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甸华人“烧洋船”仪式的描述

就涂尔干的观点来说，宗教仪式是行仪式者赖以与神圣发生联系的一组实践。^[9]在坤甸华人社会，“烧洋船”是当地华人的传统习俗之一，也是当地每年固定的文化和旅游节。所谓“烧洋船”，即坤甸华人在秋祭活动中举行的一种宗教仪式，旨在叙述其移民的历史、不忘本源，以及强化族群认同、建构华人宗教文化。这种“烧洋船”仪式是坤甸华人在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七月半”（中元孟兰胜会）中进行的，它通过以下一系列活动而成，真实地体现了行仪式者与神圣发生联系的一组实践。

（一）谒祖

谒祖是坤甸华人举行“烧洋船”仪式的第一个活动。谒祖即祭拜祖先，这是海外华人得以保存的传统。一般来说，海外华人祭拜祖先的形式可分为家祭和社祭。所谓家祭，即在华人家中所设的祖先牌位前或到其祖先的坟墓前祭祀，社祭则是由华人社团组织人们在祖先的墓地（总坟）前进行祭祀。坤甸华人“烧洋船”仪式的祭拜祖先活动也是属于一种社祭形式，所不同的是，当地华人社团祭拜祖先的场所设在西加孔教华社总会，而祭拜的祖先是孔子。

大约早上7点多钟，西加华社总会的理监事及一些民众来到该会的会所，集中祭拜设在会所二楼的孔子神像。在上二楼之前，祭拜的人们来到二楼的楼梯口，即一楼大厅的右侧，首先祭拜放置在那里的土地神。这个土地神神龛，是一个有着传统色彩（中国红）和结构的神位。大约有80公分高，30公分宽。神龛正中贴有“地主神位”，前檐为“合会平安”的字样。神龛靠右墙而立，正中是一个插着许多香的小香炉，左侧是一个红色的陶瓷大罐，正前方是一个装满水果的红色果品。祭拜的人们一一在此驻脚，并跪下来虔诚祭拜。

祭拜土地神后，华人们便顺着楼梯按秩序地来到二楼祭拜孔子神像。孔子神像设在二楼朝楼梯口面墙的正中央，其实它是一块一米多高、约一米宽的画像。孔子神像的两侧贴有对联，上联是“五经哲教神”，下联为“六艺学宗师”。在面向楼梯口的横梁和楼梯两旁的柱上也贴有对联，上联是“诗书鲁国门贤七二播文风”，下联为“经学杏坛弟子三千沾化雨”，横批是“万事师表”。在孔子神像的下方，有一张香案，其正中摆着一个大香炉，香炉两旁各为一盏神灯。为了这次祭拜，这里还特地临时摆放了另一条香案，上面放了一叠装满水果的果盘，果盘的两旁各放有一支电蜡烛。祭拜的人们上到楼梯后，按顺序直接来到孔子的神像前，一一跪下而虔诚地向孔子（也就是向当地华人的“祖先”）祭拜。

在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祭祀“祖先”孔子后，华人们便驱车前往离坤甸市10多千米的双溪拉亚义山，准备参加“烧洋船”仪式的第二个活动。

（二）拜义冢

拜义冢是坤甸华人“烧洋船”仪式的第二个活动。当地华人的义冢坐落在坤甸市郊双溪拉亚的“西加孔教华社墓园”中。这座墓园是当地安葬华人较老的义山之一，据说此义山的建立离现在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该义山现由坤甸的华社总会，即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管理。在此义山中，最早的义冢是民国十五年所建的“华侨义冢”，还有一座是1969年建成并在2000年重修的“西加孔教华社义冢”，此外，还有一座是近年建造的“难民祖宗纪念碑”。拜义冢的活动是隆重的，在义冢或纪念碑前摆满了祭祀的供品，而且还有我们在中国国内祭祀活动中都很少看见的“全猪”、“全羊”祭品。从这可以看出当地华人仍然保持着较强的传统习俗。上午大约10点钟，西加孔教华社总会举行的“拜义冢”活动开始。首先，由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秘书彭如庭宣读祝文，祝文内容如下：

