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都是为了我……

我这辈子只欠两个人的情：母亲和姐姐。姐姐并非伟人，但她的确具有非凡的人格。当年，若不是她为我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很难想象现在的我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回首往昔，我仍对当年全家在风雨飘摇中走过的日子感到心有余悸。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挺过来的。我8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那年姐姐才10岁。母亲独自供我们姐弟俩上学，而我们也没让母亲失望，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然而，几年以后，家道明显难继，母亲不得不狠心让我们俩中的一个辍学。在这种情况下，姐姐默默地把她的教科书珍藏起来，而将可贵的机会让给了我。从此以后，我便一个人上学了，每天清晨吃着她为我准备的香喷喷的油炒饭。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在漫长的苦难生活中，瘦弱的小姐姐与同样瘦弱的母亲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姐姐痛苦地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因而，她不愿她的爱弟步她的后尘，受那种折磨她一生的痛苦。我也愈来愈感到她凝重的目光的分量，愈来愈受到一种深深的负罪感的煎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我们的心理成熟得像个大人了。

在家里，我是个出名的犟种，没少惹母亲和姐姐生气。生活的穷困潦倒，使母亲的脾气越变越坏，每次我不听话，母亲便狠命揍我，而我却决不求饶。每逢此时，姐姐便充当我们娘儿俩的调解人。念初中时，我疯狂地迷上了诗，结果学业弄得一团糟。母亲声泪俱下地揍我，姐姐破天荒没有护着我。挨了打之后，我一瘸一拐地去上学，半途上记起忘拿了一件东西，便折回家去取。还未进门，我就听见姐姐在高声地和母亲说什么。我驻足倾听。姐姐说的是：“您别太苛求他，他那么大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夺眶而出，势不可挡！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姐姐也！

我暗暗发誓：决不再惹母亲和姐姐生气。

我念到高中时，家中经济越发捉襟见肘，重点中学昂贵的学费家里几乎无法负担。对于我的学业，母亲的信心曾一度动摇了。然而，姐姐迅速坚定了母亲的信念，于是我们这个残破的家庭开始围绕我作超负荷运转了。母亲为我而鹑衣百结自不必说，正当青春妙龄的姐姐也整整8年中没有添置一件新衣。8年哪！姐姐为我在终日操劳中送走了她本应最美丽最幸福的少女时代。而我，却被她打扮得像个公子哥儿！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姐姐温煦如日的爱意。我认为，自己已经是五尺男儿，应当学会为别人考虑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一遍又一遍地修改原来为自己设计的人生道路，而我的学业也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焦虑的折磨下日渐荒废。终于，我决定走自己的路了。

高二那年，我家附近一家工厂招工，我偷偷瞒着家里报了名，然后待在家里等着参加招工考试。母亲不明缘由，以为学校放了假，因此高高兴兴地吩咐我犁地，准备种棉花。姐姐却一反常态，她明白3月份学校是决没有放假的理由的，因此她拉住了正肩扛牛轭准备下地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盘问我到底回家干什么。我不敢正面回答她咄咄逼人的话，只好顾左右而言她。在单薄的姐姐面前，我再高出她一个头，也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小毛孩。

直到现在我仍无法明白姐姐是从哪儿打听出我的企图的，但我相信，为了证实这个令她震惊的猜想，她一定做了蚂蚁般细致周密的工作。晚饭时分，她终于向我摊牌了：“回学校去”，她说得斩钉截铁，“你的任务是念书。”

我无言以对。

第二天，班主任亲自来接我。我默默地返校了。面对威严的姐姐，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我终于明白了，姐姐10年来含辛茹苦的目的并不是图我挣钱养家，而是为了在我身上实现祖祖辈辈没有实现的梦想：做一个文化人。这是一个朴素的人朴素的追求，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对知识的最质朴的敬慕、理解和追求。

姐姐还坦然自若地告诉我，我的校长曾对她说过，我是扶不起的阿斗，这辈子永远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但我相信你行！”她的眸子里燃烧着希望。

我没有退路了。

处在逆境中的人一旦奋发，其爆发的潜能往往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我决意要改过自新了。我摒弃了一切烦恼和杂念，我要痛痛快快地活一回，痛痛快快地搏一回。高三一年，我走完了别人要几年才能走完的路，而且取得了别人几年也无法取得的成功。1993年高考中，我以应届生的身份夺得了全市文科状元的桂冠。

消息传来，姐姐喜极而泣。前来祝贺我的校长表示愿意收回他以前的话。

我如释重负：我终于没有辜负姐姐殷切的期望。姐姐灿烂的笑脸上喜泪点点。然而，我的眼前总浮现着当年的小姐姐稚气的脸庞，以及她无可奈何地离开学校时的复杂表情。我深深遗憾：姐姐远比我聪明，也比我意志更为坚强，倘若父亲在世，今日应该是双喜临门。然而，贫困耽搁了她的锦绣前程。

我虽考入大学，走出了农门，但姐姐，仍在为我而操劳，仍旧忍受着贫困。她本应有个美好的青春岁月，在她的忙碌中悄然逝去了，她也是无暇妆扮自己，她也是无力妆扮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深深感受到了姐姐的一颗心，一颗为了弟弟甘愿受苦的心。我也深深明白了，无论我走到哪里，也走不出姐姐牵挂的心！

凭心而论，姐姐完全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放弃任何追求，可她没有那样做，因为我们没有了父亲，因为我们有一个贫穷的家，因为我和她的手足之情，姐姐把机会让给了我，把希望寄托于我，自己却默默操劳，甘当我的后援。还好，她的愿望实现了，可我让姐姐平安幸福的愿望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我深深愧疚！

（阮艾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