，雨水连绵不断，龟山岩壁上的孔隙和裂缝都被异常充盈的地下水所浸透。忽然，在那一天，随雨水而至的寒流使岩壁中的水冻结，强大的冻胀力使岩体发生松动，或许还因为煤矿区域发生的爆破，总之，山体的东坡就这么突然地崩裂了。两分钟内，0.5立方英里的山体垮塌，滚入了乌巢口的谷地里。顷刻间，可怕的山崩便掩埋了小镇的大部分区域，还填塞了整个山谷，某些位置的填埋深度甚至接近150英尺。岩流穿江越岭，轰轰烈烈，一直到涌到关口另一侧，直至又过了400英尺后才停了下来。

如今，当游客们行驶在曲折盘旋的公路上，穿越一堆堆厚厚的岩屑，他们依旧能目睹龟山的巨型伤疤，和小型屋宇一般大小的块状石灰岩滚落在裂口的周围。在那片土地的某处，或许就埋藏着矿工的尸骨。对于他们来说，那个春日的晨曦所带来的，只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