农历辛卯年七月十五日（公元2011年8月14日），印尼孔教华社第十九届秋祭扫墓仪式开始，主祭者就位，助祭者就位，司事者各司其事。盥相、行、平身后位。主祭治子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第十九届总主席郑幼城暨各社团氏族理事长、理事代表及社会贤士向后土尊神神位前跪，主祭以下皆跪，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行，平身复位。向后土尊神参神鞠躬拜，主祭以下皆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后土尊神神位前跪，主祭以下皆跪，荐茶、荐酌、荐馔、祭群首、祭五牲，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再荐茶、荐酌。谨以“青山如笑，秋霜将降，桃李芳芳，节屈中元，礼行秋祭，荐新扫墓”先神告处。

主祭治子孔教华社总会第十九届总主席郑幼城等，有事于后土尊神，敢请诸神降居神位袛荐祀事，伏冀降鉴，恭维尙餐。殿酒、再荐馔、荐牲朐，荐粿品庶馐、庶品，三荐茶、荐酌，读祝、读祝者跪、选读，读祝者平身，荐晃宝，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行，平身复位。

在读祝文者的念祷下，西加孔教华社总会主席郑幼城带领坤甸华社各氏族团体的领袖和社会贤达，以及其他华人民众向土地神呈献各种供品，并一一鞠躬，表现出对土地神的虔诚。

当对土地神的祭拜活动结束后，参加拜义冢仪式的人们来到民国十五年建的“华侨义冢”以及1969年建成、并在2000年重修的“西加孔教华社义冢”和2007年建造的“难民祖宗纪念碑”前集中，此时，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秘书彭如庭宣读拜义冢的祭文，其内容如下：

维孔子降生二五二六年，农历辛卯年，秋旺，七月十五日丙申辛丑之本日。主祭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第十九届总主席郑幼城等敢昭吉于孔教会义山、妈祖尊神之神位前曰：

我华先侨，德厚留芳，来居斯土，斩棘开疆，栉风沐雨，辛苦备尝，冒险犯难，不避艰强，各尽其能，为工为商，建设斯邑，各展所长，不辞劳疾，努力是将，孜孜从事，无闻无湸，促进社会，繁荣地方，降及今日，成果辉煌，如斯功绩，没世难忘，幸而还生，归休梓桑，不幸而殁，埋骨他乡，无名英雄，竟而不彰，言念及此，无限心伤，值此佳节，聊莫酒浆，灵如不昧，来格来尝。

伏维

尚餐

　　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第十九届监理事暨各社团氏族等同敬祝

在拜义冢时，先由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的主席郑幼城进行膜拜，随后是总会的监理事，再后是其他氏族社团的领袖及代表。按照义冢建造的年代，依次对“华侨义冢”、“西加孔教华社义冢”和“难民祖宗纪念碑”进行祭拜。

（三）恤孤

恤孤是坤甸华人举行“烧洋船”仪式的第三个活动。恤孤，也叫“抢恤孤”。这种活动的内容就是将上午祭祀华人义冢的各种祭品，以及将“七月半”这天华人各社团在其会所、华人民众在家中所祭祀的供品等都收集过来，并放入义山，即西加孔教华社墓园内的空地上，到时由需要这些祭品的穷人按秩序地进行“抢夺”。

恤孤活动举行的时间定在下午3时。当作者与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的监理事到达这里时，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特别是放有各种祭品的场地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些来到华人义山并准备参加抢恤孤的人们，大都是当地的友族，主要有马来由人、马都拉人和爪哇人。望着这些放在空地上的各种物品，他们不时大声地喧哗着，并争先恐后地占据着对自己有利的位置，以便到时“抢夺”。

