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怎么与小人博弈

八、君子怎么与小人博弈？

问：……我们能不能反过来说……，我们不能认为以恶致恶就是错的，以善致善就是对的……

答：这有两个方面，一是“以善致善”这个提法现在只是局限在国际上，在一个社会内有可能以恶致善，这是因为有些条件它具备。一个社会内有它的文化传统，有它的宗教，有它的道德原则。另外，个人之间的力量对比不那么悬殊。新加坡和美国的经济实力、军事力量差远了，但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人个头差距至少没有差两倍的吧。在这种社会框架下，假定我们都是小人，我们可以通过互动达成一个权利体系，但是它是有条件的。

以恶致善之所以在国际上行不通，是因为国际上没有一个大家公认的道德体系传统，或叫宗教文化传统，它分化出了不同的宗教文化。另外国家间的规模差得太远，这个时候要讲以恶致善可能会有一些毛病，这个毛病就是，它达不到善。它有可能打着以善致善的旗号，其实是行恶，这是比较可怕的。所以我觉得把以恶致善的行为限定一下，以善致善可能会更好。这是一点。

另一点，我们在交往中，君子和小人怎么交往？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君子和小人交往就相当于囚徒困境中有两个博弈者，这两个博弈者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君子，一个是小人，那么君子怎么办？其实囚徒困境有个最佳解叫“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的含义是什么？假定其中有一个人是君子，他的策略是这样的，他和小人合作，如果小人跟他合作，他继续和小人合作。但是小人不跟他合作，他下次就不和小人合作。但是再下一次他还和小人合作。如果我是小人，下一次我就不和小人合作了，小人再不合作，结果是两人永远不合作，永远达不到合作那个解。所以一报还一报其实包含了这两个人的道德自觉是不一样的，其中一个人是有道德自觉的，这个有道德自觉的人就是君子。我其实对这个模型有了一点儿发展或者叫作改进。我在“齐家”一讲中提过，我有一篇短文叫《你不仁，我不能不义》，这也是跟蒋庆谈话时受的启发。我有一次到深圳去和他聊，谈到所谓“你不仁，我不义”，这不挺对的吗，蒋庆说不行，他说在没有进入某种特定关系之前，或者叫合约关系之前，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进入某种特定关系以后，就不能奉行“你不仁，我不义”，这样的话，其实任何一个结构、任何一个关系，或任何一个组织，都会轻易瓦解。在这里总有一个人、有一方有道德自觉，他的道德自觉的含义就是“你不仁，我不能不义”，就是即使别人不尽他的义务，我不能不尽我的义务。当然这个结果，导致不尽义务的人，有可能回头来尽他的义务，这个大家是能从经验中感觉到的。

任何关系，比如夫妻关系，最简单，也是这样，如果一方不仁，另一方就不义，任何婚姻是很容易瓦解的，一个机构也是这样，大家仔细想想，这个机构总有道德水平高的，他要维护这个机构的话，会怎样？如果别人犯一个错误，他也犯错误，机构就会瓦解。所以，这个世界之所以有今天，这个机构之所以有一定的稳定性，因为有这样的一种态度，君子态度，“你不仁，我不能不义”。实际上，中国古代的君臣关系，君犯了错误，臣不是马上走掉，而是直到臣实在挽救不了，君已经不仁了好长时间了，臣没法了，臣就走掉。作为臣，他们就要尽可能挽救君主，直到臣判断这是不可救药的暴君，就要走掉了。

在当今世界中其实也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在这种关系中包含了某种惩罚在里头，这个并不违背善的含义。刚才讲的一报还一报也是某种惩罚，他不跟我合作，我就不跟他合作，这种东西并不是不善，他既然犯错误了，他的这个错误，我就必须指出来，我还必须有某种手段帮助他改正，这个并不是恶，这也是善。这样的行为，用孔子的话是“以直报怨”，不是“以怨报怨”。回应有好几种方式：以德报怨、以直报怨、以怨报怨。人家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就是对自己不好的，自己要以德报他，那么，对自己好的，要怎么报答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是儒家讲的话，这很经典，并不是说人打我左脸，我给他伸过去右脸，这不是善的意思，他打了我，我要告诉他，他打错了，我并不想用他对待我的方法对待他，我还是要对他有公正处罚。处罚是公正的，不是冤冤相报的，我的目的是要他知道错了，来促进他改正。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仍然是善的。善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不用别的手段。比如说，日本人都打进来了，中国人去抗日是对的，用武力去抗日是对的，这是善。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不矛盾。