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教育之社会观

专门教育之社会观93

今天研究的问题，是《专门教育的社会观》，即是专门教育对于社会方面的若何关系。从教育时代看起来，专门教育与文雅教育，是不能并立的；专门教育讲的是专门学术，文雅教育讲的只是理论与空谈。从前二者不能并立的见解，今试举一理由以证实其不确。这类谬解，其理由以为专门教育，是一种狭义的，只应用于求生活技能的学术；但是我们要从大处放眼光，就觉得专门教育就是一种职业教育，培养个人的知识与技能，在社会上做有用的分子。此种教育，比较是高深的，其与普通教育不同的地方，也就在此。现在我们要问，职业教育的性质是什么？因为专门教育，本是职业教育的一部分，由此我们对于专门教育的性质，也可以由推想而得着明了的观念。我现在试说职业教育的性质。

职业教育的要旨，在乎用科学方法，提高一国的经济状况与国民生活。无论受此种教育，与办此种教育的人，其宗旨既为改良一般人的生活与经济状况，有了这一个心理，便近乎为一种公益有利的事业。

人在世上，俱当有职业，俾可从事为人类谋幸福，及对于社会有所贡献，总求所做的事，必能适于社会的需要才好。人若无相当的职业，便可说，是世界上的一个寄生虫，在社会中吸收社会的精髓；因为他不能贡献些利益给社会，并且还要社会来供养他。从前教育的缺点，这就是个大部分；因为由从前的教育的方法造就出来的人，多半是世界的寄生虫，增加社会的重担。这都是专注重文雅教育，与轻视鄙弃专门教育的结果啊！

中国的旧式教育，也是专偏重文学一方面，以毕生心力，单研究些过去的文学，以成就一士君子的资格；不但不耐劳动，并且成了一种普通的心理，就是鄙弃职业。这种情形，不但中国如此，欧美各国也均如此；我很试拿school这一个英文字来推讲，就可得着上面所讲的证据。School是学校的意思，从希腊文中出来的，愿意作为闲雅无事讲，由此看来，当时的school，都是只考求闲雅的学识，又遑论职业与从事社会活动呢？社会分子中，有了这一班人，就是专研求文学一事不做的人，别的方面又恰是一班专事劳动的人，于是教育方法，因为社会有了这两种阶级便也分了两种：所谓上级社会，士君子劳心者之流属之；与下级社会，小人劳力者属之。现在是什么时代啊！平民主义的潮流鼓荡得一天宏大一天，这个平等的理想，也就渐渐发生到教育上，世界上旧有的阶级教育，天然地渐渐将消灭了。现在新教育方法，与前不同的地方，就是劳心的人，亦当兼具劳力的本领，将这两种昔相歧异的要素，熔冶一炉，这不能不归功平民主义的影响。中国的教育前途，也当根据近今的趋势而定方法，最要紧的一层，无论什么，总须适合于社会的需要，更要放出巨大的眼光、广远的理想来，根据着平民主义的趋势，创造新社会，阶级制是不宜效法的；务使各个人能发展其固有技能，成为社会有用的分子。定好了这种目标，教育方法也就由此求得。据现在情形看来，为增高国内经济的状况，与大社会的程度，专门教育实在算最需要不过了。

自从脑与手互相提携动作以来，科学的发达便证现了。从前科学还未发达的时候，什么化学物理及其他学问，都是冥思空想的，完全脑在那里主动；及至用实际来救济它，便是手也在那里起作用了；相互的功用，便得着如今所有的很大的效果。人类在世界上，也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几千年中，科学丝毫不发达，到了这三四百年中，科学才长足而进。人便要问，这是什么缘故呢？其理由并非近人较昔人有精强的脑筋、敏锐的耳目；最大的区别，要归纳在方法的异同上。现在用的是科学方法，一方面用思想，一方面用实验，以思想济实验，此所以三四百年科学特别发展的缘故。从前只注意理想，此所以几千年来停滞的原因；空有理想，不去实验，是无用的。

根据上面的观察，我不得不为贵校诸君贺；诸君得攻高深的学问，并且又辅以实验，将来再实验到社会上，社会便可蒙很大的利益；其外更有最可庆贺的，就是照这样的专门教育，以实验济理想，可把中国旧昔阶级的谬解，从此宣告破产，这实是最可庆贺哩！

专门教育的后头，时时须有个社会的背景放着，社会方面的关系，是最不能忽视的。贵校有医科、工科。有医科，可以造就些医生，以科学的方法，恢复病人的健康状态，此种事业，很有赞扬褒美的价值；不过除了治疗病人而外，我以为较此还有更重要的事业，便是提倡公共卫生。提倡公共卫生，所以改革社会的生活，保持各个人的健康；因为由许多强健的个人，才造成强健的社会。譬如个机器，它的原动力若强，效率亦大；社会的事业，发达与否，也是同样要看这原动力。个人若精力不足，则除保持原状态以外，便无余力、无冒险的精神和企业的精神；社会便也同一无精神，无其他事业可做。

世界上于社会有益的职业，不仅医学，无一不是可尊贵的；譬如提高经济状况、改良生活，何一非对于社会有重大的贡献？由此，更可证明专门教育并非狭义的了。

无论哪国人，到中国来游历，都是觉得中国的工业，太不发达；将来的前途何如，完全要看现在学习工业的人所抱趣旨如何；重要的趣旨，我更重复地讲，要适合社会。

去岁我到中国来，恰值五四运动发生，生了很大的刺激；见数千万学生，为国事能有很大的牺牲。但我想为国死，倒极容易，为国生，可就很难。何谓为国死呢？就譬如五四的牺牲，于国家为益不大。何谓为国生呢？我们知道救国事业，非一时所能做到，非一时激烈举动所能成功的。我们试验我们的能力，便得求专门学问创造社会上做功夫。

93　1920年5月31日杜威在上海同济学校的讲演,刘伯明口译,1920年6月8日《民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