大约3点钟，恤孤的活动开始举行。在郑幼城主席的带领下，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的理监事、华社氏族团体的领袖和代表来到被人们放祭品的场地当中，围绕着这些物品举行恤孤活动前的仪式。参加恤孤活动的华人们，在插满各色令旗和铺满一地的供品旁肃穆地站立，手持点燃的香烛，伴随着恤孤活动的主持彭如庭先生所念的祷文，一会儿跪下，一会儿鞠躬……时间大约进行到3点半时，只听一声警报响起，早已等候在周围的当地友族便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进来抢夺满地的供品。当然，这种场面是有“秩序的”，因为当地政府特地派来许多警察在帮助维持秩序。

（四）“烧洋船”

“烧洋船”仪式的第四个活动，也就是整个仪式过程所进行到最后的高潮，这就是真正的“烧洋船”。在义山，即西加孔教华社墓园，早在几个月就在此制造出“洋船”。这艘“洋船”，长21.2米，宽3.62米，高1.12米。该洋船与真正的船在结构和配置上似乎没有两样。该洋船为“广顺兴”号，船的上弦为红色，底部涂以黄色。该船前后有两块白布制作的风帆，前一风帆写有“一帆风顺”、后一风帆是“顺风得利”的字样。在船上还有许多用纸制作的海员、船员纸人，以及妈祖神像等物品。据当地的华人说，每年制作洋船的尺寸是不一样的，即每年洋船的尺寸比上一年的要多一公分。

在这次“烧洋船”的活动中，举行该活动的华人特地邀请了当地政府的官员，如坤甸警署署长Muharom、警长Ryadi、拉雅县的县长Muda Mahandrawan来参观，而当地政府也派出大批警员以及消防车来助阵。大约下午5点钟，“烧洋船”活动正式开始。西加孔教华社总会全体理监事、华社各氏族社团的领袖和代表在郑幼城主席的带领下，来到“广顺兴”号的船头前。这时，船头已摆上香炉，来参加祭拜的华人们手持香烛站立在那里，听着主持仪式的祭司彭如庭念“烧洋船”的祭文，他念道：

维孔子降生二五二六年，农历辛卯年，七月十五日丙申辛丑之本日。西加孔教华社总会于于兰盛会，奉烧洋船仪式现在开始。

各参加仪式的人等向诸尊神神位前跪，主祭以下皆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行，平身。

向诸神献牲醴庶馐，并在此烧洋船，米粮具备，向列位先人先灵奉飨，恭维尙餐。

谨于烧洋船之仪祭于诸先灵，敬昭告于尊神之神位前，惟兹洋船，仗赖神功，保佑幽冥，福荫全神，凡属我众，以安以康，工商农学，广进财源，风调雨顺，神其如在。

伏维

　　西加孔教华社总会第十九届监理事暨各社团氏族等同祭

全体参加“烧洋船”活动的人们，在主祭的昭示下，或恭敬地向洋船船头下德香炉叩首，或向其奉献各种祭品，现场好像笼罩在神秘而庄严的气氛之中，就连来参观该活动的坤甸警署署长Muharom、警长Ryadi、拉雅县的县长Muda Mahandrawan在此时也变得十分虔诚，与华人们一起恭敬地叩首……

船头前举行的“烧洋船”祭拜仪式大约进行了20分钟，之后参加仪式的华人以及Muharom、Ryadi、Muda Mahandrawan点燃预先准备好的火把，围绕在船的周围，并在主祭的一声号令下，同时点燃静候在那里的洋船。不一会儿，洋船被点燃，逐渐开始燃烧起来。这时好像从天边吹来一阵大风，火借风势越烧越旺，那些原先还在船周围观看火势的人们，纷纷向安全的地方退去。这时，停放在船周围的消防车拉响警报，车上的消防员拿着水龙头向洋船四周喷射水柱，以免火势太大而烧毁附近的房屋。

燃烧近20多分钟，洋船终于从完整的船只慢慢地只剩一堆烧剩的铁骨架。又过了将近10多分钟，熊熊的火势还在不断吞噬船的骨架，但燃烧起来的浓黑的烟雾已随着风的减弱而渐渐变成淡淡的白烟，盘旋或消失在空旷的田野和天际，参加或观看的人们开始离去。至此，“烧洋船”仪式完满地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